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代情种之后,竟又生出一个居然宁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种,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意外。她对这样的情种太悉了,无论她再如何坚持,都不可能动摇他们。不管他们是否孝顺,不管他们是否温和,在这件事上都绝不会退让。当年她使尽了一切办法对付钱后,又使尽了一切办法对付万氏,都没有凑效。 “你可知道,没有子嗣,朝堂与后中便始终藏着隐患?!”定了定神后,周太皇太后低声喝问,“没有子嗣,便会助长别人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或许还会闹出无法收拾的局面!即使如此,你也不会后悔?!” “孙儿不悔。不过,祖母为何如此笃定,孙儿与皇后不会有子嗣呢?孙儿和皇后都不过是双十年华,还有一二十年呢。等到那个时候,祖母再来替我们着急也不迟。”朱祐樘道,“祖母何妨再等一等呢?”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等不了那么久!”周太皇太后冷声道,“你有何打算我不管,但若是不能亲眼见到你有子嗣,我便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罢了,我不再劝你,你也不必再劝我。我只管给你寻来合眼的女子,至于你是否会宠幸她们,却不是我能管的事了。但我必须尽心尽力,否则对不起列祖列宗,去了地下也无颜见英庙与你父皇!” “……祖母……”朱祐樘自然知道,仅仅是一次沟通,不可能劝得周太皇太后回心转意。她摆出这样的态度,意味着这次谈话也该结束了。“祖母原本是想劝我,接受荆王王叔的建议,采选良家子么?” “不错。对于我而言,对于前朝后而言,你的子嗣远比虚无缥缈的私议更重要。何况,如今服阕之眼看便要到了,等到二十七个月过去之后再采选女子,于你的名声也不会有任何妨碍。”周太皇太后道,“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在近期下懿旨。” “祖母何须如此?”朱祐樘长叹一声,“已经册封后,再采选妃子,祖宗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此事若是传出去,孙儿的名声不要紧,可祖母和母后……” 周太皇太后沉片刻,觉得似乎确实不能按非常时期来行非常之法。仔细说来,历代先祖也没有采选几次妃子的先例,礼部不可能同意。若是如此,便只能采选女了,但选了女却不能放到皇帝身边,与不选又有何区别呢? 她心思急转,却并未让朱祐樘瞧出端倪来,只冷道:“此事我自有章程,你不必管。皇后最近病了,这事儿也不必由她来办了。”说话间,竟是将皇后对于此事的处置权也一并夺了过去。 第205章 釜底薪 回到坤宁后, 朱祐樘坐在自家皇后身边, 看她不急不缓地翻着人名籍簿, 闷闷地道:“祖母果然怨怪上你了。明明是我不愿采选女,我不愿宠幸其他人,在她看来便是你善妒,是你不容人, 妨碍了我的子嗣。”他并不是头一回领教周太皇太后的固执,却是头一回亲身经历她不讲道理的强势, 心里颇有几分失落。 “万岁爷不是早有预料么?祖母毕竟是长辈, 习惯了里一直是三六院, 很难接受咱们两厢厮守的想法。别说是祖母了, 便是外头与咱们同龄的年轻举子, 或许都觉得万岁爷的举动不合时宜呢。”张清皎缓声道,提起笔在某个名字后头轻轻一勾。 “祖母已经决意要采选了。采选人的可能大些,毕竟频繁采选妃并没有先例。不过, 以她的子,若是定要采选妃或许也没有多少人能阻挡住。此事她会全权做主,说是既然你病了,便不必办了。”说到此,朱祐樘长长一叹,“我会去给母后问安, 请母后为咱们分说一二。” 闻言,张清皎按住他的手,眼波微动:“祖母正在气头上呢, 即使是母后去劝她,也只会被她视为有私心,不全心全意替你着想。若是采选之事连母后也不进去手,咱们便只得任祖母行事了。倒不如请母后在合适的时候出面,即使要选人或者妃,也可稍稍劝着祖母一些。” 朱祐樘点了点头:“卿卿说得是。”