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是哪里。 你要再一次抛下我吗? 不要走,不要去——我不要离开爸爸妈妈,我也不要那些听不懂的东西。 他伸出小手,死死地拽着那条迤逦的裙摆,上面亮晶晶的宝石如同妈妈面上的笑容般刺眼。 “宝贝,爷爷能给你更优渥的生活,妈妈给不了你这些……” 你在笑吗,为何你的眼神里只有痛苦,妈妈。 他听见自己委屈地叫她,嚎啕着说自己只要她。 “对不起,宝贝。”她弯下,那个拥抱如此沉重,几乎弯一个四岁孩子的脊背,“爸爸妈妈永远你。” 什么是? 难道就是把亲生儿子送进完全陌生的偌大宅邸?难道就是此后多年再无音讯?难道就是任他受尽冷眼羞辱、任他只能旁观兄友亲情? 不是的,不是的。 是爸爸望向妈妈时糖般的眼神,是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氤氲的温度,是他当第一个碰到幼儿园游泳比赛的终点,回头就看见爸爸妈妈比自己还要动地手舞足蹈。 就是他愚蠢地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将自己带离这间了无生气的囚笼,不会有人再恭恭敬敬地称他小少爷,而是亲亲他的脸颊,叫他我的宝贝。 但是直到他从只能够到母亲裙角的稚童,长高到足以俯视那些长辈的少年,直到他失去景老太爷寄予的厚望,被担心影响亲生儿子地位的养父母打发出国。他的爸爸妈妈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恨吗?自然是恨的。 所以那场盛宴里当他认出跌跌撞撞朝自己扑来的女人时,他躲开了。 符翕不愿相信,那么美的、裙摆如蝶翼般翩跹飞舞的妈妈,会任凭自己面容枯槁,衣衫凌,引得宴会上的贵客们无不皱眉掩鼻,纷纷躲避。 “宝贝,宝贝,妈妈来了,跟妈妈回家……宝贝——”她跪倒在地,泪盈盈地望着儿子,那双悉的眼睛依然那般美丽,也依然盛痛苦。 “怎么回事?”景老太爷看清来人,手里的楠木拐杖点了点地,“怎么把门的,什么东西都能放进来。” 老人已经被三番五次上门的女人磨掉耐,朝底下递一个眼神,便有几人捂住她的嘴架起女人往外走。 不过是宴会的一个小小曲,转瞬便被众人抛诸脑后,只留下几句窃窃私语。 “不会是那个私生子的儿子吧?” “听说当初是因为景家子嗣单薄才接回来,这不是后来又有了景从云嘛。” “那女的是想上门要钱吧,光是我知道的就扰了老太爷不下四五次了。” “可不止,老早以前就经常来闹呢,景家就是不让她见儿子……” 符翕回过神的时候,身体早已先脑子一步追了出去。 那辆带走妈妈的车一直往山上驶去,他不管不顾地狂奔,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周围一切全都模糊不见,眼前只余下那抹红的尾灯。 他记不得自己跌倒了多少次,受不到双腿力的绵软,听不见心脏重如擂鼓的提醒,直到视线又清晰起来—— 妈妈被拽出车门,在景家山庄景最壮丽的地方,头顶是落霞与夕,身旁是葳蕤森林,悬崖下是万顷碧波。 她被推了下去。 已是成年人的符翕后来回忆起时,觉得或许在溺水之前,母亲就已经摔在悬崖间岩石上死去了,要不然,怎么会在他也纵身跳下之后,被汹涌的水面拍得神志不清,湖水灌进肺里痛苦地挣扎时,最后看见的仍是妈妈那双温柔的、无神的、悲伤的眼眸。 男孩被救起后昏了三天,那是一场冗长的瑰丽梦境,梦里他回到了家,妈妈正转着圈展示崭新的舞裙,爸爸解下围裙,毫不忌讳地在儿子面前与子拥吻,他们似颈的鸳鸯,似天下最相的密侣,不惜抛却一切功名与世俗奔向彼此,美好得童话般不真实。 也如童话般戛然而止,男孩早已过了相信故事的年纪,他愤怒地冲两人咆哮,如果真的我,为何放任我独自浪,为何不紧紧将我攥住? 拉住我的手,亲吻我的面颊,用宽阔的臂膀包裹我,承诺我永远不会离去,这样我就会相信你我。 有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不是。 怎么不是呢?我上一个人,我拉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面颊,用宽阔的臂膀包裹她,承诺她永不放手,便是承诺永远她。 他又看见一双眼睛,只是它们如一对未成形的珍珠,将他心底的蚌磨得鲜血淋漓,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吐出。 这不是,符翕,我恨你。 梦境蓦然惊醒,他听见呼机运转的声响,周围三三两两的谈声,男人努力抬起眼皮,下意识去搜寻那双眼睛。 “景符翕,不必找了。”是景的声音,“你是聪明人,但也很愚蠢。” 一旁是低着头的景炀清。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要不是小玫,真不知道你俩要瞒到什么时候,造孽啊!” 景拂袖准备离开,见符翕仍不死心地盯着自己,便下了最后的通牒:“楚虞会带着属于她的遗产离开,作为家主,我有义务阻止任何对她不利的因素,除非她愿意,否则你今后不可能再见到她。” 景炀清担忧的看着弟弟,只见符翕点点头,安静地闭上眼睛。 不过是往事重演,上一次醒来时是母亲的死讯,这一次是人的离去。 他已经习惯了。同上回一样,悲伤会不会停驻,他一点也不在乎。 符翕请假休息了几天,就在景炀清以为他会受不住打击消沉下去时,他又重新回到单位,仍旧是西装笔不苟言笑的检察官形象,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像是自欺欺人般想要忘却所有关于她的事情,用无边的工作将自己填,到来不及想起她。