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荣绵公主同扪拮大师举止本就亲密,难免落了人口舌。 但扪拮毕竟是佛门中人,还是先帝倚重的高僧,众人不好妄加忖度,又没个实据,是以大家虽觉得奇怪,但也都在心里。 若是只有个下人看见也就罢了,封个口就是了。偏偏是一群达官贵族甚至还有众多平民百姓共同撞破了这件皇家丑事。 后面更是有人爆出二人早在民间就不清不楚,其后在洗华寺也是多次亲密。 近来早就有异想尝试揪出荣绵的错处,如今正好,算是将这铁证如山的错处送到了他们手里。 众人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大加指责其不知廉,祸国殃民,玷污圣洁,有辱斯文。甚至直言此等妖女若是登上帝位,定是蛊惑人心的祸亡国之君。 荣绵波澜不惊,像是自己并非这场事件的主人公,静静地听着或隐晦或刻薄的批判,一言不发。 唯有当有个文臣道出这般不检的妖僧理当斩首的时候,她的情绪才有了显而易见的波动。 荣绵目光冷肃,有些按捺不住的戾气,原先算得上甜美的面容,凭空骇人,直盯得那文臣讷讷不语。 这番丑闻爆出,连荣绵的追随者也左右摇摆起来,讷讷不敢言。 此事之后,荣绵登基之事一拖再拖,更是一连串的怪事儿。 先是叁月初又莫名下了一场雪,接着猎时荣绵所到之处全是动物死尸残骸,接着没几天,中有几个女内监梦魇住了,非说在里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番下来,更是坐实了荣绵不详的明名头。 荣绵回殿一比一晚,瞧着却是平静非常。 这些事都是原先没从话本里看到的。越隐隐有些不安,旁敲侧击了许多次,系统也没有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隐隐约约有些盖弥彰的故作镇静,像是它也握不住这缰绳了。 越道:“你确定最后上位的是戚廉隅罢?” 【千真万确。】 虽说系统经常用她打哈哈,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但在这一点上似乎从来都很笃定。 越稍稍松口气,却觉不上不下,“那荣绵又是怎么回事儿?她看着可不像是愿意拱手相让的样子。” 等了半天,却没有答话。但越却锐察觉到它并未下线。“又装死?你这样我很难办呀!” 她知道眼前这些都是话本中只言片语一笔带过甚至是未曾提及的人物和事迹,但她真的很难看着他们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去达到最终作者笔下看似皆大喜的目标。 是的,即使是在知道他们都是话本里虚构的人物,她还是不愿他们以任何方式死在她面前。 【车到山前必有路。】 越:…… “你不会也不知道后续发展了罢?” 任由越心里再怎么气怒将,系统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唯独对扪拮上心些,总不会还会下作到用他来胁迫?”越将无果,只能自己胡猜想。 荣绵是个心怀大道抱负伟岸的人,她不会轻易放弃她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得来的机会,除了那条她不敢想的路,本没有什么办法能叫她心甘情愿拱手相让才对。 【恭喜宿主,成功使用技能——一语成谶。】 越:“???!” “什么意思?我何时说我要用了?” 【检测到目前主线剧情有所偏颇,协助宿主适当使用技能以完成任务是系统义不容辞的义务。】 越:“你别太荒谬!快给我吐出来!” 然而显然是料到她后续的怒气,系统撂完话便忙不迭下了线。越右眼狂跳,想到先前的话,总觉得这个“一语成谶”必然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她越想越,刚端上来的晚膳都没瞧一眼,直奔凤殿去了,没料想还扑了个空。 她随手拦了个侍女询问,才知道荣绵今一反常态,虽是早早回了寝,却不是自己的凤殿,反而是皇帝的乾清。 越心如擂鼓,提着繁重的裙子,不顾步摇打在脸上的疼痛,疾步往乾清跑。 乾清外面还有几个内监歪歪站着,见她来了行了个礼,既不阻拦,也不通传,任她进去。 到了里面,更加离谱。没有一个内监女,也未曾掌灯,好在是天还不是很暗。 越将枕漱石留在门口,上前敲了敲门,并无人应答,门却是一推就开。 殿里空旷,也不掌灯,但能瞧见里面有些烛火,还有木鱼声。 越越往里走,离那烛火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里面的人影。