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淑妃下葬,你便把她领了去吧。” 看他真的没有要挟自己,甚至也没有谈任何条件,甚至都没有询问半句他为什么会跟着过来落雁湖的话,赵楷的心脏,猛然一,整个儿的悬到了嗓子眼儿。 一个帝王真的可以无视自家妃嫔与人有染? 赵楷心生惶恐,只怕秋后算账,但赵绵泽却像真的无意,只淡淡摆了摆袖,“皇城卫军,还是由你来打理。六叔,这片天下,不是朕一人的,是赵家的,是皇爷爷打下来的江山。朕守护它,也是为了赵家的子孙万代,非朕一人之私。望从今尔后,你我叔侄,再无二心。否则,朕也容不得你了。” 赵楷怔在当场,久久不语。 这句话的意思是,赵绵泽都知道了,包括他与赵樽的事。 但是他却没有处置,反倒把淑妃给了他。 恩威并用——一个恩,一个威,他拿捏得恰到好处。 再一回到麟德殿入席的时候,赵绵泽面上带着微笑,不免多看了乌仁潇潇一眼。 “妃,来陪朕喝一杯。” 乌仁潇潇目光微微一,小心翼翼地过去,俯身为他掺了酒,对视一笑,酒还未入口,便听得他漫不经心地道:“今儿晚上,朕去妃那里。”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却足以让在座的人都听见。 在正月十五这样的子,若是有皇后,他是得在中里陪皇后过的,可如今赵绵泽没有皇后,去乌仁潇潇那里,算是给她的恩宠与面子。可他似笑非笑的话说完,乌仁潇潇却顿时变了脸,那明显的惊惶失措,登时显出了原形。 ☆、第259章 外伤与内伤 按说这是家宴,席上无宾主之分,说话轻松随意些也是有的,所以赵绵泽对乌仁潇潇说的话并不出格。但原本喜乐融融的气氛,却因为乌仁潇潇突然间僵滞的面孔,变得有一些诡异。 慢慢的,歌留了,舞罢了,吃喝的人住手了。 她明显失神的表情仿若一种令人尴尬的瘟疫,很快便在麟德殿里蔓延开来,皇亲国戚、妃嫔娥,互相换着眼神,少不得为她捏一把汗,但谁也没有出声,一直到乌仁潇潇回过神来,轻轻吐出一句。 “臣妾谢陛下恩典。” 就像从未发现她失态一般,赵绵泽脸上恢复了惯有的笑意,抬起手来宠溺地抚了一下她的发,“你久别故土,远离亲眷,又初入中,朕多陪你一些也是应当的。只是近来朕国事繁忙,若有照料不周之处,妃还得多多谅解。” 这般温柔的话语,即便出自寻常男子之口,也能令女子心动不已,更何况赵绵泽是一个帝王。霎时,殿中众人表情各异,尤其他那些妃嫔们,不太友好的视线纷纷了过去。 乌仁潇潇窘迫的别开头,拨了一下发,只觉原本温暖如的殿内,冷风吹得沁入了肌骨,“陛下玩笑了,臣妾不敢。” “朕疼你,是朕的事,你有何不敢?”赵绵泽扫了一眼场上众人,也不知目光焦点在哪里,又一次将对她的宠发挥到底。只是这一回,乌仁潇潇沉默着,只睫轻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帝王与皇贵妃如此恩,顿时引来恭贺声一片。 人人都以为乌仁潇潇得蒙圣宠,从此一步登天,成人上之人,定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可夏初七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却一阵悲凉,只觉那滋味儿如同割破肌肤。即便痛得滴着血,却不能呻一声。 场面上的恭维之词,夏初七一句也听不见,她的脑子千回百转,一直在想着乌仁潇潇的事儿。可赵绵泽却早已换了话题,他看着众人,温声而笑。 “这元夜,是建章年的第一个元夜,能与诸位皇叔皇弟共饮,朕心里很是舒坦,只是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十九皇叔明就要北上就藩,此去关山万里,再见也不知何……”说罢他举起金樽,态度极是和暖。 “这一杯饯行酒,朕便提前敬你。” 赵樽态度淡然,轻轻一笑,也是举杯向他,却不说话。 “十九皇叔,前尘往事都留于今夜。往后,你我叔侄共铸大晏河山。”说这番话的赵绵泽,样子极是诚挚,与赵樽隔空而望的目光里,复杂、难测,颇有些耐人寻味,但他自始至终未再看夏初七一眼,仿若他与赵樽之前那些“前尘往事”,真的可以就此一笔勾销。 众人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徘徊,想看看赵樽会有什么反应。 