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唐宏利叫了个去年新入职的同事就跟柯母一起去了国营宾馆。 国营宾馆也只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客房并不是特别多。唐宏利在前台拿出证件表明了身份,说有要案要处理,原本还想阻止他们的服务员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报了房间号,眼睁睁地看着唐宏利三人上了楼。 今天带沈容上楼的外国人住在203。唐宏利领着同事和柯母一口气爬上二楼,找到203的位置,一脚就踢了过去:“公安,开门……” 门本来就没关严实,他这一脚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唐宏利三人愣了一下,大步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沈容和两个外国人,还有两个中国人衣冠整齐地坐在一块儿,面前还搁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叠得有些散的纸。 这可不像是什么不干不净的易场所,反倒像是在谈正事。而沈容一只手拿着本子,另一只手里握着钢笔,皮肤白皙干净,表情淡淡的,安详娴静,唐宏利有点懵,回头看柯母,这就是她所说的村姑?是不是搞错了? 就是这时,坐在沈容左侧沙发上的那个穿着蓝中山装的男人站了起来,眯起眼,不悦地盯着唐宏利:“怎么回事?擅闯外宾的房间?” 柯母有点怵他,可一看到他旁边似笑非笑瞥了自己一眼的沈容,柯母又顿时来了劲儿了。她起膛,扯着大嗓门吼道:“你们这是聚……那个词叫什么,聚众,犯法的,公安这是来抓你们了!” 唐宏利听到这话都差点给这个口无遮拦,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的表姨给跪了。你看看这五个人,哪有一点像是聚众的样子,安罪名也不是这样安的吧,而且这几个男人一看气度就不凡,肯定不是一般人,她这样喊,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他刚要解释,那个男人已经怒了,疾步走了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大声对下面的服务员喊道:“给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局长过来,我倒要问问,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可以随意踹门,给百姓安这种七八糟的罪名了吗?” 另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对这男人说:“郭副书记,你消消气,你消消气,我这就去袁局长打电话!” 那人快步蹬蹬蹬地跑下了楼,越过目瞪口呆瑟缩发抖的服务员,拿起国营饭店的电话拨到了公安局。 沈容扫了一记目瞪口呆的唐宏利和傻了眼的柯母,没理会这他们,先起身给两个外国人道了个歉,然后走到郭副书记面前,低声说:“抱歉,郭副书记,他们可能是冲着我来的,给你们麻烦了!” 郭副书记皱眉:“这关你什么事,说清楚!” 沈容苦笑道:“年少的时候不懂事,不听父母的劝告,执意要嫁给村里的一个知青,后来那知青找到了门路回城抛下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再也没回来。我进城来才发现,他已经在城里娶了新媳妇。这位指责我聚众的就是那位知青的母亲,至于那两名公安,我不认识。” 说这话时,沈容的眼神慢悠悠地掠过唐宏利身上。唐宏利觉仿佛有一把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扭过头望去,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秒,沈容收回了目光,神情冷冷淡淡的,仿佛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只是藏在大衣袖子里死死攥紧的手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这个公安她在原主的记忆中见过。 他就是当初破门而入,逮住原主,给原主安了个氓罪的那个人。 而这次,他又出现了,作用跟上回有异曲同工之妙,要说这是巧合,沈容一万个不信。他跟柯家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是知情故意陷害原主,还是为了办案升职偏听偏信造成了冤假错案,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原主的惨剧都跟他不了干系。 如果说柯兴言是直接捅原主一刀的刽子手,那这个人就是递刀的帮凶。柯兴言该受到惩罚,他就不该受到谴责吗? 沈容简简单单几句话,不偏不倚,不油加醋,客观地陈述了事情。郭副书记一听就明白了,找到门路才回城的,铁定是没考上大学,要是考上大学那还用找门路才能回城吗? 就这样一个知青还嫌弃小沈?小沈可是c城大学的高材生,英语说得溜溜溜的,学校里的老师都推荐她过来做翻译。这一家子错把珍珠当鱼目还没完,还故意这样来败坏小沈的名声,这心思也太恶毒了。 不过郭副书记的地位摆在那儿,他不会去跟一个市井泼妇理论,有损格调。 “既然不关你的事,那就回去吧,不能史密斯先生他们久等!”郭副书记温和地说道。 沈容点点头:“是,郭副书记。” 她不卑不亢地重新回了宾馆的房间,路过柯母和唐宏利的时候,她都目不斜视。 唐宏利比较有眼一点,已经觉察到出了岔子,见沈容要跨进门了,赶紧解释:“那个……误会,都是误会,沈……表嫂,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替我向这位郭……郭副书记解释解释……” 解释!帮着柯家母子助纣为的时候,他怎么就不听听原主的解释呢?今天这唐宏利之所以让步,也不过是惧于郭副书记罢了,若只有她一个人和两个老外呆在这个房间里,唐宏利还会听她解释吗? 沈容脚步都没停一下,面带微笑地走了进去,坐下来丝毫不受影响地跟两个老外继续讨论起来。 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郭副书记赞许地点了点头,沉稳、冷静、当断则断,这样飒干脆的姑娘,难怪梅教授极力推荐他这位学生。 郭副书记也不想搭理柯母和唐宏利这两个跳梁小丑,见秘书上来,淡淡地说:“方秘书,你留下处理这件事。” 