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琉璃口中的悲痛绝有几分是真的。 然,那又如何。 宋锦安行礼告退,不再去看案牍后的身影。她算不明白宋谢两?家的糊涂账,却算得明白她同谢砚书的账。虚情假意也好,至死不渝也罢,都不值她心软半分。 离了人的屋内连书页摩擦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谢砚书执笔的手忽顿,他拧起?眉,捏着羊毫笔杆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须臾,他额头?冷汗淋漓,强撑着将墨笔搁在笔托上以防染脏公文。 右手边的暗阁处整整齐齐摆着六盒药罐,谢砚书就着点茶水将两?枚药丸咽下?。 “大人,您腹痛的事还是得去太医院再瞧瞧。”清然心有不忍地替谢砚书拿出吃干净的药罐,又放入盒新?的。 “无碍。”谢砚书瞧眼停笔处的公文,重新?提起?笔。 “卑职知晓大人觉着借太医麻烦,少不得同里人打道,然大人的身子每况愈下?,年前府医都说了,照此下?去,大人怕是会……”后头?的话清然没胆子说,只垂着脑袋不吭声。 谢砚书头?也未抬,“我自有分寸。” 清然面上略急,话也强硬几分,“大人当真有分寸的话何至于染上这么个病。当年您担心宋大小姐的身子不宜有孕,又更不舍叫她喝避子汤,您便亲喝了民间给男子配的避子汤。夜夜一副,那些个东西下?肚能落得好么?” 说着,清然胆子也大起?来,“大人从来都是自以为?有分寸,嘴上说着不喜孩子,何苦宋大小姐意外?有孕后眼巴巴做那些个小玩意。然您做的这些,宋大小姐又可知晓半分?” “够了。”谢砚书的神情渐冷,“今夜换风影当值。” 清然刹时噤声,苦着脸退下?。 门外?屋檐翻下?个黑衣人,他幸灾乐祸瞧眼耷拉着脑袋的清然,淡定走进去。 清然嘴里暗骂几句风影,思来想去即便不当值也睡不着,干脆前去韵苑瞧瞧姚瑶。 韵苑因熄灯早的缘故,路间小径偶有提灯的丫鬟经过。 清然两?三步快走地翻进窗柩,横梁上闭目养神的姚瑶未睁眼,只放在袖口里的手悄无声息摸上匕首。 “是我。”清然清咳一声。 姚瑶松开?手,“做甚么?” “那个细作睡着了?”清然努努嘴,指着起?居室的方向。 姚瑶一跃而下?,菩萨似的小圆脸眉眼弯弯,“这是我的活,你来凑什么热闹。” “大人答应叫她去香山了,你知不知晓。” “我又不是聋子。” “你说——”清然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复而道 ,“这个细作和宋大小姐像不像?” “若是不像你觉着她有活着的机会么?” “那你说。她们为?甚么这么像?” 姚瑶没吭声,指尖借着月擦擦刀刃。 见没人搭话,清然无趣地重新?翻窗离开?。 十五一早,宋锦安替自己簪上枚玉兰步摇,又取下?耳垂上的粉面珍珠。 银珠笑?盈盈替她送来早膳,“我顺手替你一块拿了,不打紧罢?” “自然不会。”宋锦安捏只小笼包子,“我不在府上几劳姐姐替我留心屋内是否漏雨。” “省得。” 说罢,宋锦安也收拾妥当,迈着步子朝正?大门去。 那正?停着五只车舆,宋锦安犹豫的功夫谢允廷探出小脸远远招呼着。 宋锦安干脆咬牙上了车舆,所?幸谢砚书不在这。 车舆行至山脚处便开?始不稳,宋锦安晃得头?晕目眩,强打起?神,“还有多久?” “一炷香的功夫就该上去,你若晕得紧,便掀开?帘子看看。” 闻言,宋锦安忙掀开?宝蓝厚帘,外?头?郁郁葱葱的景致着实叫人心旷神怡。 忽的,宋锦安瞧见架车舆驻足不动,她扭头?看向白芍,“这车舆是做甚么的?” “只是暂停的,一会儿便同咱们一块上去。” “宋五头?遭不懂,白芍姑姑也不说清楚。”琉璃笑?着闹一下?白芍,复接口,“香山有言,若能跪这九百九十九阶石阶,便可得偿所?愿。谢大人年年都亲跪一遍。” “九百九十九?”宋锦安下?意识轻喃一句,她的目光遥遥捕捉到山脚上一道玄的身影。 “你们说,这故事假的不能再假了,谢大人何苦信这个?”琉璃倒壶茶,又伸手谈谈谢允廷是否冒了汗。 “若有求而不得,便也信以为?真。”靠着窗柩的宋锦安放下?帘子,笑?