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名簿上,不由得挑起眉:“这是打算做甚么?” “万岁爷相信我么?”张清皎勾起红,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朱祐樘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无论卿卿想做甚么,我都支持你。你若想处置这些人,应该也自有你的道理。”他知道,自家皇后绝不是什么忍气声的小媳妇。瞧着秀丽温柔,其实骨子里极为强韧。既然祖母步步紧,她自是不会仅仅依靠着他来抗争,必然也会使出自己的手段来。 张清皎依偎在他怀里,浅浅而笑:“万岁爷可知,皇城里的人究竟超额了多少人?按照去岁的名簿与各的仪注进行核算,每个里的女其实都是超额的。若是每个人各司其职,包括各应该留的女,再加上负责御苑以及其他杂务的女,里顶多只需留一千五百到两千人便足够了。” “记得卿卿曾经说过,眼下内的人足有七千有余。”朱祐樘低声道。 “是啊。我原打算在十年内,每年放归一部分人,缓缓将人的数量降至两千左右。不过,眼下已经容不得徐徐放归了。那便索多放些,好教祖母有理由采选新人来补部分空缺罢。”张清皎说得云淡风轻,“放归一千五百至两千人,也是成全人伦之情的大善事,正好为咱们未来的孩儿祈福。” 朱祐樘目光一闪,已是明白了自家皇后的心思。他微微垂首,贴在她的额侧,低声笑道:“若是一次放归不够,那明年便再放归一回。说不得上天知道我们行如此善举,便会尽快让咱们的孩儿降生呢?” ************ 就在前朝众臣纷纷弹劾谢迁,指责谢迁耽误了皇帝陛下纳后生子嗣,而谢迁也一人难敌众口的时候——始终神隐的皇帝陛下忽然在朝堂上道:“采择妃不合祖宗成例,朕也并非只有这一种求子之法。倒不如放归人,成全她们的人伦大义,以此功德祭祀上天更合适一些。” 帝后打算行善举,言官们自然不会反对。历朝历代也都有放归人的先例,无一不是为了积攒功德祭祀上天。至于祭祀上天的目的便各种各样了,有的是祈求风调雨顺,有的是祈求中平安,也有祈求皇嗣的。 “陛下打算放归多少人?”刘吉问,“若是放得太少,怕是很难以此敬天;若是放得太多,又恐影响中的常起居。故而,放归一事也不能太急迫,须得仔细算一算,才能拟定合适的章程。” “刘卿安心罢。放归一事,属于务,理应由皇后拟定章程。皇后素来聪慧仁善,定然会作出最合适的打算。”皇帝陛下说罢,便让司礼监宣布退朝,施施然地离开了。群臣躬身行礼相送,三位阁老抬起眼来互相看了看,怎么都觉得陛下此举应当是“预谋已久”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这件事刚传进仁寿周太皇太后的耳中,皇帝陛下便已经明发敕旨:因垂怜人一入门便与家人两相决绝,故而决定放归两千人,成全她们的思乡之情与人伦大义。各将择出愿意回乡的人,由东厂与锦衣卫专程送她们归乡,将她们妥善安置。 “这……这一定是皇后的意思!”周太皇太后脸都气红了,“听说我要采选人,不许她沾染此事,她便特特地劝服了皇帝放归人!这不是刻意与我唱反调、和我作对,还能是甚么?!”她要采选人,皇后就要放归人,这显然便是与她打上擂台了! “娘娘息怒。”女官们跪了一地,劝道,“听说坤宁要放归人,为的只是求子。想来皇后娘娘是着急子嗣了,未必有与娘娘作对的意思啊。她若是不赶紧些怀上皇嗣,等到过几年万岁爷的心思变了,里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呢?” “呵,你们想得倒是简单。”周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别以为她年纪小,你们便轻看了她的手段。瞧瞧这两年她做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绝非兴致突来,而是有她自个儿的谋算。如今里谁不念着她的好?说起她来谁不是口夸赞?怕只有我才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其他人还当真以为她情温善慈悲呢!” 众女官不敢再多言,却也都在心底觉得太皇太后未免想得太多了些。皇后娘娘才多大的年纪?平里一直都笑眯眯的,里几乎没有比她更和善的主子了。