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各异,有怜悯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她们原以为沈瑜会当场发作,可并没有,沈瑜只是冷着脸剜了她们一眼,低声训斥了句“闭嘴”,就准备继续走。 毕竟恼归恼,沈瑜还不至于蠢到要在永巷这边当场管教人。 只不过她是拎得清,准备回尚局之后再跟她们算账,可那丫头却是个不会看眼的,见她并没有发怒,竟想要她来帮着主持公道。 “姑姑,是红玉在如兰的被褥中动了手脚,才会让她出红疹,以至于……” 沈瑜眯了眯眼,立即想起方才在掖庭被嬷嬷驱赶走的女,心中已将前因后果思量清楚。可她并没有让着丫头继续说下去,而是厉声问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那丫头原本也是一时情急,被沈瑜这么呵斥后,吓得浑身一颤。许是因为神情相貌的缘故,她原以为沈瑜是个好说话的人,却没想到此时竟与先前判若两人。 若沈瑜一早就是这么个模样,那她决计是不敢闹这么一出的。 沈瑜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若是再来这么一出,就都给我回掖庭去。” 想都知道,若是被逐回掖庭,决计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众人噤若寒蝉,就连原本怀着看戏心情的,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走。” 沈瑜刚训完人,一转身,面就见着了朱明门那边有人过来。她抬了抬手,示意女们靠墙跟站着,让开道路,让两位贵人先过。 她在皇后中三年,对皇室这些个王孙公子也算是悉,只一眼就能认出。但她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规规矩矩地垂着眼,颔首低眉,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女们就更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依样画葫芦地随着她行礼。 从沈瑜这个角度来看,只能见着那两位贵人的衣摆。 其中一位很好分辨,单看月白的衣裳与衣摆上的蟒纹,就知道这必定是位王爷。至于另一位……本朝依循旧例,五品以上服朱,三品以上服紫,再算上他穿着的黑官靴,应该是位品级不低的将军。 沈瑜规规矩矩地行着礼,心中百无聊赖地猜想琢磨着这两位的身份,却没想到其中一位竟然突然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犹豫着该怎么办,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是哪的人?” 这是宋予夺的声音。 虽说沈瑜跟他说的话加在一起,两只手就能数清楚,但还是记住了他的声音。如今他一开口,沈瑜就听出来了。 他是不是认出来了?他想做什么? 沈瑜只觉着自己的脉搏都快了许多,那夜之后,她只想跟宋予夺划清界限,最后这辈子都不要再见才好。 “奴婢是尚局女史,奉命到掖庭调人。”沈瑜低声道。 第5章 用时下的话来说,宋予夺这个人其实是有点脸盲的,尤其是在女子身上。 宋家是个大家族,平素里逢年过节,表了几表的姊妹们能占一个院子,环肥燕瘦的,宋予夺看着就头疼,能认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再加上试婚那夜熄了烛火,帐放下,清朗的月光照进来,也显得云遮雾罩,看不真切。 因而宋予夺是没认出沈瑜来的,只是觉着她颔首低眉的模样很是眼,一眼扫过,便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了一刻。 及至听到沈瑜的声音,他心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悉才算明确了源头。 “是你?”宋予夺惊讶道。 一来是诧异于竟然会这么巧,二来……宋予夺顿了顿,又问道:“你是尚局的人?” 沈瑜一听他这话音,就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毕竟若是挑选试婚的人,必定是会从皇后中来挑,怎么会舍近求远到尚局去选人?按理来说,她前几还是清宁的人,今就成了尚局的女史,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是。” 沈瑜并不想解释,她垂着眼,头也不抬,一副仿佛没见过宋予夺的模样。 除非是嫌命太长了,不然她才不想跟宋予夺扯上关系。 诚然宋予夺也知道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还是被沈瑜这冷硬的态度给噎了下,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他之前被亲娘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说是若试婚女想要向他求情的话,他千万得摆正了主意,不能像之前那位驸马一样心窍,为了个女得罪皇家。 