方秘书马上点头:“是,郭副书记。” 等郭副书记进了门,方秘书的脸一拉,看着忐忑不安的唐宏利和柯母,还有另外一个捕捉所措的小公安:“不要在这里打扰郭副书记的工作,下来!” 三人惴惴不安地跟着他下了楼,站在国营宾馆一楼的大厅中。 静默了几秒,见方秘书没有说话的意思,唐宏利出一个讨好的笑,点头哈地凑了过去,出一支烟,殷勤地递上去:“方秘书支烟,这郭副书记是?”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底,敢直接叫公安局局长过来的,能是什么小人物吗?肯定不能。但连哪路菩萨都不知道,怎么烧香? 正给方秘书泡茶的服务员听到这个问题也竖起了耳朵。只有柯母固执地不肯相信,还在暗自嘀咕:“什么副书记,骗人的把戏罢了,就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还能见到书记!” 听到这话,方秘书抬起头轻飘飘地打量了柯母一眼,似笑非笑:“村姑?小沈同志可是c城大学的高材生,口语非常地道标准,梅教授特意推荐过来给我们郭副书记做翻译的。这样的村姑你给我们来十个都不嫌多!” 什么?柯母严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沈容不是才小学毕业吗?现在的大学多难考,连她儿子这样念过初中才下乡的知青都考不上,沈容凭什么能考上?还是c城大学这样的知名院校。 她不相信。可她转过头,也看到了唐宏利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其吃惊程度不小于她。一个人可能听错,但不可能两个人都一块儿听错吧! 这么说,沈容是真考上了大学,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不对,重点不是她到底是怎么办的,而是现在该怎么收场? 乡下无知贫穷又贪婪的村姑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自己,可沈容都已经考上了大学,成了天之骄子,国家管吃管住,什么都不缺,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只要脑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出卖自己。更何况,刚才方秘书已经说过了,沈容是来做翻译的。 柯母差点昏厥,后悔得肠子都差点青了。上回在公车站看到沈容和她哥哥拎着大包小包的,想必就是来学校报道的吧。当初,他们娘俩怎么就没好好问问呢? 都怪杨红那个人,她一个劲儿地嚷着肚子疼,导致他们连话都没跟沈容说上两句,因而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那天要不是杨红着个大肚子坐在车里,依沈容对他们家兴言的死心塌地,肯定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这样就不会有今天这个误会了。 都是杨红,他们家兴言倒了八辈子才娶这么个没用的媳妇儿,工作不怎么样,家庭也不怎么样,肚子还不争气。 这一刻,柯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无辜的杨红身上,瞬间把自己和柯兴言摘得干干净净的。 这样一来,她又有底气了,直了背,笑着对方秘书说:“方秘书啊,这都是误会,我可是沈容的婆婆,她儿子的亲,这是她表弟,我们都是自己人,一家人……” 方秘书听得目瞪口呆,厚颜无的人他见过不少,但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她儿子都抛另娶了,她也带着公安来抓人家,这会儿事发败了,她竟还能面不改地说是一家人。得亏小沈跟她儿子断了,不然迟早会被这黑心肝的老太婆母子给生了。 唐宏利讶异地看了柯母一眼,虽然有点讶异于她的善变。但这时候,顺着她的话说总不会有坏处,于是他点头哈地说:“方秘书,对啊,沈容是我表嫂呢,都是一家人,今天的事都是误会,误会……” 可他解释了半天,方秘书都没应声,而且目光似乎越过他的背后,在看什么。 唐宏利反应过来,马上转身,然后一眼就看到他们所长和另外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人站在他背后。那三人他都不认识,不过为首那人身上的气势特别足,最关键的是,他们所长正站在对方背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完了,唐宏利马上意识到自己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没了。那个郭副书记真的是大有来头,真把人给叫来了。 方秘书从如丧考妣的唐宏利身上收回了目光,微笑着说:“袁局长,你来了,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让你特意走这一趟。” 袁局长愧疚地摇了摇头:“不用不好意思,是我驭下不严,惊扰了郭副书记。郭副书记方便吗?我上去给他陪个不是。” 方秘书脸上的笑容不变,把拒绝的话也说得非常好听:“郭副书记在见从米国来的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有计划要在c城投资一个非常大的项目,这会儿恐怕不是很方便。回头我会把袁局长的话带到。袁局长也不必过于自责,底下的人以权谋私,公私不分,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盯着。不过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对郭副书记的影响不好……” 袁局长马上赔笑表态:“方秘书,你放心,这件事是我们的过失,我保证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方秘书瞥了一眼柯母,他可信不过这些市井八婆的嘴,更何况有的事,宜疏不宜堵。 轻轻摇头,他笑着说:“袁局长误会了。郭副书记的意思是,请你公平公正地调查这件事,还原事情的真相,给无辜蒙羞的百姓一个清白。这样不实的言,对一名年轻姑娘的伤害非常大,应当引起咱们的重视。” 不是得罪了郭副书记吗?怎么又牵扯出一个年轻姑娘?袁局长头大,也不好多问,赶紧应是:“这是当然,请方秘书放心,我很快就会把事情给调查清楚,还百姓一个清白。” 