虽说确实也做了不少事,但领着皇子皇女们顽耍的时候,分明还是少女的脾。这样的皇后娘娘,为子嗣着急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有余裕谋算什么? “也罢!她放归她的女,咱们仁寿的人,一个也不许她动!”周太皇太后又道,眯起眼睛来,“正好,坤宁与乾清若是缺了人,立即便能采选女补上去!她放她的,我采选我的,两不相干!” 同一时刻,慈寿。 “想不到你还是个牛脾气。”王太后笑叹道,伸出指头点了点张清皎的额头,“就不能先软和些时,等母后消气了再提此事?如今闹出这一出来,母后恐怕觉得你是故意与她打擂台呢,应当更是气得急了。” “我就是在与祖母打擂台。”张清皎轻哼一声,脸上难得带了几分稚气。此时此刻的她丝毫没有稳重之态,出的是与她的年纪相合的情绪,却依旧令人觉得分外怜:“万岁爷都已经给祖母跪下了,祖母还不肯体谅我们,要给万岁爷身边人。那我便釜底薪,让她没有人可便是了。”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确实不够冷静,也不够理智。可哪个女人遇上这种事能全然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呢?这份情是她最珍视的,她无法容忍任何人从中作梗,更无法容忍谁使手段与计谋离间他们之间的情。 “你想放归的,是二十五岁以下的人?”王太后怔了怔,笑道,“若是如此,怕是落实了你善妒的名声了。”放归的都是有可能被宠幸的年轻人,都是对自己有威胁的女,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若不放归二十五岁以下的人,放归又有何意义?”张清皎摇首道。她对放归人的选择倒并非全然为了反击,而是早有打算。 “若是年老的人出,即使她们回到家中,也只能孤独终老,已经无法经历寻常女子的生活了。稍好些的或许还能当一位受到尊重的女先生,但一无所长的那些便免不了孤苦度。与其让她们回家受苦,与数十年不曾见过的兄弟子侄一起生活,倒不如在里安安稳稳地过子更好些。” 王太后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能太过急切。仁寿里年轻人众多,但母后决计是不会让你动的。慈寿、坤宁、乾清等处的年轻人合计起来又能有多少呢?有些人正好是各的亲信,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也没有人会舍得放走她们。” “母后放心,我会命人仔细调查这些人的意愿。二十岁以下的先不放归,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依照她们的意愿行事,二十五岁至三十岁的才应该是放归数量最多的。至于三十岁以上的,也都看人的意愿。”张清皎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些心思浮动的,断然是不能留的。” “心思浮动的多在仁寿,你打算如何行事?”王太后又问。 “如果她们一直待在仁寿,自然很难处置她们,目前或许也只能靠万岁爷了。”张清皎回道,“冲撞御驾等等,许多规都能用在她们身上。我倒也不会将她们如何,只需她们出归家便足够了。如果祖母一怒之下将她们赐给万岁爷,人都到了我的手上,倒是更容易处置了。” 王太后柔声道:“你呀,还是须得更冷静一些才好。即使有一箭双雕之意,也不能教人一眼便看穿了。母后毕竟是长辈,若是惹怒了她,可不是甚么好事。莫急,慢慢来,只将此事当成是做功德的好事,其他目的都暂缓一缓。” 张清皎垂下眸,咬了咬:“母后,就算是惹恼了祖母,我也不后悔。我须得让祖母知道,我并不是娇弱可怜的小女子。”她当然知晓,王太后所言的才是最合适的处事之道。可是,她心里的情绪依旧起伏难定,一时间难以平息。 “是,你不是。”王太后了她的头发,“可如今你到底基不稳,不适合针锋相对。母后若是真的盛怒难消,有足够多的理由着皇帝废后。走到那种水火不容的地步,又何苦来哉?等你诞下太子,再强硬些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 皇后娘娘也会有发怒冲动的时候,_(:3∠)_ 因为皇帝陛下也是她的逆鳞 第206章 统计放归 “听说了么?