一句话未落,太子已被魏皇后愠声呵斥。倒是永安帝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你如今身怀六甲,不比旁人。何况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又何必如此顾忌群臣之礼,岂不外道了?” 永安帝说着,招手示意立政殿内伺候着的俾太监将众人来时,扯到后殿的太师椅和摇椅搬了上来,亲自上前坐了坐,笑眯眯说道:“果然很舒服。” 太子见永安帝的反应,立即又说道:“平姑姑说现下天凉,最好铺些锦褥在上头,软绵绵暖和和的,最舒适不过了。” 永安帝闻言,又吩咐俾拿来锦褥铺上去,笑着同魏皇后说道:“既然是衍儿和平的心意,你合该遵从才是。这么好的东西,放在角落里生灰做什么?” 魏皇后跪坐了一会子,早也觉得酸涩不堪。然顾虑中礼仪,又不好太过放诞。闻听永安帝这一番话,只能笑着解释“……太无礼了。” 永安帝不以为然。执意叫魏皇后上去躺卧,转身同薛衍笑道:“朕倒是记得,衍儿之前说过,要替朕也打造一副桌椅,可以使朕批阅奏章时不必太过辛苦……可是带来了?” “既是献给陛下的御案龙椅,自然是要雕细琢,就算配不上陛下龙威之万一,也不能太过减薄了,叫朝臣笑话我们卫国公府出手小气不是?”薛衍笑嘻嘻的解释了一番,开口说道:“……最迟下个月,便能进献给陛下。” 永安帝饶有兴味的点了点头,见识过薛衍送给魏皇后的摇椅和太师椅后,他对于自己的这套御案龙椅也有了几分期待。 太子和卫王还惦记着自己的小榻呢。闻听永安帝有一套御案龙椅,却得下个月才能送进来。卫王青鸟儿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尚局那么些闲人,平里无所事事地,我也瞧不见她们做什么。倘若卫国公府的匠人不够用,何不叫了她们过去帮忙。也好叫我们早些享用到桌椅榻之功。” ☆、第四十二章 闻听卫王小胖子的心机之谈,殿内众人相视一笑,平长公主忍俊不的道:“卫王好主意,就这么着罢。” 卫王嘿嘿一笑,忍不住得陇望蜀的道:“不知衍表哥给父亲打造的御案龙椅是什么样的,真的可以缓解久坐念书的劳乏么?” 众人又是好一番忍笑不语,薛衍自己说道:“太子和卫王平里进学读书,也很辛苦。合该按照太子和卫王的身量也做出一套桌案太师椅来,稍解两位殿下的疲乏之意。” 永安帝对此无可无不可,魏皇后则笑着说道:“衍儿费心了。” 顿了顿,且看了永安帝一眼,又提议道:“既是尚局的匠人们也帮着打造桌椅,这人手便足够了。何不叫各有子嗣的妃嫔们也报出各位皇子公主的身量?同是陛下的子嗣,合该一视同仁。” 永安帝闻言,颇为动容的看了魏皇后一眼,喟然叹道:“皇后果然贤德,朕却没有想到这些。” 魏皇后闻言,温婉一笑,开口说道:“臣妾乃是六之主,这些家务琐事本该由臣妾料理。” 一语未落,帝后二人相视一笑,颇为默契。 余者则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仍旧是平长公主开口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慈母心肠,我这身为姑姑的,也应当照办。待会子便叫尚局的匠人们跟我回府,不过是几套桌案、座椅、榻之物,一应图纸都是现成的,又有我们府上的匠人们言传身教,尚局的匠人们技艺湛,必难不倒他们。”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敲定。 众人闲暇下来,永安帝果然又想到了薛衍入国子监读书之事。不觉垂问几句。 薛衍低眉敛目,规规矩矩,把早就想好的借口扔出来应付永安帝。 无非就是一些诸事繁忙,不出空来的言辞。 这种借口原本不怎么样,不过在薛衍刚刚督促上清观配置火药并进献中的档口儿,倒是极为契合。 永安帝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打击卫国公世子替陛下分忧的忠心和决心。何况薛衍就算于四书五经上不甚通,但是颇有实干之才。永安帝叫他去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为了锦上花。倒也不是真的嫌弃薛衍百无一用。 薛衍窥着永安帝的神,开口又道:“……我那个温泉庄子上,也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持。