方秘书含笑说道:“我相信袁局长,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既然你已经带人过来了,那他们三个就给你处理,郭副书记上面还有工作要谈,我就先上去了。” “好的,等这件事有结果了,我马上过来向郭副书记汇报!”袁局长笑容面的说。 方秘书微笑着点点头,拾阶而上,背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袁局长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所长,板着脸:“走吧,把你的人带回去,好好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副书记刚上任就出这种状况,你们是嫌我的脸没被人丢尽是吧?” 这个郭副书记年富力强,手腕强硬,背景也非常不一般,书记过明年就要退下来了,上面这时候空降郭副书记过来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得罪未来的市里一把手他以后还怎么混? 袁局长让下面的人去调查,尽快把今天的事给查清楚,也好把误会消除掉,免得郭副书记还以为是他故意想给他个下马威。 这件事并不复杂,唐宏利见情况不对,一审就老老实实地代了。再问柯母,柯母开始还狡辩,但没几句就被公安给问住了,最后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她恶意的揣测。 得知这个结果,袁局长气笑了,就因为心里那点无端的恶意揣测,就这样搞事,坏人名声,还把公职人员都给鼓动了,真让她得逞了还了得。 这股歪风气可不能长,长了他也没法向郭副书记代。 他想了想说:“唐宏利求功心切,未调查清楚案情,就贸然去国营宾馆抓人,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可取,全警局都要引以为戒,唐宏利记大过,停职处分。” “至于林惠芬,按相关规定处罚就是。她报了假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另外将这件事通知她的家属和所在的单位。” 至于柯母的单位会给他什么样的处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公事公办,既没留下把柄,也能给郭副书记那边一个代。 但柯母听说自己要被拘留七天,并将这件事通知单位后,却完全没法接受。 她要是被拘留,有了案底,厂里还能留她吗? 第122章 犯氓罪的原配 从医院回来,柯兴言已经在家里窝了十来天,骨头都要生霉了,柯家的房子不大,一套五十来平的两居室,是柯父柯母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分的。 现在住着柯父柯母还有柯兴言两口子,以及刚出生的小婴儿。柯兴言的哥哥前两年分了个一居室的房子,带着儿搬了出去,否则这里更挤。 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发黑,暗,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头顶上那颗白炽灯。在这种环境中呆久了,人的情绪也很容易受影响。 柯兴言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尤其是屋子里那个娃娃还在嘤嘤呜呜地哭个不停,一声接一声,没人理她,她更来劲儿了,哭得没完没了。 杨红和他妈都去上班了,因为他在家养伤就把孩子放在了家里,早上喂了点米糊糊。等中午的时候,杨红再回来给她点吃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些的缘故,她现在睡觉的时间在减少,平时也不肯一个人躺在上玩,总喜找存在,哭哭啼啼的。 因为柯母不稀罕这个孙女,天天在柯兴言耳边嚷着赔钱货,柯兴言也不知是因为柯母的影响,还是本来就不喜女儿,反正对这个孩子没多少耐心。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烦死了。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他坐在客厅里放着收音机,扯着嗓门吼道,也不管这么大的孩子本就听不懂。 婴儿照旧在屋子里哭,柯兴言想可能是拉屎或者撒了。他实在不喜去清理小婴儿的粪便。 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高照,刚冒出来的绿芽上全是灿烂的光,差不多中午了,杨红很快就要回来了。柯兴言也懒得去进卧室,反正一会儿杨红回来就有人给她换了。 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以挡住里面婴儿的啼哭声。 收音机的声音盖过了婴儿的哭声,同时也将门外的敲门声给挡住了。 外面的人敲了两下,只听到里面有大声说话的声音,却没人开门,只好加重了力气。 这下柯兴言总算听到了。他以为是杨红回来了,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走门边,抱怨道:“出门也不知道带钥匙……二舅妈,你怎么来了?进来坐,我妈一会儿回来……啊,二舅妈,你干嘛打我!” 见是唐宏利他妈,柯兴言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谁知道自己殷勤的笑脸却换来了一巴掌。 他捂住脸,往后退了一步,恼怒地看着唐宏利他妈。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这个二舅妈过来二话不说就扇他耳光,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柯兴言不是泥人子。 二舅妈恨恨地瞪着柯兴言,扯着嗓子怒骂道:“打的就是你。你这个杀千刀的玩意儿,还知道我是你二舅妈,你怎么坑我家宏利的?我们家宏利好不容易进了派出所,好好的工作就被你这么没了,老娘打死你这个丧了良心的东西!” 说着,二舅妈举起手又往柯兴言身上扑去。 柯兴言连忙伸出胳膊挡在前面,不过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因为唐宏利蹬蹬蹬地跑了上来,拉住了二舅妈。 “妈,走了,回去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唐宏利看也未看柯兴言一眼,拉着他妈就走。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