可晋王殿下留给人的,永远都是那一个表情——没有表情。 “多谢陛下。” 四个字,不多不少,不亲不疏。却滴水不漏。 赵绵泽无声一笑,钦尽杯中之酒,与旁人又叙了几句话,又吃下几杯酒,深幽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侧后方一直贴着墙壁不动声的夏初七。抿良久,他突地说了一句。 “北方天冷,多带衣裳。” 他大抵多吃了酒,眼睛有一些红,这句话是看着夏初七说出来。可……却让众人不得不强行地理解为是对赵樽说的。包括赵樽自己,闻言,也只是皱眉道,“行装已归置妥当,劳陛下挂心了。” 赵绵泽苦笑一下,借着喝酒的当儿,又看一眼夏初七。 “朕的心之物,十九皇叔务必好好照顾。” 若说他前一句话还可以“强行理解”,那么这一句话即便强行也会令人生出几分微妙的觉来。到底是他的心之物,还是心之人?知情者都心知肚明。 殿内一时无言,气氛极是尴尬。 每个人都低头喝酒,只当没有听见。可赵樽却似是未觉,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冷眼看着他发笑,“陛下的心之物,陛下还是自家照顾好。微臣也有自己的心之物,恐会照顾不周。” 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像一颗看不见的尖刺,刺得赵绵泽鲜血直,却又不得不打了个哈哈,把此事抹和过去。他调转头,喊了他新晋升的太大监张四哈过来。 “去看看顾贵人身子好些没有?这样的良宵美景,她不来唱唱曲儿,岂不是可惜了?” “顾贵人”与“唱曲子”这两个词放在一堆,好像有哪里不对? 众人心里微微生疑,但皇帝的话便是圣旨,谁也不敢说唱曲儿这种烟花之地的行为不适合中的贵人。张四哈应了声,低头去了。不多一会儿,他就领来了拖着妖娆长裙,迤逦的顾阿娇顾贵人。 “臣妾参见陛下,因身子不好来迟,望陛下恕罪。” 她娇声燕语,跪于殿中,姿势极为曼妙。 “妃免礼!” 与对乌仁潇潇的客气和重不同,赵绵泽对顾阿娇明显少了许多虚与委蛇的刻意,即便她美若天人,他也并不曾多看她一眼,只带着职业化的笑容抬了抬手,便嘱她把拿手的曲子弹唱几支,给这一个元夜增一丝颜。 这分明是把女人当歌舞伎使唤?夏初七心里这般想着,目光一直未离开顾阿娇的脸,只是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冷却了几分。 一场婚礼,一次浩劫,似乎各人的命运都有了不同。 只是阿娇,这般藏于深,即便有一座金屋,她能快活吗? 她心里的疑惑,此时的顾阿娇自是不会回答他。她羞羞怯怯的低头一笑,先调了调弦儿,便娓娓唱出一段《碧云天》来。还是那样一首哀怨的曲子,但是与当年她初入京师的官船上景况已是不同,声音也少了那时的凄凉,一张琵琶后面的脸儿,半遮半掩着无双,声音亦是圆稳清亮,如同玉珠落盘,秋连波,婉转悠扬……只可惜,她一心注意着的那个男人,只与旁的王爷世子们言语着,本就没有看她。 看到这里,夏初七真是为她唏嘘了。 男人这个物种骨头很轻,对顾阿娇这种服服帖帖的鄙之人,恐还真的看不上,至少不会真的上心。但如此一来,关于梅子口中那个“酒后宠幸,得封贵人”的皇帝逸事,只怕是另有蹊跷了。 楚茨院里粘蝉的阿娇,你到底是粘的什么蝉? 夏初七心里凉哇哇的发寒。 ~ 随着顾阿娇的到来,麟德殿的夜宴进入了高。女们穿梭其间,一只只羊脂白玉杯频频碰撞,琳琅目的果盘菜肴,耀眼生光。袅袅之声,曼妙生姿,醉了一殿的人。 这时,焦玉急匆匆入殿,径直走到赵绵泽身边,朝他耳语了几句。赵绵泽面微微一沉,像是吃了一惊,眼神复杂地瞥一眼扮成侍从的夏初七,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朕有些急事要处理,先行离席。你们且吃着,不必拘礼。” 赵楷慌忙起身,“陛下有要务办理,那酒宴便散了吧。” 赵构早就想走,也是附合,“那便散了,大家都散了,来还可相聚嘛。” 赵绵泽正襟危坐,点点头,迟疑一瞬,又看向赵樽,语气似有愧疚,“十九皇叔,朕明就不再另行为你饯别了。