比如之前的玻璃,没我不能成事。再如之后要建造的玻璃花房,也须得我去督建。还有正院正堂里要通的地龙,改造屋子烧制的琉璃瓦,甚至从庄子口儿往官道这一路上铺的水泥路……林林总总,且有好些事儿呢。” 之前设计图纸的时候不觉如何,只是为了安逸舒适。可是现在想想,这修葺一座温泉庄子需要耗费的知识量几句涵盖了华夏上下五千年。如果不是技术所限,薛衍甚至还想把铺地的瓷砖鼓捣出来。 不过这瓷砖一时半会儿的是不出来了,但大褚皇族习惯以汉白玉石为基,青砖铺地,倒也很是不错。 等等,青砖铺地……想到这些,薛衍突地心下一动,开口央求道:“舅父,衍儿能求您件事儿么?” 永安帝闻听薛衍软语相求,还以为薛衍是想拖延入国子监读书的时间。因笑道:“你这孩子当真惫懒。能入国子监读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偏你要推三阻四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些事倘若没了你,也不好办。” 毕竟薛衍修葺温泉庄子的进度可还同他们私下做买卖的进度遥相呼应。永安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内库着想,也得应允薛衍的请求。“也罢,入国子监读书一事暂且搁置,待到你们府上的温泉庄子修葺好了,你再去不迟……不过入国子监耽搁时间也还罢了。朕记得叫你师从欧大家练字,这件事情你可别忘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薛衍脸欣喜的答应下来,又说道:“多谢陛□□恤。不过衍儿方才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陛下知道龙泉么?” “龙泉?”永安帝轻轻皱了皱眉,暗暗寻思了一会子,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拿坤舆图来。 薛衍则趁势说道:“龙泉乃是我大褚浙江西道的一处州县。听闻那里的土质优卓,烧制出来的瓷器比别处更为美细腻。衍儿手内有一烧制瓷器的法子,必得那里的土才行。所以想央求陛下……” 薛衍说到这里,不觉嘻嘻的笑将起来,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永安帝。 永安帝闻言,略微沉了片刻。就听薛衍继续说道:“其实修葺温泉庄子的时候,我本来是想着烧瓷做砖的。现下的青瓷白瓷,光滑细腻,触手如脂,而且还能防止屋内太过。只不过一时没找到契合的磁窑,再者我询问了一下匠人们,也说倘若按着我的要求,长安城左近的官窑皆不成用。我便想着前些时看大褚地州志,讲述各个州县风土人情,便听说龙泉的土质很好,很适合烧瓷。倘若能在龙泉建一处私窑,就算匠人们还不能将我要的瓷砖烧制出来,先出别的好瓷,也不错……” 永安帝摆了摆手,开口笑道:“平乃是大褚的长公主,因战功享以亲王爵,卫国公亦是战功赫赫,这点子小事,倒不必在朕跟前儿细说。” 薛衍便故作惊愕的道:“可是舅父,这些生意您可是投了本金的,衍儿合该同舅父说明。再者说来,卫国公府在长安,于龙泉鞭长莫及。哪里比得上舅父是天下共主。只要您一句话,咱们的窑厂从选址到匠人,可就全都有了。” 一句话未落,平长公主与卫国公忙呵斥住了,只说薛衍“没大没小”,“陛下面前岂敢妄称‘咱们’。” 永安帝闻听平夫妇的呵斥,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无妨,衍儿这番心思朕亦明白,你们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一家人这么着,反倒生分了。” 不过最终仍是没有答应薛衍的请求。但也透出将作大匠严裕德掌管将作监,很悉这方面的人事。叫薛衍有什么问题去寻严裕德。“毕竟你是他的一画之师,师傅有命,他身为弟子,自然要尽心尽力。” 薛衍的本意也是如此。因而笑着答应下来。 永安帝又问道:“其余都好……不过衍儿方才说的甚么瓷砖,又为何物?” “哦?”薛衍愣了愣神,转口为永安帝解释起何为瓷砖来。不过解释着解释着,随着永安帝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说的话又多了。 