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张榜后,整座京城瞬间都沸腾了,几乎是人人奔走相告。自信心的唐寅没有成为自己期待已久的状元,只觉得难以置信,竟是在徐经买下的别院里枯坐了一天一夜。只中了同进士的徐经也颇为失落,但他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失落,而是为了唐寅而失落——他坚信对方一定会是状元,可眼下到底是出了甚么差错? 受到打击的唐寅直到皇帝陛下召见的那一依旧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他的文章绝不可能不如其他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穿着新衣衫立在一群进士中间,远远望着前头慢行的状元、榜眼与探花,忽然觉得的光如此刺眼,而又如此冰冷。他依旧对自己的才华充自信,可是却对能寻着欣赏自己的“伯乐”不那么自信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须得找到机会去御前问一问,他到底何处不如三鼎甲。不然,这口郁气便犹如利刺一直扎在心底,他怎么都不可能接受。 ************ 就在唐寅下定决心必须通过馆选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的时候,宗室们早已经陆陆续续地离京了。往年宗室离京都是悄无声息,早已引不起京城百姓们的好奇。毕竟,连续几年下来,他们已经见过多少回宗室进京离京的场面了,如今早就不觉得稀罕了。官宦勋贵们本也是如此,就算是京城里的皇亲国戚们,也不过是按照亲疏远近去送一送行罢了。 然而,今年不同,因为雍王朱祐枟即将出京就藩。他不仅仅是弘治年间第三位就藩的亲王,更是本朝第一个奉着母亲就藩的亲王。更令人遐想的是,他的母亲邵太妃所生的三子皆已经出京就藩,而齿序在雍王之前的益王朱祐槟、衡王朱祐楎却迟迟没有就藩之国的意思,看架势似乎还想在京城里待下去。 无论有多少言官弹劾,两位亲王也都巍然不动。上回岐王朱祐棆就藩时,言官的攻击还不至于如此烈;这回比他们更年轻的六弟朱祐枟眼看就要出京了,言官的弹劾每天都像是雪片似的,不乏如风霜刀剑般指责他们图谋不轨的。 对此,朱祐槟与朱祐棆依然沉默不语。倒是朱祐樘在早朝时发了怒:“荒唐!你们这是在离间天家的兄弟之情?!” 如此然大怒的皇帝陛下堪称罕见,原本还想慷慨昂陈词的言官们绝大部分都愣住了。自诩子直的回过神来,还想继续分辨,希望陛下能够看清那两个弟弟的“子野心”;聪慧的已经转过圜来,心里不住一惊,离间天家兄弟之情这种罪名,他们承受不起啊!! “益王与衡王之所以迟迟不就藩,是朕的意思!”朱祐樘目光冷如冰霜,“朕希望他们能待在京中尽孝尽悌!身为孙儿,他们怎能不侍奉祖母?身为儿子,他们怎能不侍奉嫡母与生母?身为弟弟,他们又怎能不为朕分忧?!” “当初兴王就藩,便让长辈们尝尽了骨分离之痛!岐王紧接着出京之国,一次又一次分别,无疑是生生地从朕心头剜!子女乃血之系,兄弟乃手足之情。你们可在家中尽享天伦之乐,凭什么朕却须得反反复复地忍受削手断足之痛?凭什么朕的祖母和母后却须得强颜笑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离开?!” “尽孝与尽悌,有甚么不妥?!你们眼见着民间与官场种种不平事不去管,反倒是来管朕的家事?!”盛怒之下,皇帝陛下终是控制不住情绪,“朕想让他们甚么时候就藩,就让他们甚么时候就藩!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退朝!!” 暴风雨过后,群臣怔怔地望着皇帝陛下的背影,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侍奉御驾的内侍们都跟着走得干干净净,才有言官嘀咕道:“陛下说是舍不得,可雍王不是都已经奉母出京就藩了?怎么不将雍王留下来?” 五位阁老瞥了瞥出言的人,脸上多少出嫌弃与无奈之。真是傻啊,是啊,雍王都奉母离京了,难不成还瞧不出来么?以陛下与兄弟姊妹之间的情谊,自然恨不得他们都能待在京城时时瞧见。