道,“只是历来痴儿不少,能得愿者有几人?” 语毕,琉璃倒是颇有些认可与遗憾。 车舆慢悠悠上去,摇的宋锦安口不能言时总瞧到连着一片的白墙。 白芍抱着谢允廷出来,候在寺庙口的住持领着她们往西边去。 “姑娘先去沐浴更衣罢,祭拜的事得晚些。”白芍扭头?朝宋锦安道。 宋锦安便领着牌去了最偏的屋,收拾妥当后绕着院内古树转了几圈便慢悠悠晃出院门。 外?头?并未什么路人,宋锦安所?幸走得远些。 正?对门一座小院子也刚敞开?门,宋锦安一对眼就瞧见位大着肚子的妇人。 那妇人生的是个和善的,圆脸大眼,显得端正?时又几分丽。 嬷嬷皱着眉头?看眼宋锦安,不悦挡在妇人身前,“哪来的小丫鬟,你伺候的是何主子,怎地不上来同我们夫人见礼?” 宋锦安脸登时冷下?来,“我是良民。” “哟,良民?我怎不知良民能住得起?这处的院子,怕不是什么外?室罢?佛祖脚下?也叫你这等妖媚货闹腾!” 宋锦安听得眉头?一拧,“你又是哪家的狗,咲得这般响。” “放肆!我乃是林大人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呸,不要脸的小外?室!”那嬷嬷骂的愈来愈脏,妇人干立着也无阻拦的意思。 宋锦安飞快从脑海里搜刮出林家的事。 林……莫不是当年那位险些成?了她夫家的林家? “林清洺?”宋锦安挑眉。 嬷嬷破口大骂的嘴一顿,那妇人倒是眼睛亮亮,“你识的我夫君?” 果真是他。宋锦安心中了然,那这位便是那林探花郎改娶的崔家小姐了。 都说林家规矩重,怎养出如此歹毒的仆人,且堂堂个林家夫人也不约束。 宋锦安无心过问林家家事,只留下?句,“再污蔑我亲去林家老太太前讨个说法。” “你你你——”那嬷嬷气?得半句话说不出,干跺脚。 待看不见宋锦安的人影才?怒其不争地冲崔金玲道,“你瞧瞧,长得妖妖娆娆的就没有一个好货。” “嬷嬷,我们是来小住的,林郎留京考核在即,便别?惹事了。” “惹事?我教训个民也叫惹事!方才?那女?子亲承认识的我们林二郎,保不齐两?人有些甚么,届时夫人又该如何?” 崔金玲无措地绞着衣角,“怎会,林郎洁身自好,不会……” “哎呀,我的好夫人,你是不知晓林少爷是何等风蕴藉么?探花郎出身,又是名门望族之后。不说近的,便是当年那位宋大小姐还不是眼巴巴作我们林家妇。”老嬷嬷双手一摊。 往生 果不?其然, 崔金玲有些变了脸,她诺诺道,“宋大小姐也只是慕林郎, 没?甚么旁的举动。” “那是她罪臣之女没?这个能?耐, 倘使她父兄晚些掉脑袋你瞧她安不?安分!”老嬷嬷愈说愈有劲,唬的崔金玲面发白。 “行了,老奴也不?多说了,咱先去李夫人院内坐坐。” 说着,两人仔细着脚下青苔朝内边走。 狭小客房内支起个大炉子,里面烫些山上才有的农家番豆,贵妇人们三三两两围在炉边笑。 “哟, 林夫人来了,快坐。”李夫人招呼着, 复看眼崔金玲的肚子,“该是五个月了?” “是。”崔金玲接过只装温水的小茶盏,不?大好意思垂着眸子。 “总说你命好,是这般的。入林府六载就儿女双全,现下又有了, 待你家林郎留京后便?是神仙子。” 闻言,崔金玲脸颊飞霞, 只闷声?喝着。 “好了好了,同我们来打叶子牌罢。”郑夫人扭头冲两人一笑, 手?上练地翻翻牌面。 李夫人忙应了, 崔金玲却有些踌躇, “我不?大会?。” “那林夫人去那桌看看花样?子?” 崔金玲颔首, 扶着朝那边去。 桌面上的夫人自发让出点位置,崔金玲落座后却诧异于那些个花样?子她见也未见过。 “这可?是燕京时兴的?” “是, 你且帮我们瞧瞧哪个好?” 崔金玲凑近一看,点点其中?一方,“这个好。” 噗嗤一声?,是位身?着紫衣蜀锦的夫人笑出声?,“你指的那方刚好是桌面上唯一过季的,林夫人当?真会?选。”: 崔金玲闹个大红脸,见这桌不?再搭理她,心里也不?自在,所幸扶着又朝李夫人去了。 “啧啧,柳家小女儿婚事得?定下了?” “怎地?” “谢大人不?接受啊,她柳暮烟还能?怎么拖?” 恰赶过来的崔金玲清清嗓子,语还休道,“是谢首辅么?” “自然。”郑夫人指尖着牌的空隙瞧她眼,“你是知晓些甚么?”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