看着一旁但笑不语的魏子期,薛衍稍稍一愣,旋即开口提及当在汤泉,央求魏子期帮忙水泥的事情来。 永安帝闻听此言,反应同乍然听闻此事的魏子期差不多,狐疑问道:“衍儿不是一直赞同术业有专攻么。即使如此,子期乃行军行伍之人,倘若要他带兵打仗,他自是不怕。现如今鼓捣甚么水泥,恐怕子期还不如将作监的一名匠人罢?” “将作监的匠人们有手艺,自然可行具体之事。但其余的监工管理,乃至戍卫看顾,总得需要一个人。恰好魏将军戍卫长安和城,这件事情合该是他的职责。”薛衍解释道。“最重要的,我跟旁人都不。倘若一起共事,恐怕没有默契。” 这话倘若是由旁人口中说出,永安帝少不得要怀疑对方是否有结营私之嫌。不过薛衍行事向来是心直口快,霁月光风,何况卫国公府和镇国公府又有外戚之名,卫国公与镇国公又皆是心里明白的,永安帝也就不大放在心中。 反倒是认真琢磨起薛衍的请求来。 最后到底仍是应允了薛衍的意思。 正事已毕,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子的家长里短,永安帝寻机垂问了太子和卫王的功课。太子勤勉刻苦,对永安帝的问询对答如,小小年纪,谈及经史子集,也略有些自己的见解,虽然浅显,倒也天真童趣,别树一格。 倒是小胖子卫王,生惫懒,正是顽劣闹的年纪,面对永安帝的考校,很是支支吾吾。背文章也是断断续续,很显然不曾把全部力放在学习上。 永安帝见状,面难免冷淡下来。卫王颇不服气,看着端坐一旁的薛衍,开口道:“父亲尝跟儿子说,不论习学做事,总该循序渐进。儿子年纪尚小,于读书进学上略有些疏懒,亦是人之常情。听母亲说太子哥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甚喜读书。就连父亲也是如此。可见这本就是我们庄氏男儿的天。父亲怎可因我读书不好,就不喜我?” 永安帝看着神言语备显委屈的卫王,有些哭笑不得。只听卫王继续说道:“况且孩儿读书略有些不如,却也通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衍表哥可是比儿子还大上十岁,却连一部《论语》都背不下来。可见儿子进学读书,总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薛衍不妨自己躺着也中。闻听卫王之话,不由瞠目结舌。 魏皇后听着小儿子胡言狡辩,不由得开口斥责起来。 永安帝愣了一会子,忍不住朗笑出声。殿内众人听着卫王的童言无忌,原本也觉得有趣,只是碍于天家威严,不好表现出来。今见永安帝朗笑出声,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永安帝也不再斥责卫王的惫懒态度,甚至也劝说了怒斥卫王的魏皇后一回。一众君臣则又开始闲聊别的,即至天将暗,门快要落锁,方才出不提。 至后面三五月间,便是薛衍和平长公主督办各匠人修葺温泉庄子。将将至八月中秋节前,沸沸扬扬的修葺工程终于告竣。 ☆、第四十三章 永安二年的天儿,就像襁褓小儿多变的脸儿,五月份的时候尚下了一场大冰雹,到了六月初,又开始燥热起来。 魏皇后已竟临盆之际,本就身虚难耐,又碰上这说晴便晴,说雨便雨的天气,越发折腾起来。 将将到了六月十五黑早,安静如常的立政殿突地躁动起来,却原来是魏皇后发动了。 永安帝闻言,微微动了动嘴角。听着寝殿内的痛呼声,也没有心思与人闲聊。 众多妃嫔们原也有想趁此机会在永安帝跟前儿表白一番,以夺荣宠的心思,眼见永安帝沉默寡言,心神恍惚,亦都不敢如何,只能静静陪着。 如是过了二三个时辰,只听殿内一声穿透霄的痛呼,紧接着便是婴孩的哭叫声。立即有在寝殿内伺候的小俾出来报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永安帝闻言,龙颜大悦,立刻下了口谕,赏赐阖上下伺候的俾太监们半年的月例。又下旨赏赐朝中百官及天下臣民。而后起衣摆就要入寝殿,却被门口的俾拦下了。只因规祖制,陛下不可入产房污秽之地。 永安帝只得在外急不可耐的等待了一会子,直到俾们收拾妥当,这才急匆匆的进入殿内。 魏皇后身上穿着干净的中衣,头上戴着抹额,面有些苍白虚弱,正躺在榻上歪着脑袋角含笑的看着娘怀里抱着的小皇子。 瞧见永安帝进来,魏皇后笑的说道:“陛下快看,咱们的小皇子长得很漂亮。” 其实刚刚下生的小皇子,皮红彤彤的,五官也未曾长开,本看不出漂亮与否。