可邵太妃所出的三位亲王都先后离京,连她自己都走了,这无疑意味着主张离京的就是她。也正因此,反倒是伤了兄弟之情啊。 若非如此,怎么只有兴王为了受嘉奖而努力入京,岐王却没有半点动静?指不定雍王奉着邵太妃离京后,也是一去不复返。 不过,陛下对弟弟们的怜惜不舍,真是既让人触动慨,又让人担心忧虑啊。若是陛下想将诸位亲王一直留在京中陪伴,该怎么办?藩王出京就藩,实同软在封地。虽说他们天高皇帝远,确实会闹出不少事来,但也正因此,便是他们有谋逆之心亦很难染指兵权,怎么也折腾不出事来。更何况,近些年宗室的风气已经好转了不少,眼见着各地宗室都规矩了许多。维持现状便已经足够了,益王与衡王等亲王可千万不能破例啊! 回到乾清的朱祐樘几乎是瞬间便收起了脸的怒意,恢复了往的平静:“朕忙着批折子,若无要事,任何人都不见。”既然难得大怒一回,便不妨让群臣更深刻地体验一次帝皇之怒的觉。毕竟,能找到这种撂狠话的机会可真不容易。往后祐槟和祐楎他们大约不会再有甚么就藩的力了,便是群臣想要施,也只会朝着他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和善的人不发怒则已,一发怒很容易唬住人的╮(╯▽╰)╭ 第455章 王献回京 帝皇的雷霆之怒, 自然并非须臾间便可消解的。对于寻常官员来说, 大约对此没有甚么真切的受。但平里想甚么时候觐见就甚么时候觐见的五位阁老却受了连累, 一连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拦在乾清前的何鼎面无表情地传陛下的口谕:若无要事,任何人都不见。 这几天倒是真没有甚么要事,但桩桩件件常须得慢慢理顺的事儿也不少,只是不那么着急罢了。譬如玉米推广的情况, 又譬如各地悄悄括隐的进展等等,这些原本都是皇帝陛下极为关心的事儿, 隔三差五便会将众臣唤过来商议一番。但如今他们连皇帝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只能从奏折上的朱批来体会陛下的意思。 另外, 那些依旧不信坚持弹劾益王和衡王的奏折, 却教通政使司给拦住了, 当场扔回去拒不收受。有言官然大怒,说是要弹劾通政使司渎职。通政使司上下言辞一致,这便是皇帝陛下的口谕:类似的折子他不想再瞧见, 更不想为此浪费任何时间与力。 言官们一而再地坚持弹劾,再而三地被通政使司阻拦在外,皇帝陛下又接连数不上朝,弹劾之事自然而然便偃旗息鼓了。他们之中不是没有固执的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坚持弹劾直到皇帝陛下接受他们的想法。但他们能坚持,内阁却无法坚持, 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四处蹦跶,影响原本无比勤奋的皇帝陛下的心情? 于是乎,不过五六过去, 内阁便对诸位言官施加力,给他们抛出一些更适合弹劾的事例。不拘是吏部得到的消息,还是户部、刑部得到的消息,偌大的朝廷与国朝,总能寻出许多比益王与衡王不就藩之事更重要的问题。 听闻此事后,坤宁内,皇后娘娘笑道:“适当罢工果然有好处。”后世以罢工为手段来进行谈判的事儿很常见。若是罢工者足够多,他们的工作足够重要,政府自然会让步。而皇帝罢工,造成的影响自然更不必说。如果是没有实权的皇帝也就罢了,罢工不罢工内阁都能运转。可眼下内阁辅佐皇帝陛下正是彼此相得益彰的时候,怎么可能抛开陛下独自运转?怎可能顺利运转得下去? “罢工?”皇帝陛下想了想,“倒是很生动形象。但我也并不是完全罢工,每都照常批奏折,只是懒怠见他们老调重弹罢了。”他只是想给众人留下一次深刻的印象,好教他们知道,就藩之事后莫要再随意提起而已。 “万岁爷这回铺垫的时机选得很恰当,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 “我已经初步有了些打算……” 帝后相对而坐,含笑低声絮语着。看似在话家常,其实却是商议国家大事。太子朱厚照正带着弟弟妹妹顽耍,有些不理解为何弟弟突然盯着扑腾扑腾冒泡的茶壶瞧,怎么问他都不答话。觉得有些无趣,他便回头看向爹娘。 此刻爹娘相视而笑的模样落在他眼中,他忽然朦朦胧胧地想道:我要是以后娶了,也希望能这样相知相亲。