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两? 月牙儿眉心一跳,她现在全部身家加起来,也只四十两不到,哪里出得起这笔钱? 见她眉头紧锁,徐婆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拍拍月牙儿的肩膀:“我也是这么一说,要是不方便,也就算了。反正我年后就要卖了。你也别急,等开了先租一家小铺子先做着,慢慢熬上几年,总能买得起自己的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若能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谁乐意去租呢?别的不说,若是月牙儿想按照她自己的意思装修店铺,人家房东也不一定答应。 徐婆的房子,月牙儿是很喜的。这样好的机会,她当真不想错过。 她一狠心,道:“干娘,我拿四十两银子给你做定金,若过了年我还没错过这笔钱,你再将房子卖给其他人,好不好?” 徐婆点了点头:“行,但月牙儿——” 她有些难为情道:“若你年后没凑足这笔钱,我也只能把房子卖给其他人了。不是干娘不体贴你,实在是我也急需用钱。” 第二,月牙儿和徐婆请了中人,将这约定白纸黑字写了下来。 拿着轻飘飘的一张纸,月牙儿想了一晚上。 她到底该从哪里凑足一百四十两银子呢? 这可不是现代,买房不能全款还能分期,人家是一定要见着现钱的。几家大的钱庄月牙儿也跑过去问了,借钱是可以,但都是印子钱,利息十分高。连息都有三厘,若是按照现代的复利去算,年利率整整有百分之两百。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谁敢借印子钱?月牙儿才问清了利息,立刻就退了出来。 这条路是决计走不通的。 徐婆倒给她出了个主意:“你娘再嫁的那户人家,是个百户,家底殷实着呢。你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她也不会不管你。” “不大好吧?”月牙儿低头,拨一拨手腕上系着的长命缕:“她既已嫁人了,我不好打扰她安宁。” “你这个丫头。”徐婆皱眉道:“她是娘,她就再嫁八百回,那也是你娘。况且,她从前不很疼你吗?” 月牙儿说不清楚,提起马氏,她心头有一股很复杂的情。也许是因为她继承了原主记忆,连那份对娘亲的依恋也继承了下来。可是爹死之后,马氏却很快再嫁了。说不怨,是假话;可说怨,她也不忍去怨。 说到底,马氏也是个苦命人。 还是试一试吧,心底有个声音道。 既然决定要去拜访马氏,也不能空手去。月牙儿记得她吃油炸的甜点,想了想,决定做一道“雪衣豆沙”。 买来新鲜的红豆,泡发后蒸,再用舂捣烂。热锅下猪油,等到油冒青烟时倒入红豆泥翻炒,炒至香的,再淋上一圈桂花。红豆馅炒后成小圆子,在生粉碗里滚一滚,作为内馅备用。 所谓“雪衣”,实则是用蛋清制成的。蛋去黄取清,用竹筷往一个方向搅打。手工打发至蛋清变作浓密绵软的雪花状,能稳稳立住一双竹筷时,才算打发好了。 再加上两勺淀粉,小心的翻拌好,便成就了雪衣。 红豆小圆子跳到雪衣碗里,摇一摇,晃一晃,就穿上了一层雪衣。 锅中油烧热,用筷子捉住一个穿着雪衣的红豆小圆子,往猪油里轻轻一滑。 雪衣受热,立刻膨起来,成了一个白滚滚的小团子。 这时候要反复的舀起热油,浇在雪衣小团子上。上浇下炸,直到雪衣呈现淡淡的鹅黄,便要赶紧捞出。 月牙儿忍不住夹起一个雪衣红豆,“呼嗤呼嗤”地吹凉,送入口中。 油香四溢里,齿间跃动着红豆泥的甜。一口咬下去,表层的雪衣酥而脆,喧软涨。豆沙泥里的遇热,微微有些稠,淌在舌尖上,极香烈。 一颗雪衣红豆吃下去,口都是香甜。 带着一大包雪衣红豆,月牙儿敲开了马氏新家的门。 出来招呼她的,是那个从月牙儿挑担子卖花卷时就来光顾的小丫鬟。 “你怎么来了?” 月牙儿没直接说来借钱,只是扬起手中用红纸包裹的点心,笑道:“眼看过年了,我想……看看我娘。” 小丫鬟皱了皱眉头,拉她进门:“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和大娘子说一声。” 月牙儿来之前,徐婆就同她细细说了一遍马氏的新家。马氏嫁的这一户人家姓曹,是个百户,家里很有些家底。只是马氏嫁过来并不是正室,只是第五房小妾。 “听说,这曹百户在你娘年轻的时候,就曾上门求娶过呢。”徐婆顾忌着月牙儿的心情,说的也含含糊糊的。要不是月牙儿曾听过其他街坊八卦她家的事,还真不明白。 好像是说马氏十来岁的时候,出去上香,刚好给曹百户瞧见了。后来曹百户几经周折,查访到马氏是谁家的女儿,亲自带了聘礼上门来求娶。马氏爹娘是见钱眼开的子,见曹百户的聘礼那样丰厚,笑得连皱眉都出来了。 可马氏却不肯答应这门亲事,自己拿了把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说非月牙儿她爹不嫁。 马氏爹娘夺下剪子,把她打了个半死,也没打消马氏的念头。 谁晓得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了曹百户的小妾。 通传大娘子之后,小丫鬟领着月牙儿往马氏屋子里去。 到马氏屋子前,月牙儿的脚步忽而迟缓下来。 她当真有必要去见马氏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道菜在东北叫雪衣红豆,在浙江叫蛋清羊尾,在北京叫炸羊尾。 第24章 酸梅 马氏的屋子前,有一个石砖砌的花台,独自栽了一株腊梅。花开得疏疏落落,好像没什么人管她,但却梅香清逸。 月牙儿从腊梅花畔过,抬脚跨进屋内。小丫鬟将油单绢暖帘放下,情知她娘俩要说些私房话,因此只在屋外守着,并不进去。 屋里已烧着炭盆,没什么烟,暖意融融。