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旭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拱手道:“殿下,您准备几时返程啊?” 本来殷述秘密前来南塘这件事就办的有欠妥当,偏偏这一出现还就这样的惊天动地,衙门的那些又不是死人,回头恐怕都等不到天亮,衙门的官员就要前来拜访了。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的,回头传回了京城—— 他们就算现在紧赶着回去,也少不得要被皇帝一顿罚。 殷述的角勾了一下,还是个没太当回事的的表情,挑了下眉道:“横竖来都已经来了,现在着急还有用吗?” 的确也是,反正这过错已经摆在这里了,早回去一两天和晚回去一两天也没什么差别。 何旭的面纠结,自是不可能被他一两句话说动的,斟酌再三,终究也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明知道陛下对南塘的态度,何况又是事关两大世家之一的宋家,您为什么还要冲动走这一趟呢?其实横竖里还有太后娘娘在,宋四小姐就算现在要吃些苦头,也是没人敢真的对他不利的。您要保她,将来等到南塘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最后去皇上那里讨要一个人情,再将她要过去也就是了,何必非要现在冒险,还惹了皇上的不痛快呢?” 虽然宋家和端木家都很有些家底,但是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现在想要和朝廷抗衡,都是以卵击石,最后的下场也只有落败一途。 将来宋家覆灭之后,宋楚兮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皇帝自然不会再将她当回事,只要殷述那时候出面要人,多半皇帝顺手也就赐了他了。 何旭的话,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殷述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揶揄道:“这话其实从我让你准备出京的时候你就想要说了吧?” 那个时候,的确何旭就已经想要劝他了。 何旭的脸越发尴尬了起来,垂首下去道:“是!” 殷述莞尔,也没再追问,最后还是何旭自己尴尬的主动说道:“那时候属下没说,是因为知道劝不住您!” 殷述这熊孩子,其实也是很有主见的,尤其是何旭和何鹏跟着他这几年,更是知道他其实很有些说一不二的倔脾气的。 殷述看着他窘迫不已的表情,就越发眼眸明媚的笑了起来。 他重又移回了目光,低头去摆那盆栽的叶子,似是对那盆栽很兴趣的样子。 何旭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又再度神凝重的开口道:“殿下,您其实比属下们都更明白,这一次不该意气用事走这一步的。这件事之后,您势必要引发陛下的注意和不,万一影响到——” “何旭!”殷述突然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不觉中,这熊孩子脸上不怎么正经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他的那张还显得有些稚的脸,在无所表情的时候,竟然也将那线条轮廓衬托出几分刚毅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默的盯着眼前那盆栽鲜的叶子,许久,方才声音平静的开口道:“这是两回事!” “殿下说什么?”何旭一时不解。 “我要做的事,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更不可能退缩或者改变,可是——”殷述道,他的语气,出奇的平和冷静,这冷静之中又带了点莫名的坚毅,“我不想只为了那件事,就完全放弃了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隐忍筹谋,那是因为去做那件事是我身为人子应该担负的责任。可是今天我来南塘却是因为我心所向,你明白吗?明知道阿楚她身处险境,如果不过来看她一眼,我不放心。如果只是冷眼旁观,哪怕能够确信她最终必定无恙,那样我自己就首先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可靠之人。” 他是皇室之中长大的孩子,从来就不可能是单纯无忧的,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是任而为的,不计后果,也暂时把自己的立场从大局之内出来。 何旭有些不能明白他的话,但是对他决定了的事情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殷述没有再说话,何旭转身退到门口守着,一直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外面才有人来报信,说是宋楚兮那边已经完事了。 殷述想了想,也就先去了前边。 他这一路过去,整个府邸已经被他带来的侍卫控制,所过之后,一片肃然。 那院子里,何鹏正带人将宋楚琪的尸首抬出来。 “殿下”见他过来,众人纷纷避让。 