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这样,”月牙儿心生一计:“她既是心直口快的人,多半也好面子。既然要当考官,那索将话说开了。把咱们的疑惑清清楚楚和她说,然后让她答应盲选比较。” 得了三娘子的首肯,絮因特地挑着家里娘们妯娌都在时,同赵秋娘说了这顾虑。还依着月牙儿的意思拿话她:“都说姑行事公平,那就盲选。两盘泡螺儿摆在面前,谁也不知是谁做的,只说哪一个好就是。” 赵秋娘听到旁人质疑自己,顿时不开心了:“说的什么话,我秋娘是这样的人吗?盲选就盲选,赖妈妈还会怕你们找来的那个黄丫头?” 在一旁的赖妈妈原来还想劝,但听了这话,不得不挤出笑容来附和。 一众人本就守在家里无聊,闲着也是闲着,都纷纷往冰心斋看热闹。 赵秋娘领头,心想薛令姜送上来门来给自己羞辱,自己定要好好替娘出一口气。所以到了冰心斋,左右变着花样的挑病。说什么铺的绣垫针脚太,没得本地的灵秀;又说用银器过于夸耀,哪有用天青瓷来的风雅。 絮因强着怒气,私下里反复叮嘱月牙儿:“你可不能丢脸。” 冰心斋的人越是面不虞,赖妈妈等人就越开心。赖妈妈自持几十年拣泡螺儿的手艺,就算那丫头真做出来了,味道也好模样也好,定然差自己一截。 心里这样想着,她越发显得有成竹。 一个小丫头拿过来一方丝帕,绣着大红石榴花。赵秋娘接过,横了月牙儿一眼:“我做事一向公正,谁好谁差,绝不妄言。不像有些人,笑面虎一样。” 她将丝帕遮在眼上,命人将两碟儿酥油泡螺呈上来。 赵秋娘的贴身丫鬟便捧着两个描金碟儿,依次用梅花匙喂与她。 屋里坐了许多年轻妯娌,帘外也有丫鬟仆妇探头探脑,都没说话,静静的盯着赵秋娘的神情。 酥油泡螺这种东西,对寻常人家来说,至多一年吃上几回;可于赵秋娘这等千金,却是唾手可得的点心。但她从前并不常吃,因为觉着吃着怪腻味的。出嫁之后,赵秋娘更是很少吃到娘家做的点心,因此只记得个大致味道。 第一碟儿酥油泡螺,味道中规中矩,入口甘甜,但吃过后还是有淡淡甜腻。赵秋娘吃了口茶,中和了齿间的甜味。 这碟儿酥油泡螺有些甜了,估计是那穷丫头做的。没见过世面,忽然有了糖就拼命放,殊不知过犹不及,倒显得有些腻。赵秋娘心里想着,不过她个小丫头,能做成这样,也算有天赋了,难怪能吓唬住薛令姜。 慢条斯理的吃完茶,赵秋娘又试一试另外一碟儿酥油泡螺。尚未入口,香已充盈于鼻尖。喂进嘴里,如甘洒心,入口而化。最妙的是浓郁香之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没有半点腻味,清新若雨后玫瑰。糖在油里是很矜持的,似肥瘦相宜的美人,回味甘长。 赖妈妈的手艺,怎么进了这么多? 不自觉地,赵秋娘角微微扬起。许是这泡螺儿做的小巧玲珑,又或者是过于美味。她吃完一整个泡螺儿还意犹未尽,于是叫丫鬟又喂了一个。 “这个好!”赵秋娘斩钉截铁道,一把掀开丝帕,却瞧见赖妈妈脸微青,很是尴尬的样子。 絮因“噗嗤”笑出了声:“姑当真有眼光,你赞的那碟儿是我们月牙儿做的。” 谁是月牙儿?不是赖妈妈做的么?赵秋娘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微微睁大,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什么,是你们找的那个穷丫头做的?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絮因上前一步,献宝似的将两碟儿酥油泡螺摆在一起:“你看月牙儿做的,样子比赖妈妈的小巧,还是一红一白两,多好看啊!” 她手里摆着两碟儿酥油泡螺,一双眼却直愣愣地看着赖妈妈。 