每晚回家后用高浓度的酒麻痹大脑,让自己忽略掉生活被挖去关于她的那一大块之后残缺不堪的模样。 然而,总有一些东西会提醒他。 符翕下班回家的路上,手机震了震,他瞥了一眼,短短的一行小字: 历备忘录:楚虞的十八岁生。 “啪——”手机被摔向车门,屏幕马上熄灭了。 符翕摸出一烟,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在车里寻找打火机。他从前在英国留学时染上过烟瘾,但接楚虞回北京生活之后不知不觉就戒掉了,大抵是见她闻到烟味就皱眉吧。 他打开副驾驶前的屉,摸了一阵,只摸到了一把女孩子用的发绳,是他之前备在车上给楚虞用的,因为这个小笨蛋总是到处丢。 他这些小玩意甩到一边,冷峻的侧脸紧绷起来,狠踩油门朝别墅驶去。 回到别墅,院子里围了花圃。眼下正值花期,粉白的蔷薇含香吐,柔和的花香萦绕着整座花园,然而最喜它们的那个人已经欣赏不到了。 他上了别墅二楼,刘姨正在打扫卫生,见他回来了,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先生,要不要吃饭?你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符翕把外衣下,打开衣柜准备换上家居服,突然眉心蹙起:“刘姨,衣柜里怎么这么多七八糟的衣服?” 他指的是霸占了不少地盘的女睡衣和贴身衣物。 刘姨声音很小:“是您很早之前说,两个人一起睡,衣服放在一起方便些。” “都收回去她那屋去。”符翕动作有些暴地合上衣柜,又像是想起什么,“直接连她那屋也彻底收拾了。” 刘姨不敢相信似的,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个收拾?” “所有东西都扔掉。” 这下,刘姨总算明白男主人的意思了,她不敢相信的是,楚小姐离开没多久,符先生居然就轻轻松松放下了。 简直跟之前的深情款款鲜明对比。 刘姨摇了摇头:“符先生,您先亲自看看有什么要留下的,我再去收拾。” 符翕凝望了一会楚虞房间的方向,过了好久,他才推门进去。 一股楚虞身上特有的馨香气息笼罩住他,如同女孩还在他身边一般柔软而香甜。符翕喉结动了动,来到她的书桌前,桌上摆着一本厚厚的记,看得出楚虞记了不少年。 打开第一页,是三年前冬季的某一天: “从今天开始,我也拥有一个家啦!符翕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对我好好,就像亲哥哥一样。” “哥哥夸我做饭好吃,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帅气,如果能每天都这样笑就好了。” 歪歪扭扭的字迹带着稚气。符翕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继续往后翻。 “快要过年了,和小溪出去玩,我告诉她我喜我哥哥,她说我思想有问题。” “新同桌叫江褚,每天上课都要被他笑死了。但是我要努力学习的,不然哥哥就不要我了。” 略显稚的笔触下,字里行间都淌出女孩对兄长的在意,以及时不时大胆的表白。 “符翕哥哥送我的手链好漂亮呀,小溪说只有给喜的人才会送这样的礼物。” “我们去滑雪啦!我第一次知道旅行这么开心!符翕哥哥牵着我的时候,就像其他的情侣那样。他还抱了我,他好高,肌好好摸呀,我真的想做他的女朋友。” 符翕敛了眸子,长长的睫垂下,角漾出淡淡的笑意。 “符翕今天凶我,因为江褚对我表白了。他一定误会了,但是他生气的样子好可怕,我除了哭什么都不敢说,我好笨。” “高中生活变紧张了,每天有做不完的作业,但是成绩怎么也上不去,符翕一定对我很失望,我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被同学孤立了。符翕最近好忙,都没空理我,他应该觉得我很烦吧。” “我喜演话剧,可是符翕不准我演,他很凶地打断我说话,好难过。” “话剧节他没有来看,我好像明白了,我对他来说也许没那么重要。” “原来他有女朋友,他一直在骗我。” 这几页纸似乎被泪水浸过,变得皱巴巴的,符翕心揪起来,他似乎能想象到楚虞受了委屈又没人安的样子,一个人躲在小屋子里抹眼泪。 他回想起来那段子正是他意识到对她倾注了过多情而刻意疏远她,楚虞的孤独与悲伤只能独自消化。再之后的记,他不敢继续看下去,楚虞遭受温杭一的绑架、亲人朋友的抛弃,无数个伤心绝望的时刻,他都没有陪在她身旁。 楚虞对他那懵懂而无暇的意,也是这样被一点点磨掉的吧。 窗外天已经暗下去了,暮四合,温柔的夜幕掩盖住了一切悲离合,一盏盏灯火,只为等待的家人点亮。符翕慢慢走到楚虞的边坐下,黑暗中看不真切卧室里的布置,唯有独属于少女身上的悉香味让他安定下来,恍惚间,仿佛楚虞还躺在他的身边,柔软的身体贴着他,撒娇一般用小脸去蹭他,温热的呼拂过他的脖颈间,姿势慵懒又黏人。 男人下意识地想要回抱住她,翻身时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的单。 本该躺着她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符翕打开灯,有些慌地张望着卧室,渴望找到一点她留下的影子,可是本是暖粉调的布置,却因长期缺少人气而显得冷清而孤单。 大脑里好像有一绷了许久的弦,在这一刻,“啪”地断裂了。 作者的话:符狗PTSD了,恋脑遗传他爹。前面一段我今天刚写的,配消失的她主题曲再合适不过:为何绚烂?叫人扑空?为何我者予我牢笼 有没有人给点珠珠,我觉得这段写的可意了(望天)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