殷述直接走到宋楚兮的身边,进门之后才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宋楚兮点点头,角笑容玩味,“还好的,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那些人,从来就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去。” 宋楚兮说着,神漠然的冷笑了一声,随后自嘲道:“如果我指望着他们的话,他们本来就没打算管。且不说宋承泽如今手里握着兵权,宋家的那些人,人人都将他作为可以依傍的大树,他的地位,本就不是任何其他人能比的。只就说我大姐,我大姐今时今的处境,早就不似当年了,自从五年前她离家之后,宋立那边估计就开始惶惶不可终了,生怕这件丑事暴出来,会毁了整个宋家女子的名声,甚至将整个宋氏家族沦为笑柄。现在这个所谓的宋楚琪死了,这件事情才算是真的彻底了结,再没了后顾之忧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有谁会在乎?” 她脸上神很冷和很淡,并看不出丝毫悲伤的情绪,说着,这才回头看向了殷述,展开一个略显浅淡的笑容道:“我把这件事的风头在了宋家的府宅之内,这本身就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只有我不宣扬追究,整个宋氏家族的名声才能得以保全。在这件事上,他们其实也没的选,死了一个宋楚琪算什么,什么也比不得整个家族的名声和荣耀打紧。” 这毕竟是宋家宗族里的事情,殷述也不好过问的太多。 他拧眉看着她的侧脸,只盯着院子里用摆布盖住的那具尸体,沉道:“这个宋大小姐难道真的是太子哥他——” 话是这样问,不过这会儿其实这件事也没了疑点了。 这女人,必定不会是真的宋楚琪的,否则的话,宋楚兮也不会毫不手软的对她下了杀手。 宋楚兮明白他的心思,这会儿眼见着风波已过,她便动了点儿顽劣的心思,眨眨眼道:“怎么她就不能真的是我大姐吗?如果她真的是我大姐的话,你又当如何?” 如果这真的是宋楚琪,而宋楚兮还下狠手杀了她给自己铺路的话,那么这个女子心狠手辣的程度就着实是令人发指了。 诚然宋楚兮这样说,就是为了看殷述的窘态的,不想那熊孩子闻言,却是面不改,只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道:“那也是因为她先对你不起的。” 因为宋楚琪对她不起,所以就该杀? 这的确是她宋楚兮的逻辑,但那却也是因为她私心太重的缘故,现在这个熊孩子,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居然会毫不犹豫的找了这个借口来替她开? 宋楚兮闻言,角那一个顽劣的笑容便就突然僵硬的挂在了那里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孔看上去还略显稚的少年,那一个瞬间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复杂,百集。 殷述看着何鹏带人将那具尸体抬了出去,回过神来,察觉宋楚兮的目光还定格在他脸上,下意识的就循着她的视线回望过来。 这个时候的宋楚兮还是一身的狈,再不是他以前在京城里见到她时候那种娇俏又跋扈的模样,甚至于这一夜之间,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场也都跟着变了,一眼看去,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冽又内敛的锋芒。 殷述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觉,她明明突然之间就和自己初始时候遇到的那个明的少女截然不同了,可他去打从心底里毫无违和的接受了她现在的这种改变。 没有质疑过自己赶着来见她的初衷,也没有因为她突然间的转变而觉得失望或者不适应。 明明她变了,可是在他的心里—— 一切只如是初见。 仿佛她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模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的目光里,带了一种深沉的审视,那视线因为过于专注,落在脸上,便就叫人有种隐隐灼烧一样的觉。 殷述的脸孔,从耳后面开始,又逐渐的寸寸烧红。 他本来镇定自若的表情,也飞快的出现裂痕,目光一闪,匆匆往旁边别开了视线,开始科打诨道:“她将你关了这么久,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吧?” 前后八个多月的幽闭,这种从心理上的打力度,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难以忍受的煎熬,那么多的夜夜,寂寞的煎熬。 如果宋楚兮还是宋楚兮,如果她就还是哪个未曾经历过风雨,一直被呵护着成长起来的世家女子,也许这漫长的八个月,她都未必能熬过的过去。 可是对于她这样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宋楚兮其实也不觉得怎样。 她笑了笑,于是就重新摆正了神道:“她的确不是我大姐。” 殷述于是就皱了眉头,重又偏头来看她,“那太子哥的目的又是什么?用她来占着宋家吗?” 其实对于殷述的出现,宋楚兮的心里一直都有疑虑的,当然她倒不是怀疑这个熊孩子会别有居心,只是——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千里奔袭,到了南塘这里来寻她的。 