万岁爷发下敕旨, 说是要放归两千人回乡!” “真的么?两千?天哪, 里拢共也就七八千人罢?能得出两千人放归么?” “怎么会不出来?听说尚局早便核算过了, 里留下两千女便足够了。就算眼下放归了两千人,还是绰绰有余呢!只是不知,这样的好事能不能轮到咱们!若是我能回家,可是一刻都不想在里待着了!” “唉, 就像你所说的,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咱们呢?就算是放归, 也只会挑年老的和年轻的。咱们这种眼看就要三十岁的, 留在里既不会生出甚么子来, 也不至于老得做不动活儿。我啊, 本不敢将这种好事往自己身上想!” 自朱祐樘明发敕旨后, 里的每个角落里几乎都能响起类似的讨论声。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回家,早见到已经十余年未见的家人;有人犹犹豫豫,到底舍不得里能吃穿暖的子;有人随波逐, 留下亦可,出亦可,本没有自己的打算;有人怀着野心,本不愿意离开这个富贵乡。 翌,张清皎便命女官前往各,统计每一个人的出意愿。务必求真求实, 绝不能强迫那些不想出的人,令原本积攒功德的善事反而变成了恶事。 负责去仁寿统计的,是由肖尚带领的尚局众女官。结果自然不必说, 年轻女一个个都眼眶红红地不想离开,倒是几个已经五六十岁的老女被“推”出来充数。尽管肖尚能看得出来,这些老女眼底都带着对未知的惶恐,但当她反复询问时,她们轻轻嗫喏着,依旧是不敢多言。 “太皇太后娘娘说,放归人确实是积攒功德的善事。万岁爷与皇后娘娘一心行善,她也十分怀。这些人都早已年老,服侍过的主子也先后去世了。她们留在仁寿也只能守着空空的殿,子一直过得没滋没味的,倒不如归家养老、颐养天年呢。”仁寿的女官笑道,口齿极为伶俐。 肖尚与她虚应了几句,顺着她的话夸赞了周太皇太后一番,便带着这几个老女回了坤宁。既然仁寿没有足够多的人想离,尚局众女官便分别奔赴了西苑、万岁山等处。既然要放归两千人,六局怎么也得分别统计出三百多个要离的女才算完成了皇后娘娘的命令。 负责去慈寿统计的,是由沈尚仪带领的尚仪局众女官。从王太后到诸位太妃,都对此事十分支持。早在沈尚仪等女官前来时,她们就已经询问过在身边服侍的女了。即使是那些服侍了她们好几年的女,若有想离的,她们也不会不肯放手。人各有志,又何必勉强她们白白荒废了青呢? “太妃娘娘,奴婢不想走!奴婢还想在太妃娘娘身边服侍!”出自张太妃殿里的一位年轻女临来反悔了,着泪道,“太妃娘娘对奴婢的好,奴婢心里一直都记着。反倒是奴婢的爹娘兄弟,几乎从未对奴婢好过。当年采选女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可惜以后不能拿奴婢换彩礼,本从未真正想过要疼惜奴婢……” 张太妃眼眶微红,叹道:“你才二十出头,跟着我也不过是在里白白耗费年华罢了。里的子,复一,年复一年,一成不变。你又何必定要跟着我,孤孤单单地在这里老死呢?你不是一直喜孩子么?难道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不想成为娘亲?” 年轻女愣住了,心底似是在挣扎着做选择。张太妃知道她又一次动摇,摇着首道:“放归,也并不意味着定要让你归家,安心罢。烦劳沈尚仪向皇后娘娘禀告,给她这样的女更好的去处。” “太妃娘娘放心,臣必定会据实以告。无论她们心里有何隐忧,都可据实相告,皇后娘娘必定会想出适宜的解决之道。”沈尚仪道,目光从其他女身上掠过。果不其然,有王太后、吴废后、柏太妃、张太妃等鼎力支持,其他太妃也都不敢有什么异议,无不尽力而为。仅仅慈寿一处,便放归了三百余女。 当然,放归的数量早已经过尚局核算。慈寿内眼下女的数量依旧是充足的,不会影响王太后以及诸位太妃的生活。不过是每位主子身边的人往后都需更尽心尽力一些,分担放归者的活计罢了。 坤宁与乾清以及清宁放归人的统计,是由张清皎亲自完成的。同样在这一,她先将坤宁与乾清的女都唤到跟前,柔声道:“万岁爷昨儿发下的敕旨,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若是有谁想归家,便尽管直言罢。” 上百女跪一地,没有任何人出言。