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医这番盖棺论断似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柳书意却是暗自生疑。 明夜说这毒是陈国人给禹荒奴隶用的,毒医却说这是禹荒人制出来给太子用的,到底谁对谁错? 种种念头在脑中过了一遍,柳书意决定直接问出:“夏先生,请问您是否知道一种毒,叫做‘水合’?” “水合?”夏故渊眉头一皱,“你莫不是以为,这小子中的是这个毒吧?” 柳书意抿,算是默认。 夏故渊不屑的笑了一声:“若是这种黄口小儿的毒,老夫岂会认不出来?” 柳书意犹豫道:“可殿下这症状……” “哼,世间症状相似之毒何止凡几!那‘水合’虽也出自禹荒,却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入陈国民间,是个大夫便瞧得出来,还用得着老夫来看?更何况它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药,需长年累月服用才会生效,难道你们平里连太子的饮食都无人把关不成?”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陈云洲因着常年卧病,身边人对他的膳食是小心又小心,每喝的药也要由人试过才会呈上,而那试药的内侍多年来并无与太子相同的病症。 柳书意见毒医如此笃定,心里已是信了大半——明夜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其他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面面相觑不上话,唯有见多识广的宋刺史皱了皱花白的眉。 谢副将在一旁偷偷问宋老刺史:“宋大人,这‘水合’是何物?” 宋老刺史吹胡子:“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 身高九尺年过叁十的小孩子谢楮:“……” 夏故渊狭长而鸷的眸子扫视了一圈,见众人面各异,不由嗤道:“罢了!瞧你们这副没见识的样子,今老夫便同你们说个分明。” 他换了个姿势,侧倚在扶手上:“天下毒物之多,林林种种,难以计数。而这禹荒一族于深山茂林中立国,最是擅长制毒驭毒一道。” “她们的先祖曾将所制之毒归整为叁类:痋毒,蛊毒,以及巫毒。” “其中痋毒最为简单,以虫兽人尸制成,一般用来害人命。蛊毒稍难,需要毒师养蛊,所制之蛊效用多种,有的颇有奇用。” 柳书意忽就想起了密室里那纸上所写的“同心蛊”。 “而巫毒最难,全靠植物入药,其最高深的制法全掌握在禹荒族大巫手中,为禹荒皇室不传之秘。”夏故渊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只用毒倒也罢了,最可怕是据说她们的毒配合大巫的咒语,能有纵鬼神之力,凡人莫能抵抗。” 他转眸看向柳书意:“小丫头所说的‘水合’,便是曾经某位大巫所创。却不配称为巫毒,只能叫巫药,多年前被陈国某些秦楼楚馆重金买下,早已传开来,要解这东西,随便找个不是庸才的大夫便行。” 言下之意,解不了‘水合’的大夫都是庸医。 小丫头柳书意默默想到了庸医明夜。 夏故渊一番卖,倒真把众人镇住了。裴落青指腹碾着关节,缓缓开口:“夏先生如此博闻……想必对禹荒之毒颇有研究?” 男人俊美的五官顿时扭曲了一瞬。他面难看,似是回想起什么不快的记忆,从牙里挤出:“……老夫当年确实曾深入禹荒国想学习毒术,只是……你们不知道,她们那的女子简直……” “那即是说,您没学会了?” “无知小儿!”夏故渊猛的拍了扶手,“你懂个什么?学习事小,失身事大……” “哦————”众人齐齐了然于心的张大了嘴,其中数谢楮出声最大。 “罢了,一群愚夫!懒得再同你们浪费时间!”毒医大人愤而起身,甩袖便走。 众人忙站起来追了上去,宋老刺史作揖赔笑道:“夏先生,小孩子不会说话,您莫跟他一般见识。尊夫人我们一定会尽力救出,只是现在您看……能不能先开点药给殿下一毒?” “不必,他暂时不会再毒发了。”夏故渊负着手冷脸回头看了一眼,“倒也算他命大,前几的毒发凶险至极,绝难过,却不知吃了什么忽让他体内毒平息。