甚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听起来很美好,但其实仍然存着距离。真正的夫,真正的家人,应该就是爹娘这般模样的。 ************ 且不说年方八岁的太子殿下怎么忽然想到了未来娶成家之事,却说雍王奉着母亲邵太妃乘船南下,不过几便已经顺行了数百里。虽然兴王说定了与他们相伴南下,但也仅仅只是“相伴”而行罢了。雍王带上京中准备的物事以及各赏赐,足足装了四条船。而兴王一家却是轻车简从,拢共不过一条船而已。 邵太妃初离京时,总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恍恍惚惚难以相信。待到离京越来越远,运河两岸的景致似乎与数十年前她入京时依稀有些相像,她方是骤然清醒过来。这时候她才猛然发觉,自己是独乘一条船,身边相伴的女官女皆是平时伺候的老人儿,却不见两位儿媳侍奉在身边。 “怎么?不是该女眷乘一条船?”邵太妃问身边人。 女官答道:“回太妃娘娘,这船里装着娘娘的私用之物,安置着咱们里的人以及医女等等,已经没有足够的船舱安置两位王妃了。况且,兴王殿下说,若是眼下合并作一船,后再分船怕是有些麻烦,倒不如各自安置妥当些。” 邵太妃皱紧眉:“今夜停泊的时候,将他们兄弟俩都唤过来,我得好好与他们分说。同行三四个月,哪里能一直这么分居?岂不是有些生分了?到分别的时候分船又有何不可?不过是稍稍耗费一两而已。更不必说,我与刘氏这段时间一直都没甚么机会见面,熙哥儿也只见了几回,都是一家子人,一起住着正好能稔些。” 朱祐杬本想让船工继续连夜前行,却不想接到了邵太妃命人传的话。他仔细想想,觉得这一路也不适合紧赶慢赶,适当休息一夜亦未尝不可,便点头答应了。至于让刘氏带着熙哥儿移居邵太妃船上便算了罢——先前好不容易隔开她们俩,可不能功亏一篑。 正当他苦思冥想该如何婉拒的时候,服侍刘氏的人忽然喜滋滋地来报,说是王妃诊出了喜脉。朱祐杬不由得大喜,笑呵呵地领着儿子去见王妃。刘氏怀着朱厚熙时,随着他一路奔波劳累,生下孩子后便有些亏损。幸而皇嫂送的医女医术高明,给她调养好了身子。不过纵是如此,在封地这几年她也没有再度开怀。如今想来,京城果然是他们的福地,不过是来一趟,他们便又有了孩子。 “爹,我要有妹妹了?”朱厚熙眨着眼问。 朱祐杬低头笑了:“怎么?你想要妹妹?不想要弟弟?” “我……我想要哥哥姐姐。”朱厚熙咕哝道,“像太子哥哥和桐桐姐姐那样的哥哥姐姐。可是太子哥哥说不可能……四叔家的妹妹很可,那就要个妹妹吧。”当他的美好愿望被太子哥哥无情戳破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现实。 朱祐杬哑然失笑,他的小脑袋:“你不是已经有太子哥哥和桐桐姐姐了么?还想要甚么哥哥姐姐?他们虽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你,但回回进京都能见着他们,你们与兄弟姊妹也没有甚么差别。倒是你想要妹妹……或许你娘这回怀的真是小妹妹。爹平忙,你便替爹守在娘和妹妹身边,好好保护他们,怎么样?” “嗯!”朱厚熙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起了小膛:“太子哥哥也是这么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好好地保护娘和妹妹。爹,我想像太子哥哥一样,每天上午好好进学,下午练习骑!以后我就能给太子哥哥帮忙啦!” 朱祐杬目光柔和下来,笑道:“既然是你自个儿提出来的,以后可别叫苦叫累。回头我就给你请先生,让侍卫教你习武。”虽然宗室习武容易教朝廷防备,但孩子毕竟还小,只是习来强身健体而已,应当不至于招来御史弹劾。至于后这孩子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看他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了。无论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情谊如何,该帮忙的时候须得义不容辞,该避锋芒的时候也须得懂得收敛。 