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师问:“男人还是女人。” 白琅犹豫道:“女人吧。” 那道人影姿态婀娜,撑一把翠纸伞,像鹤一样清冷孤立,应该是女人。 “不会吧?”沈砚师往白琅所指的方向看去,大雾开始弥漫,索道前后上下都是一片茫茫白,“这地方很可能是后妃嫔所在,不过她们应该不能在灵山天子死后独活五千年。” “谢怀崖还有后啊……”白琅愣愣地问。 “一夫一制可不适合那样的强者。”沈砚师笑道,“谢怀崖修王道圣德,这方面倒还好,风央才是真的荒.无度。他曾将天下所有美人都收集起来,封入画卷,想纵的时候就把她们拿出来玩乐,嫌她们烦了就将画卷烧掉。还有他在位时的种种酒池林之举,简直是罄竹难书。” “不要跑题。”虞病提醒他。 “言归正传,谢怀崖有一,不过死得很早。后来的妃嫔多是臣民献上的,都在东天之中放着,他也很少接触。”沈砚师从书匣里翻出一册书,然后问白琅,“你再说说那女人长什么样子。” “我可能看错了……” “不,不会。”沈砚师抬眼看她,语气十分认真,“你是映镜人,你看见的绝不会有错。” 白琅细细回想,将匆匆一瞥所见的都说出来:“那女人很高,和你差不多,身材窈窕,气质孤冷,容貌被薄纱遮掩,看不太清。” “有什么标志的特征吗?” “从额头到侧脸,似乎有些勾玉似的靛蓝古纹。” “勾形古纹?”沈砚师把书递给白琅看,书页上描绘着一张星图,六颗明星连缀成钩形,锐利肃杀,冷无比。 “就是这个。” “是勾陈氏。”沈砚师合上书,放回书匣,“她曾经伴随谢怀崖左右,后因暴嗜杀被囚于回心。她是妖神杀星所化,厉害得很,谢怀崖死后估计她也恢复了一点自由。勾陈氏寿元与天上星宿相齐,活个五千年不在话下,你看见的十有□□就是她了。” “你看!”虞病往前一指,沈砚师停下喋喋不休,白琅也往前看去。 刚才突然漫起的白雾消失了,索道已经到头,正前方便是恢弘冷寂的殿。殿正上方有一块蒙着厚厚尘埃的匾额,上书“回心”三字。匾额之下垂着六颗星辰似的宝石,一闪一闪的,清风吹过,彼此碰撞发出叮当声。系着六颗星辰宝石的细线长短不一,将它们在空中摆成勾陈星宿状。 沈砚师试探着往殿内扔了本书,六颗星辰顿时光芒大放,直接将书烧得灰都不剩。 “奇怪,勾陈氏应该出不来,你怎么会看见她?”沈砚师摸着下巴问。 虞病问道:“要进去吗?” 沈砚师又从书匣中取出一卷图纸,在地上铺开,一看就是诸天星宿图。他果断地说:“当然要进去,我们都被雾引到这儿来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行?况且你看看山势,这座殿背后就是灵山界了,谢怀崖当年搞不好是拿勾陈氏当看门灵兽用的。” 虞病不信:“他也没这么坏吧……” “我们当中有人修王道功德吗?”白琅突然问道。 虞病和沈砚师对视一眼。 “他。”沈砚师指着虞病说。 “我。”虞病举起手。 “也难怪勾陈氏会引我们过来。”沈砚师坏笑道,“虞谷主,你被她看上了吧?” 虞病脸一沉:“你让我以真王之气开灵山界门,现在还敢拿这个打趣!” 沈砚师笑得更厉害了:“到底是年轻人啊……这点戏就受不了。等你年纪大点,见识多点,自然什么相都能看开了。” “你……”虞病瞪了他一眼,又连忙跟白琅说,“不要听他讲。” 白琅一本正经:“我觉得砚师前辈说的有道理,等谷主长大点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怎么你也……你比我还小呢。” 忽然,一阵渺然歌声从中传出。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 “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 “扫深殿,待君宴。” 风吹动,煞气垒云。匾额上尘埃尽去,焕然如新,殿前落叶一扫而空,阶上青苔枯萎,蛛网土堆消失,整座殿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五千年前。 歌声一转三折,哀哀曲曲,愁苦悲切,让人窒息。 “扫深殿,待君宴。” 歌声渐息,三人良久才回过神来。 “一定是位不得了的美人啊。”沈砚师叹道,“可惜,可惜。” 他将星图随意卷起,走到殿前,用一竹简按顺序敲击星辰宝石。白琅听了会儿,发现他敲宝石的节奏韵律正好与那阵歌声相符。很快星辰宝石发出皲裂声,最后一点点落在地上化作齑粉,仿佛有看不见的屏障破碎了,天空中云更甚,杀伐之意得白琅不上气。 “你还好吧?”虞病问道,白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虞病皱着眉跟沈砚师说:“为什么把制破了?制一破,勾陈氏不是更难对付吗?” “没关系,我们有美男计。”沈砚师无所谓地把竹简扔回去。 “我是来开界门的,不是来引五千年前的妖女只为足你好奇心的!” “扫深殿,待君宴。”沈砚师掐着嗓子把那首歌唱了一遍,拂袖回首作邀请状,“来共赴宴吧。” 他回身进殿,白琅连忙跟上,虞病将她拉住:“太危险了。” “谷主怕吗?”