说出来的话,就跟泼出来的水似的。赵秋娘说月牙儿做的好吃,看你这老货还有什么可说的! 赖妈妈脸上青一道白一道,抑着情绪,上前给赵秋娘和薛令姜分别道了个万福:“是老身托大,技不如人。” 她转身退下,絮因追着喊,得意洋洋的:“哎,你的十两银子呢?这么大的岁数,还想欠人小姑娘银子不成?” 赖妈妈驻足:“正要去拿。谁没事带着银子在身上到处晃,叮叮当当跟没盖子的半桶水似的,不知几时有麻烦!” 絮因全然不以为意,瞧瞧,这老货就是急了。 月牙儿倒是上前一步,说:“承蒙姑厚,多谢赖妈妈指点,否则我也做不出这样好的酥油泡螺来。” “赖妈妈指点过你?”赵秋娘连声问。 “三娘子给我尝过赖妈妈的手艺,我也是在此基础上加了些自己的想法。若不是赖妈妈,我也学不会。” 她说的情真意切,并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让赵秋娘觉得稍稍回来了些脸面。 背对众人,赖妈妈“哼”了一声:“输了就是输了,你不用给我戴花帽子。放心,十两银子,绝少不了你的。” 说完,抬腿就走。 赵秋娘也推说有事,一道风似的走了。 第14章 双皮 人散了之后的冰心斋,蓦然静了下来。 月牙儿拿到了赖妈妈输给她的十两银子,是一个小丫头拿来的,脸拉得老长。 絮因倒是很畅快,张罗着要拿些旧衣裳送给月牙儿。 听她忽然客气起来,月牙儿一时有些不适应,却闻薛令姜道:“她素来是这样的子,天晴就是戏,下雨就是忧。你且坐着罢,还是说,你嫌弃我的旧衣裳?都是很好的,也没穿过几回。” “那是自然,三娘子的东西怎么会不好?”月牙儿笑一笑。她当富二代的时候,对衣服饰品什么的,并不是很在意。上万的限定款也穿,十块的t恤也穿。本来嘛,做吃食免不得身上沾点什么,只要穿的舒服就好。 薛令姜一指身旁的绣墩:“你坐过来些,我们好说话。” 月牙儿便离她近一些,能嗅见她的脂粉味,是茉莉的香气。 “你在外头,可有听见什么新鲜事。” 大约是无聊,想听些故事?月牙儿心想,便笑嘻嘻的说:“新鲜事也有,我嘴笨,说不出什么,便讲个听来的给三娘子听。” 月牙儿见光落在薛令姜身上,将她的云鬓照得微微发亮,忽然想起童话《长发公主》来,索说了这个故事。 故事不长,月牙儿只挑着重点讲。薛令姜听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很兴趣的样子。 童话讲完,薛令姜叹道:“真是因缘造化,公主的养母未必就不疼她。” “什么公主?”絮因寻了东西过来,正巧听到这一句:“是说福乐公主么?” 福乐公主是什么人? 许是看出了月牙儿的疑惑,薛令姜解释道:“是先帝的八公主,小时候我有幸同她玩过。” “何止是玩过,”絮因嘴,面上的都是对昔岁月的骄傲:“那时候我们家主人在朝,谁不给薛家面子。三娘子那时常常进陪福乐公主玩呢。” “都是小时候的事。” 月牙儿笑着说:“那公主也当出嫁了罢?” “嫁是嫁了,不过去年九月人就没了。”薛令姜伤道:“不说这个,絮因,你把衣裳拿过来。” 絮因听命,抱着好几身衣裳上前,一水的好料子,绫罗绸缎,绣花美。 薛令姜挑了一件出来,对着月牙儿比划:“这件是我十三岁时,祖父特意为我做的。” 那是一件鹅黄梅花暗纹绫短袄儿,配一条织蔚蓝金妆花兔马面裙。被光一照,熠熠耀着光。 “还是特地请织造局的人做的,是当时京中最行的款式。”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袄儿上的暗纹:“我如今也穿不了。你不嫌弃,就拿着穿吧。” 既然穿不了,那为何要千里迢迢带过来呢?月牙儿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絮因便凑过来:“就是,快试一试,我替你穿。” 