这五条大船夜间停泊的时候,正好遇见几条官船逆而上。互相通报一番后,朱祐杬和朱祐枟得知那几条官船是自南京而来,里头为首的正是已经在南直隶待了两年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王献。王献礼数周到地拜见了兴王殿下、雍王殿下与邵太妃、兴王妃、雍王妃等,给他们呈上些南直隶所产的极品绫罗绸缎,便告辞继续北上。 朱祐杬并未问这几条官船上都载着甚么,朱祐枟也始终保持沉默。纵然邵太妃觉得好奇,没有人帮她打听,亦只能悻悻然地目送那些官船离开。倒是朱厚熙悄悄地对刘氏道:“娘,我看见妹妹了,好多妹妹呢!” 刘氏怔愣片刻,想起皇嫂曾经提过,南京的济慈堂里收养了许多女婴女童,眼见着已经快要住不开了。王献这回该不会带了许多女童上京罢?可将这些孩子带进京后,又该怎么安置呢?皇嫂若有章程,她这两年在封地里收养的那些孤儿,是不是也能按照同样的法子安置?看来,她得赶紧写信问一问了。 四月初,王献顺利入京。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南直隶皇庄扩张的好消息,还有两三百女童。这些女童大的不过四五岁,小的只有三岁左右。虽历经千里迢迢,从南京济慈堂来到了京城,但因着有两位医女随船照料,每一个孩子都依旧健康活泼。 孩子们在济慈堂长大,都很守规矩。按照女医的安排,顺顺当当地下了船。所有孩子都穿着颜与制式一致的襦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通州码头繁忙的景象,看上去格外引人瞩目。 她们很快就引来许多人围观,更有人打听这么多女童是从何处来的。见到数十辆清油马车在码头上等候,旁边还有锦衣卫当值,百姓们的好奇心更浓厚了。难不成是中采选小女?可这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而且也没听说张贴采选女的皇榜啊? 在各种议论声中,小姑娘们坐上不显山不水的马车,在锦衣卫的守护下,径直驶向了皇城。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有亲问还有多少章 如果收尾顺利的话,没有多少啦,大概二十章左右 但是我想写的番外有一些。 亲们想看什么样的番外,可以在留言里面说,能足的我尽量足 第456章 了解诸事 坤宁, 用过午膳后, 帝后一家子来到后苑里散步消食。如今已是暮时节, 牡丹与芍药竞相绽放,徐徐吐幽幽香气。张清皎让三个孩子选了些开得正盛的花朵,亲自剪了几朵给他们瓶。她也随口提醒了几句,花朵将谢的时候可以晒干碾磨成粉, 加入香料制成香包香囊随身带着。 朱秀荣捧着层层叠叠的重瓣牡丹,脆生生地道:“哥哥, 弟弟, 你们房里的花要是快谢了, 就让人拿来给我的女。我让人多收集些干花朵, 到时候给爹娘、哥哥弟弟都做一个香包。”她年纪尚小, 还不曾开始学女红,张清皎也没打算让女儿早早地学这些。说做香包,她或许对碾磨成粉与加入香料调制的过程更兴趣。 朱厚照原便对花啊草啊不甚在意, 散漫地点了点头。倒是朱厚炜捧着手里的花,微微皱起眉头:“爹,娘,为甚么花谢了晒干了还有香气?” 这孩子正处于十万个为甚么阶段,朱祐樘与张清皎从来不会随意敷衍他。两人都回答不上来的时候,便鼓励他自己去寻找答案。“这……爹娘也不知道有甚么缘故。二哥儿, 若是你能发现其中的缘故,记得告诉爹娘。” 朱厚炜似是有些失望,但想一想自己也能“教”爹娘, 又不住出了笑容:“嗯!我好好想想!”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问题需要仔细想想,告诉爹娘答案。可每天每天都能发现那么多谁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也是没有办法嘛。 散步归来后,朱祐樘便带着朱厚照去乾清上“书法课”。张清皎特意嘱咐道:“大哥儿待会儿早些回来,今儿我想带着你们三人去南走一趟。” “南?那里头有甚么?”朱厚照问,“我记得,先前几位婶婶都住在里头。如今她们已经先后与叔叔们完婚,不是该空下来了么?”