却不曾想,沈瑜连半点暗示都没有,更别说曲意逢央求了,人就当不认识他似的。 慎王也停住了脚步,有些新奇地回头看着他,凤眼微眯,含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催了句:“平远,皇上还在等着我们,便是有什么事情,也等到得了空再说。” 宋予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没解释,直截了当地应了一句,就抬脚走人了。 等慎王与宋予夺走远,沈瑜方才缓缓地出了口气,面如常地抬起头,向着噤若寒蝉的女们说了句:“走。” 沈瑜清晨出门的时候心情尚好,在掖庭也一直是和颜悦的,然而永巷遇着宋予夺之后,整个人情绪都不大对了,女们看着她的脸,都不有些害怕。 及至回到尚局,沈瑜先带着她们到了住处,简单地训话之后,让她们先收拾行李安置下来。众人方才长出了口气,沈瑜又点了先前在永巷之时起了争执的那俩侍女的名字,冷着脸道:“如莲、红玉,你们随我来。” 许是因为沈瑜翻了脸的缘故,方才在永巷都敢起争执的两人,如今倒是都老实了,站在她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 沈瑜给自己倒了杯茶,摸了摸杯壁,是冷的。她并没在意,直接喝了半盏,定了定心神,而后向着她二人道:“方才话倒是多的,怎么这时候都成了闷嘴葫芦?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玉双手握着,看起来很是害怕的模样,她小声道:“在永巷时,如莲突然发难,揪着我质问什么陷害如兰的事情,我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辩驳了两句……”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原本消停下来的如莲就又忍不住了,火急火燎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怎么会不明白?如果不是你在如兰的被褥里动了手脚,她又怎么会出红疹?” 她急了起来,语速很快,声音也不自觉地越来越高。 沈瑜挑了挑眉,觉着有些稀奇。 这如莲看起来年纪不大,若是有些不稳重也勉强可以谅解,可掖庭那边怎么会把这样脾的人挑选过来? 红玉这次算是长了教训,没再回嘴跟她争辩起来,只是任凭如莲质问,片刻后飞快地抬眼瞟了沈瑜一眼,观察她的神。 屋子里就只有如莲一个人的说话声,她就是再迟钝,渐渐地也意识到自己又办了蠢事,连忙向沈瑜认错:“姑姑,我……” “行了,”沈瑜抬了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你们在掖庭究竟有什么纠葛,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今我叫你们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清楚吗?” 如莲被她强硬的态度噎住了,有点委屈地看着她,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一旁的红玉先开了口:“我们不该在永巷起争执,就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也该到了尚局回禀姑姑。” 沈瑜的手指搭在桌旁,听了她这回答,轻轻地敲了两下:“你倒是乖觉。” 两人往这里一站,对比之下很容易就能看出高下。 如莲年纪小沉不住气,鲁莽得很,红玉就显得更圆滑些,至少知进退,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许是冷静了些,如莲随即也认了错,只是语调里仍旧带了些委屈。 沈瑜听出她话音里的委屈,又扫了眼她的神,看着也不似作伪。或许她会这么莽撞,的确是因为发现内情太过气愤……只不过,这件事沈瑜并没准备去管。 她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们在掖庭呆了多久?” 红玉道:“两年。” 如莲愣了愣,方才答道:“今年年初才入的,到现在有半年了。” 这跟沈瑜料想的相差无几,她看着杯中的残茶,说道:“今是走运,没撞上不好相与的主子。不然若是真触了哪位贵人的霉头,别说你们,今所有的女,连带着我,都得受罚。” 如莲入不过半年,一直在掖庭做些活计,平时也有如兰护着她,所以对这些事情并不大了解。听了沈瑜这话还没什么切实的体会,倒是红玉神凝重了不少,像是有些后怕。 “早几个月,贵妃娘娘从永巷过时,有当值的女边走边说笑,竟没注意到贵妃仪仗,还是经人提醒之后才匆匆忙忙地行了礼。那时贵妃刚丧女没多久,心情沉郁,直接令人将两人拖走杖责五十,罚入辛者库。”沈瑜那时还在清宁,故而对此事很了解,“那两人,一人没撑过去,另一人被打了个半死,到辛者库之后没过多久,就也去了。” 皇帝宠贵妃,又怜她丧女,所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连带着皇后都没敢借题发挥去斥责贵妃。