她们都是张清皎亲自筛选过几遍才放在身边伺候的,年纪在十五六岁至三十岁之间,在坤宁和乾清里各司其职。除了二十岁以下的数十人外,其他人都在这次放归的年龄范围之内。 “不必顾忌我,更不必顾忌万岁爷。若你们思念家人,或者想出过寻常人的子,万岁爷与我心里也都会替你们高兴。寻常人家身边的婢女丫鬟尚能放良呢,没道理你们这些女倒是没有机会自己选择未来的生活。” 一个平里负责抬舆的人垂下首,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奴婢想出……” “好,我记得你的名字,你是洪善娘罢?是大兴县人士,家里离京城不远。”张清皎道,在名簿上轻轻勾了她的名字,“进将近二十年了,确实该回家去瞧瞧父母了。”一入门深似海,极有可能一家人彼此都不知生死,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希望人们的命运与妃们的命运一样,都可因这次放归而改变。即使这一回不能惠及所有人,未来迟早有一天,她们都能按自己的意愿而来,按自己的意愿而离开。 坤宁与乾清的人拢共也只有十人想离开,其余人如云安一般,都坚决表示一定要留在娘娘身边服侍。“奴婢都已经不记得父母和兄弟姊妹是甚么模样了,若是回家恐怕也像是悉的陌生人一般,一辈子都很难恢复亲近了。倒不如一直服侍娘娘,若有机会给他们送些银两,谢过他们的生养之恩便罢了。” 清宁里还有将近一百人,里头有一半是当年周太皇太后以及王太后、万贵妃等陆陆续续送给朱祐樘的。即使她们什么活计都不用做,只是被“荣养”着,孤零零地待在清宁里,也已经濒临绝望的边缘了。再有野心的人,在被人遗忘了两三年后,也不可能还有当初的心气。更何况,不少人原本便没什么想法,只是因皮相生得好些,便被送到了清宁,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娘娘,奴婢真的……真的能出么?”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后,好些人几乎是喜极而泣,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当然,也不乏有人心思再度活络起来,希望有机会调换回仁寿甚至是来到坤宁、乾清。 “只要你们愿意,都能出。”张清皎点头道。 “奴婢,奴婢想出!不过,奴婢不想归家,只想嫁个合适的夫君!还请娘娘为奴婢做主!奴婢相信娘娘!”一个女忽然抬首道,“奴婢就嫁在京城,后娘娘若有差遣,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奴婢一定遵从!!” 她的话音刚落,便陆续又有几位女也磕头请娘娘为她们做主。比起家里不靠谱的父兄,她们当然更信任皇后娘娘。毕竟,这位娘娘的仁善名声在外,也愿意为人着想,绝对是位难得的主子。若不是她们是被主子送到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万岁爷身边的,不可能有机会跟着皇后娘娘,或许她们就不会一心想着出了。 张清皎怔住了,没想到这些女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需求。思索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想让我给你们主婚,那我便替你们筹谋一二罢。当然,如果你们眼光太高、太过挑剔,怕是我出面也不可能给你们寻得合适的夫婿。” “一切听凭娘娘做主!”这些女齐声道,仿佛将皇后娘娘当成了她们的主子。不过,仔细算起来,她也确实是她们的主子。无论她们先前是什么人送到清宁的,清宁的女主人便早已是她们的主人了。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统计,拢共有将近三千人想要出。张清皎从中挑选了两千人,剩下一千人只得再等下一次放归。有些不想出,心思却实在是太明显的,也先后因触犯规,被罚出。仁寿里的女也被朱祐樘狠狠罚过一回,周太皇太后见孙儿发怒,自然也不会为了两三个女与他过不去。 在朱祐樘看来,这次放归人之事,自家皇后的处理已经很细致了。却没想到,张清皎再度让尚局对放归的两千人进行了各种归类。他问起来的时候,她带着笑意,细细地给他解释起来:“虽说她们都想出,但出的目的各不相同。