宋楚兮的目光沉了沉,犹豫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道:“殷述,你们北狄朝廷对南塘的用心,想必你也应该是知道的,这一次——” 在皇室之家里长大的孩子,心智总不会那般单纯无知的。 殷述的眼底明亮的光芒,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晃动,然后他撇撇嘴,脸上表情还是十分的无所谓道:“现在又没什么啊。” 有些话,他不想解释的太多,而且他也解释不了。 他的确不是不懂朝局,也不是推测不到殷绍此举之后进一步的目的会是什么,可是—— 朝廷要谋的事情和他现在私心想要做的事情之间—— 这不冲突。 朝廷是朝廷,而他,只是为了一个他喜的女子固执的走了这一趟而已。 这是一种很单纯的心思,没有任何的功利心和利益算计,就是心之所向。 因为她身陷险局,因为她步履维艰,他想要过来,于是也就来了。 这种心情,实在是太简单,简单到了他自己都不屑于说。 宋楚兮看着他,这个时候,她会突然就觉得无言以对,因为在这个熊孩子的面前,仿佛就只是他的纯粹的一点小心思,已经将她中千回百转的利益算计反衬的丑陋又龌龊。 “殷述——”良久之后,宋楚兮才有些无奈的开口。 殷述却像是怕被踩了尾巴一样,赶紧抬手制止了她道:“你可别说承我的情,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不过反正该来不该来的我也已经是来了,所以现在也只能是这样的了。” 这个熊孩子,是无论场合地点也不管眼前的对象,随时随地都能科打诨的,却是直到了这一刻宋楚兮才恍然察觉—— 就因为他平时太胡闹了,反而是从他扬言要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用那样玩笑的态度和语气和她说过一句话。 仿佛—— 他是真的有认真的对待这件事,认真的在对待那一句在他们所有人看来都只是局戏言的所谓的诺言。 宋楚兮的心头剧震,但她是肯定没有办法和这个熊孩子之间来谈情的,这一刻,反而换成了她无所适从。 殷述的思绪明显已经移到了别处,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不过宋家的那些老头子,他们真的会安分吗?那些老家伙,惯常都最喜倚老卖老了,今天你这么当众的给力他们没脸,回过头来,他们如果咽不下这口气的话——” 宋立那些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偏偏给他们难堪的还是宋楚兮这样一个臭未干的黄丫头。 就算方才在这大厅里,他们迫于形势低了头,但回头想想,多半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放心吧,他们不敢!”提及此事,宋楚兮也是由心而发的冷笑了一声,神微凉,“你只觉得你们皇家冷血龌龊吗?其实不然,哪个世家大足不是这样?追名逐利,看重的也全是些虚名罢了,至于这家族里面是牺牲掉了谁,这本就不重要。我是给了他们难堪,但同样,我也给了他们台阶和足够的利益做补偿。只要他们的命和荣辱都是抓在我的手里的,就算他们的心里再如何的不甘,又能如何?” 宋楚琪的死,在宋太后那里还有一场风波,而这场风波,现在也唯有宋楚兮有办法平息了,所以说白了,现在他们真正屈服妥协的人不是宋楚兮,而是因为忌惮宋太后。 大家同出一门,说是至亲骨,但到头来真正需要估算衡量的也不过利益而已,这种事,从上辈子开始她就开始经历和领教了,实在屡见不鲜。 宋楚兮摇了摇头,那神之间说是嘲讽,却又似是带了浓厚的落寞情绪。 殷述是极少会从她的脸上看到消极的表情的,就下意识的以为她这是嘴上说的不在意,心里还是介怀。 他皱了眉头,然后就不在乎的大手一挥,“一群唯利是图的老头子而已,何必跟他们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们计较这些,既然你有信心能镇得住他们也就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你是不是该想想你大哥那边的事情要怎么处理?这么一闹,虽然外人不知道,可你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撕破脸了,他那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所谓的宋楚琪既然已经去了信和宋承泽求和,以宋承泽的脑袋,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份里面的玄机,这个女人的死是没什么,可他锄掉是宋楚兮的计划却最终还是败了。 这一次,绝对就是要不死不休了的。 “是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宋楚兮长出一口气,那神之间倒是不见真的担心。 殷述觉得她这表情古怪,不由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上他的视线,忽而有些神秘的眨眨眼道:“就像你说的,你来读来了,现在——敢不敢和我一起再做件事?” 眼前这少女的目光明亮,那一抹明媚,甚至比清晨的光更叫人振奋。 殷述心跳的旋律,莫名跃动的更加着力几分,望定了她。 *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