至于旁人,就更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那两人的确是有罪,可又何至于到要用命来赎的地步?可皇城之中,人命本就是极轻的东西,没有公平道理可讲,只能自求多福。 沈瑜的态度很平静,声音却有些发冷:“你们若是想死,我不拦着,可别带累了旁人。” 如莲瞪大了眼,似乎是难以置信,那神情看起来有点可怜。 红玉则是低着头,又认了错:“此事的确是我的错,任凭姑姑处罚。” “去院中跪着。”沈瑜道。 沈瑜并没说什么时候让她们起来,红玉略一犹豫,老老实实地向外走去,并没有多问。如莲的反应慢了半拍,但也认了罚,慢慢地向外走去。 “如莲你留一下,”沈瑜忽而又叫住了她,“我还有话要问你。” 沈瑜这话一出,如莲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红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触及沈瑜审视的目光后,又连忙回过头去,出了门。 如莲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姑姑还有什么吩咐?” “我留你,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你方才数次提到的,所谓红玉下药的事情,”沈瑜顿了顿,在如莲还没来得及高兴的时候,话锋一转,“我并不准备管。所以你今后最好也不要再提,更不要再因为这件事,闯出什么祸端。不然到那时,我可不会再留情。” “可是……”如莲想要去质疑,但一见着沈瑜的神情,又不敢多说什么了。 其实沈瑜本不必跟她多费口舌,只不过见着她这可怜的模样,又忍不住有些心软,故而才专程留了她来提点两句。 “这一有一的规矩,我管你们在尚局的诸事,却管不着先前在掖庭之时的事情。”沈瑜道,“若你早些时候在掖庭之时就提出来,说不准嬷嬷们还能去查一查这件事,可现在我却是莫能助。你明白吗?” 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瑜并不清楚,她也没有这个权限去查。 这批女给掖庭选送过来的,若是谁犯了错,她倒是可以将人给遣回去,这是她的权利。但她却不能去质疑掖庭选人之时的标准,那就是手伸得太长了,就算她是尚局的人也不行。 如莲跟红玉之间各执一词,这桩公案她断不了,只能息事宁人,以观后效。 说完这些,沈瑜也没再等如莲说什么,直接扬了扬下巴:“你也出去。” 如莲紧攥的手慢慢松开,低声应了句:“是。” 第6章 打发了如莲与红玉后,沈瑜将茶壶中的残茶倒去,重新沏了新茶。茶团在水中舒展开来,慢慢浸出淡淡的茶香,雾气蒸腾,她低头抿了口热茶,又想起先前的事情。 永巷遇着宋予夺实在是凑巧,她拿捏不准宋予夺究竟是怎么个心思,只能咬死了装作不认得他的模样。宋予夺与她实在是云泥之别,高攀不起,虽说皇后与锦成公主如今尚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可若是她“不识好歹”,还要跟宋予夺有什么牵扯往来,那只怕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今之事是偶然,没多少人见着,跟着她的女一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那个机会去搬是非……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妨碍。 沈瑜漫无目的地想了会儿,又将从掖庭拿来的名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带着令牌去向晴云复命。 晴云身为司记,又是相当于是个代尚,是有自己单独的住处。沈瑜到时,她正在同另一位女史点青商量事情,眉头紧锁,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 见了沈瑜,她将面前的画册一推,笑道:“你这是从掖庭回来了?” “是,刚让新来的女们安置下来,先来向您复命,等到过会儿再去教她们规矩。”沈瑜行礼落座,向着点青道,“我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回,尽管说就是,不必顾忌我。” 沈瑜与点青是旧相识,早些年她在尚局之时,两人就算是同僚,一同在晴云手底下办事,因而并不用客气见外。 许久不见,点青先是问候了她一句,而后叹道:“我这是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有些麻烦,若是办不好,说不准就触怒了主子们,所以来跟姑姑讨个主意。” 诚然尚局的人比掖庭女的待遇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可相应的风险也大,万一有什么事情办不好得罪了主子,那可就是后患无穷了。 沈瑜道:“是哪的事?”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