但也仅止于此了,下个月毒发时若无我的解药,那就只能让他自己与天搏命了。” 就陈云洲那冰晶琉璃似的身子骨,还搏什么呀,躺平得了。 “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尽快拿出办法,将我娘子救回罢!” 毒医气呼呼的走了,陈云洲茫然出了一会儿神,复又打起神笑道:“夏先生说的不错,轻重缓急,救人第一。” 他目光柔柔的看向柳书意,语带抱歉:“柳姑娘……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肚子饿了,想吃什么尽管同下人说便是。” 柳书意知道这后面的谈话她不能听了,顺从的向陈云洲福身告辞,又婉拒了望雨的相送,退出寝殿,一个人静静走开。 裴落青目送柳书意走出视线,转身对陈云洲道:“殿下不必忧心,民间那么多禹荒族奴隶,定有漏网的皇室血脉。” 陈云洲在柳书意离开的一瞬间身子就无力的软倒了下去,他其实很想留柳书意一起用膳,却实在已经支撑不住。 望雨替他将绸缎软枕垫高,又掖好被角,陈云洲斜倚着闭了闭眼,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昨那些侍卫,好生安葬了,抚恤银多拨一些,从孤的私库里出。” 见他现在还想着公事,裴落青暗自叹了口气,应道:“放心。” “寒舟如何了?” “还是未醒,大夫看过只说身体无恙。” 陈云洲担忧的蹙了蹙眉:“只有去请夏先生费心看一眼了,若他不肯……就派人拿孤的令牌去请太医。” 宋谨堂忙道:“殿下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皇上知道殿下抗旨回京?” “无妨……刺杀既已失败,想必安国公今已入弹劾孤擅离南巡车驾了。”陈云洲接过望雨递来的茶盏,漠然的撇了撇浮沫,“他要来,就让他来便是。” 喝了一口参茶,陈云洲忽又想起什么,看向裴落青:“云起,你尽快赶回京吧,今你没去兵部点卯,只怕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明面上恩宠荣耀,实际上防备至极,裴落青如今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他眼中透出淡淡的戾气,冷声道:“一群文人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文人宋老刺史不敢说话。 “笔杆如刀,还是不要小看他们。”陈云洲歇了一歇,又道,“夏夫人那边,你们和凌焰他们商议着救援,凌泽受了重伤,孤让他休息几。” “好。” 几人又商议了一些牧州的政务,宋谨堂见陈云洲已是面苍白,额浸冷汗,不敢再多谈,忙拉着谢楮告了退。 裴落青也要走,陈云洲忽然轻声道:“这次回京,将云轲带起来吧。” 陈云轲,齐小王爷,陈云洲的堂弟,如今不过十六出头,子极为天真跳,也算是陈云洲和裴落青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如今各自年岁见长,将领与宗室之间要避嫌,裴落青才与陈云轲逐渐疏远。 现在陈云洲这么说,意思便再直白不过——他是要将陈云轲当做自己的继任了。 裴落青脸微变:“殿下,事情尚未到绝路,不可轻言放弃……” “陈国不可以给二皇弟和安国公。先祖费了多少心力,朝中上下了多少鲜血,好不容易才将世家打下去,不能让他们卷土重来。” “如果我不行了,云起,你和寒舟一定要尽力扶持云轲。”他没有称孤,这是兄弟之间的托付。 殿外的头已经开始倾斜。 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陈云洲白皙修长的手掌上。 光芒柔柔晕开,将他手背的皮肤照的近乎透明,清晰可见里面紫青的血脉。 陈云洲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眼中是一丝旁人看不见的难过,他轻按住枕边的兔披风,无声自语道:“叁十岁……九年。” ======================== #首-发:po18f.cоm (po1⒏υip)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