他绘制过南的舆图,前前后后进去逛了不下百遍,对那座说不上宏伟巧的行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印象。毕竟南是当初景帝时期英庙困守的所在,意头不太吉祥,虽然年年都修缮,却也年年都没有人前去游玩。 “正因着暂且空下来了,所以才能安置人。”张清皎道,“说来,你倒是去过许多回,也带着桐桐走过,但二哥儿应当不曾去过。”就连她,也不过是曾经前去探望过几位未来的亲王妃罢了。 “安置甚么人啊?”朱秀荣轻声问。 “待会儿你们便知道了。”张清皎微微一笑。 不多时,便听得有人喜喜地传报道:“启禀娘娘,御马监掌印太监王献求见。” 张清皎勾起角:“快请王伴伴进来。”她话音方落,风尘仆仆的王献便进来了。尽管舟车劳顿,但他脸上依旧带着动的笑意,躬身行礼道:“老奴王献,拜见皇后娘娘。奉命前去南直隶经营两年,总算没有辜负娘娘的期望。” “王伴伴且坐下,饮几口茶后再慢慢说。”因着来自后世,张清皎对女与太监都没有任何偏见。在她看来,如今她的这些左膀右臂都是得用的下属。护他们、尊重他们、替他们考虑都是理所应当的,若是不给得力干将们足够的福利,他们怎么会愿意竭尽所能呢?故而,在种种细节处,只要不违背中规矩,她与朱祐樘对这些底下人都极为不错。 王献心中念,坐下来接过小太监送来的热茶,啜饮了两口解渴。这时候,他的师父戴义也不紧不慢地过来了,在旁边坐下来,摆出一副侧耳细听的模样来。张清皎便笑着让肖尚、沈尚仪都坐下来:“且听王伴伴讲讲南直隶的故事罢。” 南直隶的故事,说来亦是跌宕起伏。许多曲折,王献都曾经在信件中详细地说过。但再如何曲折,信件里瞧见的也不过尔尔。倒是听他说起来,更像是一折又一折的戏,时而平缓时而紧张,到得高处越发牵动人心。 不仅仅是张清皎听得认真,就连朱秀荣和朱厚炜也不再顽耍,坐在娘身边听得格外入。王献将他遇上的种种事描述一番后,叹道:“老奴曾经以为,江南山清水秀,文士之风大兴,巧取豪夺这样的龌龊事应当不如北直隶。毕竟北直隶勋贵更多,个个都是被纵容惯了的皇亲国戚,少有像寿宁侯府这般家风持正的人家。” “却不想,读书人为了自家的钱财利益,往往能做出更多事来。靠着姻亲与师徒关系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颠倒是非黑白。甚至还会想出毒计,想引着我们上套,陷害中伤咱们皇庄的声誉。更有人贿赂咱们皇庄的管事与佃农,让他们从中作梗使坏,留下假证据等等。种种行径,简直令老奴大开眼界——原来读书人使起坏来,那才叫防不胜防。” “若不是有南京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暗中支持,老奴平常格外警醒,又有锦衣卫时时私访这些人的动向,恐怕皇庄在南直隶的声誉便会教他们毁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又惯会夸大其词,三分错也要说成是十分错。到得那时候,不仅仅是皇庄,或许连皇家的清誉也会教他们连累,朝堂上指不定会掀起甚么样的风浪。” 听罢,张清皎慨道:“教王伴伴受累了。我也不曾想过,这一趟竟是教王伴伴如此辛苦。若是没有王伴伴坐镇南直隶,恐怕这事儿最终成不了。”南直隶乃鱼米之乡,良田千万顷,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括隐自然会遇到无数艰难险阻。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派出王献前去主持。但饶是如此,她也低估了这些人维护自家利益的决心。 只能说,幸而朝堂上出身南直隶且品阶最高的是首辅徐溥。这位徐大人为官清廉,情持重,对亲友都颇多约束,对括隐这件事亦是十分支持。有他作为表率,就算朝中某些出身南直隶的官员有心想保住自家的利益,也不得不权衡一番官位与隐田哪个更重要些。至少在明面上,他们都须得摆出清廉为官的态度来,暗地里也得叮嘱家人学会看风向行事,千万不能做了出头鸟,连累了自己的仕途。 真正手握实权的官员不敢明着与皇庄作对,剩下那些地头蛇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过南京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两人合力。