仔细想想,我也不希望她们出后便泯然众人,从此与寻常妇人没有任何差别。” “那卿卿有何打算?”朱祐樘颇为好奇,打量着她后,又笑道,“之前,卿卿还颇有几分杀气腾腾之。如今的卿卿却全然不同了,就像是当初设想妃会亲、提出设立尚医局的时候那般兴奋惬意。”当然,他也更希望看到这般全身心投入自己想做之事的皇后,不愿她陷入纷繁杂的情绪当中去。 “是么?”张清皎眨了眨眼,失笑了,“母后的一席话,让我冷静下来了。其实,我早有放归人的念头。并不是为了积攒甚么功德,也不是为了和祖母打甚么擂台,只是纯粹想足她们的愿望罢了。先前情绪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反倒忘了此事的初心。” “我知道,卿卿想做的事有很多,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她们而已。”他的卿卿,隐约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善,却偏偏又有冷静果断的聪慧,能够将看似不可能的善念变成现实。这是一种令他觉得惊叹无比的天赋,也是她情中最为独特之处。 第207章 妥善安排 张清皎牵着朱祐樘来到了书房, 展开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在了书案上。朱祐樘挽起袖子给她磨墨, 便见她取了一只兔毫笔, 在宣纸上分别写下了五行字:年六十以上,年四十至六十,年三十至四十,年二十五至三十, 年二十至二十五。 “此次放归人共计两千,若按年龄来分, 大致可划分为这五类。每一类人所思所虑完全不同, 出的目的亦并不相似。我觉得, 若是只让她们出, 不安排她们后的生活, 并不是真正为她们打算。唯有她们都得偿所愿,老有所养,年轻者有所依, 才能算是放归成功。否则,即使是心怀善意,想做善事,所得的或许也会是恶果。” 朱祐樘沉片刻,颔首同意:“若是安排不慎,将她们都送回家去, 父母兄弟却不在了,她们又该如何生活呢?如果她们在外过得反而不如里舒适,放归便毫无意义了, 倒不如将她们留在里得好。” “不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张清皎用兔毫笔在“年六十以上”这行字上画了一个圈,“不如我们一个一个仔细分析,这些人出的目的是甚么。譬如,年纪在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为何想着出?” “里不会给普通的人荣养。”朱祐樘目光微动,“我记得,卿卿曾经提起过,除去某些因劳苦功高而封为诰命的人之外,其余老人或者罪责深重的人都被遣去了浣衣局。若在那里熬上两三年,或许便撑不过去了……” “不错,万岁爷这两年封的人,不是一直在祖母身边伺候的老人,就是母后身边的亲信。仔细算起来,拢共也只有三四个人罢了。除了她们之外,其他老人都不会这般幸运,能够在里荣养。因此,许多年纪在六十以上的老人都希望能出,单浣衣局里便有数十个快熬不住的苦求我放她们离开。” 说到此,张清皎轻轻一叹,在“年六十以上”底下连出两线,分别写“求生”、“求安稳”。“她们已经无处可去,但即使如此,也都希望能够出,体体面面地老去、死去。所以,我会安排一处宅院,专门作为人的养老之所。正好,也能让一些无处可去的中年女去照料她们。她们的生活所耗费的银两,便从咱们那三间义卖铺子里拨出即可。”至于生病医治等等,还有尚医局的医女与侍医呢。 朱祐樘提起笔,也在“年四十至六十”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年纪的人,一则与那些老人一样,不想在浣衣局度过余生;二则她们尚有些气力,能够做些简单的活计,故而不能与老人一样安置。” “不错。这些人也都没想过要回家,毕竟离家实在是太久了,她们也不可能指望从未见过面的侄儿侄孙供养自己。不过,因她们尚有余力,倒是可尝试自力更生。一则,她们都会绣花打络子。我会选一座宅邸安置那些愿意做绣娘的,将她们的绣品放到义卖铺子里托售,卖出之利减去原料的价钱,便是她们的工钱。”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