扪拮拔坐着,一手捻着佛珠,另一手还敲着木鱼,面前摆了个红烛台,身侧却摆了罐子,像是普通的酒罐子。有的酒罐子东倒西歪,体了一地。 却闻不到什么浓烈的酒香,不知是不是被龙涎香的味道盖住了。 越还要走近些,脚下却突然踩到些体,意外的有些滑腻,令她差点摔倒。 荣绵像是才注意到她,“啊”了一声,道:“陈姐姐小心,就站在那处罢。” 她手一甩,丢下那陶罐,任由里面的体出来,往前走了两步,道:“陈姐姐今就是不来,我也要差人去请的。陈姐姐当真与我心有灵犀。” 越被她脸的笑意恍了神,一瞬像是看到了叁年前那个憎分明的娇俏年轻女孩。 越不由柔下声调,问道:“想叫我来做什么?” 荣绵低下头,提起一只脚尖,点了点隔在两人中间的水痕,道:“有些累了。” 越地察觉到不对劲,警告道:“小羊,不要做傻事。” 荣绵笑了,抬起头来瞧着她:“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回了之后再也没有了。” 她抱负远大,却在行至半途自我怀疑——或许她决心重拾公主之位的时候就错了。 墙之内,勾心斗角,连一丝真情都弥足珍贵。 事不关己,又为何不能冷眼旁观呢? 但见识越多,她越放不下,无法任由国民在苦海浮沉。毕竟他们也什么都没做错不是吗?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呢? 越说不出话来,又听她道:“如果你费尽心思,不求回报地想要帮众生离苦海,但众生却着你的血,还叫骂肮脏,该怎么办呢?” 越喉咙干涩,艰难吐字:“总会有耳清目明之人。” 荣绵更加笑起来,眼里都带了些泪花:“是吗?可我竟一个没遇到。” 不等越开口,她转过身,继续道:“雅集里有个隅观先生,才绝,观点毒辣。我观之《策国论》颇有触,几乎不做修改搬到了朝堂上,颇有成效。” 她说着又转过身来,眼里有光亮,“你猜怎么着?她竟是个女子。我在西北时见过她,委实可惜这样的女子马上要嫁人了。许多男子本无法与之匹敌,我更想让她在朝堂上有所建树,造福一方,但事实就是,我以公主之尊,也本开不了这个头。” 越道:“你已做得足够好。” 荣绵道:“不,我尚不够狠辣。这才给了他们机会,痛击我的要害。” 扪拮敲着木鱼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指尖攥得犍稚失血,嘴却有些发乌。 荣绵声音又软下来,道:“陈姐姐,我还不够大度。我以为我不求回报已是崇高,他们却还容不得我——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扪心自问,她为国为民,自十叁岁开始,心怀大道,五年游历,民间祛祸,义无反顾地入了这虎窝,只为了教民生改善些。她唯一离经叛道的,只不过是少女情思,上了一个僧人。 他惊才绝、悯众生,他们一拍即合。她又凭什么不能倾心?即使知道僧人戒,而她踏入闱更是要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曝在众人眼底,她也无法收回情思。 世人从俗,固执又偏见,仅仅是叫他们窥见一斑,就要叫骂唾弃,恨不得杀之后快。 荣绵眼里快兜不住的泪水灼得越心跳一停,直到看见她端起烛台,嗅觉这才后知后觉恢复,闻到了鼻子的柴油味,她赶紧上前一步,道:“你不要做傻事!” 越声音有些发紧:“你说过的,朝无一可用之人,你还要变法,要开创盛世。你才走了几步,就要放弃吗?!” 荣绵迟疑片刻,灿然一笑:“确实还有些事没做完。” 越心下一松,正待接近她慢慢劝回来,只是遍地是油,她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后仰,摔坐在地。荣绵看着她,也没来扶,“陈姐姐等等。” 越见她恢复了镇静,还以为事有转机,是以本没防备身后来了个人。下一瞬后脖颈像是挨了一下,意识渐渐涣散。 - “枕漱石,乾清里如何了?”越恢复意识时天光已然大亮,后脖颈还有些钝痛。 枕眼眶微红,道:“昨夜乾清走水,人没救回来。” 越怔愣,但到底没有很意外。只是她手按在袖口处,还能摸到里面的绢帛手谕,另外还有一封书信。 越挥退众人,手谕上题了戚廉隅的名,毫不意外。 书信里提及她已将赵逾和疑似在先皇常的补药里面做手脚的证据散布出去,即使他现在是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也德不配位。 短短半页纸,不过是她最后的一些部署,字里行间,没有丝毫的哀怨,只述公事,不谈其他。 她若是个男子,能在这样的世道里做名正言顺的皇帝,定然是个千古明君。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