且因着不少小官小吏联合起来用各种手段,南京吏部尚书已经被撤下去了。剩下的南京礼部尚书、南京工部尚书不是南直隶出身,担心掺和进去有损仕途,也转而支持起了皇庄。 如此,好不容易皇庄才将那些隐匿的良田给括出来。南京户部尚书帮忙上上下下细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甚么漏网之鱼了,这才高高兴兴地送别了王献,同时也赶紧上折子隐晦地给自己表了功劳。 “到得后来,老奴已经无需出面,那些人家亦会赶紧地将多余的投献田都给吐出来。持着投献田的原主也知道咱们皇庄行事规矩,便顺顺当当地定了‘承包’契约。老奴置换了好些处田地,拢共汇集成了十二处大皇庄。闲暇时候,老奴还去了一趟浙江。许是南直隶之事惊动了浙江仕宦,有好些人主动地纳了投献田,咱们也已经有了两个大皇庄。” “这倒是个好开头。”张清皎笑道,“江浙的土地都极为肥沃,他们若是能想得清楚些,与皇庄一些方便,推广玉米的时候不妨也给他们一些方便。” “老奴已经与他们提起了此事。”王献道,“他们消息灵通,也打听到了玉米是高产的粮种。只是如今种植得不够多,所以种子稀少。知道北直隶的皇庄乃是玉米种子的来源后,不少人都赶紧过来询问。虽然江浙的土地大都肥沃,但也并非没有下等田与山地。老奴便与他们私下商议,若是他们能妥当处理投献田之事,便允许他们从皇庄购买玉米种子。” “南直隶与浙江两地扩张艰难,但福建与广东倒是很顺利。老奴只是派了几个得用的管事,就从官府拿到了许多山地的鱼鳞图册,也以合适的价格购得了不少山地与下等田。他们山地多良田少,官宦世家亦不似江浙那般盘错节,只要许出玉米种子,倒是都愿意退一步。” “如此甚好。”张清皎浅浅笑道,“王伴伴只需记得,江西暂时别动就是了。便是有了时机,也尽量不往南昌府、九江府等地去。”换而言之,便是别惊动宁王一系。她还记得当年宁藩的异动,纵使知道他们一系的藩王都未必规规矩矩,也不能打草惊蛇。不然,极有可能耽误宗藩改革的大事。 “娘娘放心。”王献道,又提起了南京济慈堂,“谈医的儿子去岁中了举人,也顺利地娶了一门好亲,阖家都很喜。先前只谈医在济慈堂内忙碌,成忙得脚不沾地,中途还病了一场,家人都很疼惜。后来她的相公索放弃了读书,帮着她一起经营济慈堂。她的儿媳妇对医道也颇有兴趣,正跟在她身边学医呢。” 张清皎记得,谈允贤的相公姓杨,早早地便中了举人,但后来考了许多年也未能考中进士。如今不再专注科举,倒是帮起了子的忙,可见为人亦是极为不错的。“谈娘子有家人扶助,想来亦能轻松些。” “娘娘这回让济慈堂将年长些的女童送来京城,她更觉得松快了些。”王献笑道,“如今南京附近都知道,留孩子一条命胜造七级浮屠,每天都有人将女婴送来济慈堂。就算离了上百里,都有人听说济慈堂的名号,抱着孩子走几天路赶过来。济慈堂的孩子愈来愈多,就算购置了临近的屋舍,也有些安排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的留言我看到了,改天整理一下,告诉大家我会写哪些番外 有些事会在正文里说哒,大家放心 第457章 安置女童 张清皎心中轻轻一叹, 抚了抚身边两个听得懵懵懂懂的孩子。他们年纪尚小, 又是金枝玉叶, 自然不知世上还有许多孩子虽与他们同龄,却从未得到过来自于爹娘的疼,反倒会被父母无情地抛弃。不过,既然命运让她们好好地活了下来, 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京城,她便会努力让这些孩子能够过得与众不同。 想到此, 她微微颔首道:“我正打算给她写信呢。等我琢磨出如何更好地安置这些孩子的法子, 便派人去南京协助她。济慈堂毕竟与养济院不同, 经营女医馆须得懂得医道, 但照料这些孩子的人却未必须得是医女。跟随你回京的孩子, 眼下都已经在南安置下来了?” “刚送进南,许是还慌着呢。虽个个都是好孩子,但毕竟年纪小, 忽然来到陌生之地,难免有些紧张。”王献道。他与这些女童并不悉,只是在进京的这一路上有些接触罢了。但任何一个心存善意的人瞧着这些懵懂可、命运多舛的孩童,都会不住怜惜她们,他自然亦不可能例外。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