马氏伏在小桌上,正打络子。她穿着一身绣花短袄儿,鬓上簪了一只金钗。整个人微微圆润了些。 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看,立刻撑着小桌起身,险些撞翻了桌上的果盘。像做错了事被捉住的孩童,手足无措。 “你……”她从头到脚将月牙儿细细打量一番,出哭音:“瘦了,也长高了。” 月牙儿的心不柔下来,唤一声“娘”,深深道了个万福。 马氏忙绕过小桌,握住她的手:“我的儿,大冷的天,快过来烤火。” 她紧紧牵着月牙儿的手,要她围着黄铜火盆坐。 月牙儿才坐下,马氏又伸手将果盘整个端过来,小心翼翼问:“吃颗冬枣罢,都洗过的,甜。” 青红的枣,“咔嚓”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月牙儿顺着她的意思吃了好几颗,才见马氏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娘,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来。”月牙儿将那包雪衣红豆解开:“这东西要趁热吃,现在冷了。等会儿用油略炸一炸,味道才好。” 马氏不住的点头,喜道:“我的月牙儿真能耐,还会做点心了。” 彼此又说了些话,无非是些“你这些天吃了什么”、“屋子有没有漏雨”之类的家长里短的小事。 然而关于两人分别的这段时光,却一个字也不敢提。 “就在这里吃午饭,娘给你做饭去。正巧这些天我试了些新菜,你吃了若喜,我给你打包带回去。”马氏朝门外喊:“叶子,快把那些饯点心甜茶全拿过来,给你姑娘挑着吃。” 光是茶就泡了三盏过来,桂花木樨茶、玫瑰香茶、杏仁茶。还有许许多多小碟子装的点心,将月牙儿围得当当。马氏喊小丫鬟叶子陪月牙儿说话,自己则一路小跑去厨房做饭。 月牙儿拦都拦不住。 小丫鬟叶子立在桌边笑:“姑娘,你一来,五娘子真是开心啊。” 谁说不是呢?月牙儿边也带了笑,她一面拿点心吃,一面在心里盘算等会儿要怎么和马氏说借钱的事。 马氏这里的小食,多是饯干果之类的,配茶吃正好。月牙儿吃的最多的一碟儿,是盘乌黑的梅子。入口微酸,而后悄悄透出甜来,含在嘴里,口都是梅子的清新。 到用午饭的时候,马氏并一两个丫鬟依次端着吃食过来,正摆在桌儿上,都是些、鱼、之类的大菜。 “我也不知道你近来,厨房就备了这些菜,你随意吃些,看看合不合口味。” 马氏殷勤的夹了一筷盐焗放到月牙儿碗里:“多吃些,瞧你这张脸,都小了一圈。” 她不住地往月牙儿碗里夹菜,直到月牙儿碗里的菜高高隆起,像小山丘一样,这才停手。 月牙儿每一样尝了味道,笑说:“娘,你也吃。” “娘知道。”马氏手握筷子,目光却全然落在月牙儿身上。好像这天底下的娘亲,都喜看自己的孩子。 月牙儿见周围没有别人,迟疑道:“娘,我可能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怎么了?”马氏关切道:“谁让你受委屈了不曾?” “我想有一家自己的小吃店。”月牙儿放下筷子,将来意细细说与她听,一面观察马氏的神情。 听着听着,马氏一双柳眉蹙起来。 “你要借钱去开店?”马氏身子微微后仰:“月牙儿,娘觉得不行。” 月牙儿解释道:“我知道听起来好像很意外,但我有把握在三年之内将这笔钱赚回来,到时候如数还给你,外加些红利。” 听到这里,马氏猛地将筷子一放,冷笑道:“我说你今怎么上门来找我?竟是把握看做放印子钱的?莫说我没有这一百两,我便是有,也得存起来给你做嫁妆。绝不会给你这样胡闹!” “怎么是胡闹呢?”月牙儿见她反应那样烈,不由得有些心急:“我做的点心,如今在金陵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有了小吃店,该如何经营,我心里也有数,绝非一时兴起。” “不行就是不行。”马氏固执道:“你一个女儿家,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抛头面的去摆摊。如今你自己能挣些钱,娘可能给你补贴些,为什么还要借一大笔钱买个铺子?” 她起身过来,站到月牙儿身侧:“我听说,你同那吴家的勉哥如今很好。娘找媒人给你去说亲罢?等开了,你做了新娘子,和和美美的过小子,不好吗?” 月牙儿沉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娘,我现在很严肃的和你说开店的正事,你非扯上勉哥做什么?” 马氏也急了:“什么正事?你早嫁人才是最大的正事!” “然后像你一样,丈夫死了就一定得再找了个人嫁了是不是?”月牙儿口而出。 “啪”一声,月牙儿右脸重重一疼。 马氏竟挥手打了她一巴掌! 马氏气得浑身颤抖:“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两行泪簌簌而落,马氏愤怒地盯住月牙儿,受伤的小兽一般哽咽起来。 月牙儿一愣,热辣辣的痛从脸颊传来,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被打红了。 她“腾”一下起身,冷冷道:“是我打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路颠颠撞撞,跑回杏花巷。月牙儿将大门重重合上,转身抵着门。 其实方才那句话,她才说出口就后悔了。可马氏那紧接着的一巴掌,实在将她打懵了。 四舍五入,也算是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有人敢对她动手。打她的,还是她在这里的亲娘。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