不过永安帝与魏皇后为人父母,自然觉得自己的孩子最漂亮。 纵然已身为人父,可是见到自己又多了一个儿子,永安帝仍是很高兴。看着娘怀内正睡的小皇子道:“五皇子的名就叫彘儿,无忧觉得好不好?” 又跟魏皇后提及他已下令召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入领宴,并按照品级等第赏赐诸位臣工绸缎金银,兼且赏赐全天下这出生的婴孩以栗米。取普天同庆之意。 魏皇后看着永安帝乐呵呵的傻样子,忍俊不的勾了勾嘴角道:“这名很好,臣妾很喜。” 一时太极内的太上皇亦闻讯而来。民间有俗语说隔辈儿亲,不是没有道理。只见年迈的太上皇搂着自己的孙儿不撒手,面上一片慈之。一应的金贵赏赐也昭示了太上皇对于小孙子的喜。甚至越过永安帝这个当父亲的,径自给孙子起了大名儿,就叫庄烈。 希望他能跟他的父亲一般,刚烈果敢,情钟毅。 永安帝眼见太上皇有如此兴致,便将自己自得知魏皇后有孕后,挑细选了几个月才选出的焄字咽入口中,只觉得烈字亦很不错。 少时太子和卫王以及中其他几位皇子也都过来了,正围着小皇子庄烈团团转。 不提立政殿内一片其乐融融。且说天过五鼓,坊门大开之后,京中各官宦勋贵之家也都得到了中魏皇后又为大褚皇室诞下一位小皇子的喜讯,以及陛下宴请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口谕。 旁人如何反应自不必细说。且说卫国公府内,平长公主在听到了这个喜讯后,忙吩咐家下人预备贺礼,又吩咐人预备车马,准备入请安,恭贺陛下和皇后喜诞麟儿。 永安帝看到薛衍母子,不免就想到这两个月间,玻璃铺子上缴的厚厚红利,因笑问薛衍,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几时能告竣。 薛衍答曰八月十五中秋前后。说罢一句,环视殿内诸人,又笑着邀请诸人挪一挪尊驾,且去他们家庄子上游玩一回。 永安帝和魏皇后想着薛衍层出不穷的鬼主意,均笑应下来。唯独太上皇不太喜走动,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不去,便被薛衍一顿歪,又有平长公主和帝后的温言劝说敲边鼓,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其后便是皇帝宴请诸位臣工,下明旨赏赐全天下与皇子烈同出生的婴孩栗米,又有几件朝廷琐事,均不必细说。 俄而便到了八月初旬,卫国公府上温泉庄子的修缮工程均已告竣。平长公主又派了一些使婢仆好生收拾一番,且亲自张罗着妆点之后,方才请帝后与太上皇等人前去游玩。 只是偌大的温泉庄子,倘若只有帝后诸人闲逛,未免清冷。于是平母子请示过陛下后,又下贴子邀了镇国公阖府上下男丁女眷,以及平素好,且颇受陛下宠信的功勋之家。 其中鲁国公府、中书令方府、户部尚书许府乃至尚书右丞韦府皆赫然在列。 既是邀请诸位臣工前来游玩,除庄子内一应致巧夺天工,不与凡俗之外,于酒宴上的菜馔酒品薛衍也颇为用心。 身为吃货一枚的薛衍在上次陪同陛下游幸汤泉时,很遗憾没有吃到相应的美食,这回自己宴请诸人,便将这些诸人从未吃过,甚至不该在此时吃到的美食一一鼓捣出来。 不过薛衍的这一番折腾,倒是苦了卫国公府厨房上的大师傅们,见天的除了供应府上常三餐,便得按照薛衍的要求鼓捣甚么烙糕、御泼面、南沙饼。尤其是这御泼面,小世子还严厉要求拨出来的面必须得“白如玉,细如丝,弹如筋”,几位长于面案的大师傅试过了千百回方将将成功,心里暗的腹诽这小世子为了能吃到一口面,简直能死个人。 真真是丧心病狂。 不过食不厌脍不厌细,自此以后,卫国公府厨房上的大师傅们却也习惯了琢磨吃食,每每闲暇时间,便拿着食材自己鼓捣起来。天长久,卫国公府的菜单竟是琳琅目,以新异闻名于长安,一并连卫国公府的主人及与之好的各世家们亦尝了口福,着实为意外之喜。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这,卫国公府上下邀请永安帝与诸位臣工来这庄子上游玩。因这处庄子亦在骊山上,且离汤泉不足半之遥,永安帝索带着内妃嫔与诸位臣工皇亲再次巡幸骊山汤泉。 至汤泉中安然下榻后,帝后夫妇与太上皇则携着皇子公主与卫国公府早先邀好的世旧友们慢悠悠行至卫国公府上的温泉庄子。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