这是要把自己当成真人版暖暖吗?月牙儿哭笑不得,任由她拉着自己到后头换衣裳。 絮因兴头上来,还替她妆扮一番,替她绾了个双鬓,簪上两朵秋菊。 “三娘子请瞧,我多会打扮人。” 薛令姜回首见着捂脸的月牙儿,轻声笑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月牙儿生得好看。” 她起身,细细端详月牙儿:“我这衣裳赠你,也不算埋没了。” 她的视线落在月牙儿身上,是很温柔的,但月牙儿却觉得,她是透过自己瞧见了过去的岁月。 月牙儿乖乖地站着,让她们看。却见絮因忽然轻拉起她的裙子,出一双布鞋来:“哎呀,忘了给你换鞋。” 絮因有些发愁:“你是大脚,三娘子的旧鞋肯定穿不了。我找双我的给你吧。” 她当真找了双绣花鞋来:“这是新做的,我原来嫌大了,从没穿过。” 倒真得我有双大脚一样,这明明是正常人的脚好不好?月牙儿有些无语。这双鞋她穿着差不多,絮因却嫌大,是因为絮因虽然没有很彻底的足,但也总用裹脚布裹着,所以显得小一些。 和古人分辨裹脚的审美,绝对是一种无用功,月牙儿只能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一言不发。 笑闹了一阵子,月牙儿起身告辞,临走前絮因偷偷给她十两银子:“这是三娘子赏你的。你后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只管送来,有什么新鲜事,也说给三娘子听。门房那边我去和他们讲,反了天了这群猴崽子。” 月牙儿原想换了衣裳出去,絮因却不让:“好不容易替你梳了头,怎么就拆了?至少今都穿着。” “好好好,都听絮因姑娘的。” 等出了赵府,走在街上,过路的妇人郎君不由得多看月牙儿一眼,一是为了她这身好衣裳,再回顾是为了她这个人。 月牙儿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习惯了。他们看他们的,她自走她的路。 很快便瞧见了双虹楼,月牙儿才走进去,一个茶博士立刻殷勤的过来招呼:“姑娘请上座。” “我不坐,我找你们于老板。” 柜台后的于云雾听见动静,朝她望过来。见月牙儿一身锦绣,微微有些吃惊:“一看就是赢了。” “运气而已。”月牙儿谦虚道,问:“于大哥,你同你爹打过招呼了吗?” “说过了。”他请月牙儿入座,叫茶博士倒上茶来:“我爹说这些事我自己做主就行。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摆摊?” 月牙儿估算着双虹楼廊下的大小:“过三两吧,我还得置办些家伙。” 于云雾附和道:“也是。你要是置办做买卖的东西,最好去西河街,他们那东西全,能买现货。” “正要去呢,路过双虹楼,和你打声招呼。” “你这一身衣裳,去西河街买东西,他们怕是要狮子大开口哦。”于云雾玩笑道。 月牙儿无奈道:“三娘子赠的旧衣。我这头发还是絮因梳的,她非要我穿出来,我也不好拂人家的好意。” 寒暄一番,月牙儿便动身往西河街去。 才走到一个路口,忽听见有个女孩子放声喊她。月牙儿回头去看,人群里跑出一个女孩子,气吁吁地。等她抬起头,月牙儿才看清了是谁。 原来是养水牛家的鲁大妞。 “远远看着像你,可我也不敢认。”鲁大妞盯着月牙儿衣裳:“你怎么会穿了一身这样好的衣裳?” “是一位娘子送的旧衣裳。” 鲁大妞有些震惊:“她干什么送你这样好的衣裳?” 月牙儿耐心道:“也许是因为觉得我点心做得好。” “你做点心真做的这么好?” “还不错。”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