白琅反问。 “我……”虞病也跟上去,心里使劲咒骂沈砚师。 入殿后又有渺然之声传来,冷寂肃杀之气与婉约哀愁的歌声融合,相杀相抵,难解难分。 “拂象,凭梦借高唐。” “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 “拂象,待君王。” 沈砚师顺着歌声跑向寝,边跑还边饶有兴致地跟着哼唱。白琅发现他的格和表面上儒门文士的正气完全不符——他是个非常有娱乐神而且不拘小节的人。 穿过大殿、别苑、回廊、花园,一路到最里面的寝。 “拂象,待君王。”沈砚师在寝阶前停下,回头跟一脸肃穆的虞病说,“你怕不怕?” “我不会进去的。”虞病表情严厉。 “你不进去也得进去。”沈砚师冷笑一声,抬手扯着虞病就往里推。 虞病抵死不从:“谁知道那杀星会对我做什么!要去你自己去!” “你没听人家说‘待君王’吗?我不过一介读书人,跟君王差得远呢。你和谢怀崖一样修王道功德,指不定人家老眼昏花一下就认错了,不仅给你开了灵山界门,还把谢怀崖毕生所学给你。这可是大机缘,快点进去!哎哟,你倒是进去啊!” 白琅见两人拉扯实在烈,怕他们不慎受伤,于是上前劝架。 “谷主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除了此地肯定还有其他路……” 虞病一把抱住沈砚师的书匣,沈砚师顿时炸了:“不要拽我书匣!” 他一个转身晃,虞病被甩了下来,白琅被虞病一撞,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刚才紧闭的门突然开了,白琅跌进去之后又“砰”一声关上。 门外两人抱着书匣,看着门,半天无话可说。 虞病回头怒视沈砚师。 “你等我想想。“沈砚师尴尬地轻咳一声,虞病还是怒瞪他,“别这么看我啊,不是你把她撞进去的吗?说过多少次了,秘境之内不要打打闹闹。你按我说的直接进去找勾陈氏,跟她谈一手心,让她开开门,不就一切顺利解决了?哪里有现在这么多事……别瞪我了,我会想办法的!” “那你倒是快想啊!” 沈砚师取了本书,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寝内又传来歌声。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 “为是秋来展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 “换香枕,待君寝。” 虞病脸大变:“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读过书吗?就是收拾好了枕头准备跟君王一起入睡。” “入睡是字面的入睡吗?” 沈砚师从书中抬起头,诧异道:“你三岁吗?还要我解释这个?” 虞病脸更差了:“我得进去看看。” “你三岁吗?还好奇这个?” 虞病运气往门上一拍,结果纹丝不动。沈砚师也有点惊讶,他起身往门上敲了敲,告诉虞病:“别慌,制和殿前的一样,我能开的。” “那你倒是开啊!”虞病朝门上踢了一脚。 寝之内,富丽堂皇,银灯初燃,熏香袅袅。 白琅回身撬了半天门,实在是打不开。她定心入镜,准备以天权身,但是入镜再离镜之后却不是在意料之中的安全地带,而是在一间香闺寝房,一面古朴致的梳妆镜前。 榻上掩着红帐薄纱,隐约可见一道黑影侧卧。 白琅把这道影子跟之前看到的勾陈氏比对了一下,总觉有哪里不像。可能是因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所以不太好辨认吧。 这时候又有渺然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 “犹忆当时叫合,而今独覆相思块。” “铺翠被,待君睡。” “好了!” 殿外,沈砚师轻松解开了制。他和虞病进入殿内,这时候一阵风吹来,将殿门紧紧关上。虞病立马回身撞门,门纹丝不动,外面有一道身影撑着伞亭亭而立。 “铺翠被,待君睡。”歌声近在咫尺,仅一门之隔。 “勾陈氏在外面。”沈砚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她本不在殿内,那她之前引人进殿是为了……不好,去找那个小姑娘。” 不用他说,虞病已经将真气覆盖整座大殿。 “没有。” “什么?”沈砚师诧异地问道。 “不在殿内。”虞病神愈发凝重,比之前冷静不知道多少倍,“勾陈氏一开始就是冲着白琅来的,只有白琅看得见她,这道门也只有撞上白琅的时候才会开。把白琅引入殿内之后,勾陈氏就用制拖延我们二人步伐,将白琅转移走……真见鬼,去找镜子。” 沈砚师也不再调笑,帮着他一起找镜子。 虞病一边找一边急急地说:“映镜人被困之后肯定会入镜离开,勾陈氏可能提前对这边的镜子做过手脚,利用镜像将她转移到其他地方。问题是勾陈氏为什么要对她下手?我是说……白琅是女孩子啊?勾陈氏若有什么闺怨也该冲着我发吧?”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