难得有这样一个元夜之,朕也难得渥眷后,恐是不能早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可那话里面的含义,却让乌仁潇潇的面孔,再一次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笑容僵硬得如同木偶。赵绵泽岂会看不出她低眉顺目下隐藏的别扭?但他只当未知,再一次差人斟酒杯,与众同饮,便离席而去。 从麟德殿步入御书房,赵绵泽走得很急,等听完焦玉带来的消息,他眸中一抹鸷的光芒闪过,竟是握紧拳头,像一头暴怒的老虎,气恨到了极点,猛地砸向御案,惊得上面的物什“呯呯”作响。 “真是反了他了!” “这一个个都敢给朕做对,果真是看朕好欺?” “东方青玄……好他个东方青玄!” 一连几句暴怒的话,响彻御书房。 焦玉垂手而立,不敢看他盛怒的脸,只委婉道,“陛下先勿动恼。依属下看,东方大人只是行事乖张了一点,对陛下尚无二心,若不然他也不会……” “你懂什么?”赵绵泽冷哼一声,坐回椅子上,指节敲着桌案,“人心之险,胜于山川。东方青玄此人,向来诡秘难测,尤其这几年,锦衣卫组织越来越严密,越来越不受朝廷掌控……你得知道,一个人的权力越大,野心就越大,也就越不想再受人控制——” “是。陛下说得是。”焦玉不敢反驳,头垂得更低。 赵绵泽了额头,瞥向他,道,“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朝廷的权利也应如此,权利若不平衡,便会出子。如今锦衣卫权势大若滔天,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一旦不受朝廷节制,那就将会引起极大的祸端。哼,而且东方青玄敢这般奉违,朕必须给他一点教训!” “陛下是说……” 抬头看着焦玉不解的眼,赵绵泽轻轻的,把桌上一盆水仙拂翻在地。 “不好撤回蛋,那就打翻篮子好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听到“嘭”声过来的张四哈,吓了一跳,一边小心翼翼的躬身去捡地上的水仙,一边尖着嗓子叨叨道:“陛下,您可是金尊玉贵的身子,千万不要跟那些小人怄气,伤了自个儿……” 张四哈以前也在赵绵泽的身边当值,但因为有何承安在,他近身侍候的机会不多,也不太了解赵绵泽的脾气。要知道,老虎发火的时候,劝是无用的。若是换了何承安,会委委屈屈地装小媳妇儿听着了,张四哈这么主动找不痛快,正好捋到了赵绵泽的老虎。 他怒斥一声,一脚踢了过来。 “滚下去,领五十个板子。” 五十个板子?那帮小太监打起人来可狠着呢?张四哈吓得跪趴在地,一下下叩头不止,那力道大得,额头上登时便溢出鲜血来。但赵绵泽只当未觉,厌恶从他身侧大步走过,瞥向了焦玉。 “去乾清。” 焦玉一惊,“太上皇这会子恐怕都睡了。” 赵绵泽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冷笑一声,“你道他真能睡得着?他那个心肝宝贝成里躺在那里不生不死的,他恐怕比朕还烦心呢。” 提到洪泰帝,焦玉不敢搭话,只轻轻“嗯”一声。 出了御书房,赵绵泽的情绪已然平静了下来,看他一眼,自嘲一笑。 “帝王家本不该有情,可偏生咱老赵家,从上到下,还专出情种。只可惜,都没种对地方!”这话有一些歧义,焦玉更是不敢搭腔,只是赵绵泽说完了,似是自个儿调节好了情绪,语气更缓和了几分,“回头你去东那边,给菁华送些吃的,穿的,用的。叮嘱他们,莫要慢待了长公主。” “嗯”一声,焦玉想到被困抄写经卷的赵如娜,情绪不太好。 “那陛下,毓秀……您晚上还去吗?” 毓秀是皇贵妃乌仁潇潇住的地方。赵绵泽脚步微微一停,仰头看一眼夜幕中无穷无尽的飞雪,嘴角微微冷笑。 “去,怎么不去。” ~ 去东探望了赵如娜,夏初七再从东华门出来与赵樽会合的时候,发现今晚的城门口值班的守卫似乎比以前多了不少。单单一个东华门的城门,里里外外就约摸有一百来人。 看来近中不太平,赵绵泽胆子都小了。 二人着夜雪,乘了马车回到晋王府,她便准备着为赵樽治伤。他那在乾清受的伤,虽然都不轻,但也不算太重。赵樽为人虽然迂腐了一点,却也不会傻得真往自个儿的要害捅。所以,伤口基本都是皮外伤,在她小神医的心照料下,大多都已结出了黑的痂皮。 差了郑二宝去熬上汤药,她挽起袖子,亲自为赵樽换伤口敷料。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