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虽降了她将来的身份,可沈瑜却并不怨恨。 毕竟以她的所作所为,这惩罚已经很轻了,若薄太后真动了怒,有的是法子难为她,但最终也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薄太后这些年来什么人都见过,是揣度人心的高手,一见沈瑜这模样,就知道她的确并没怨怼。 是个知情识趣的,倒是没白费她的好意。 “好了,”折腾了这么久,她也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这桩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沈瑜出了观云殿,便要着手去准备婚事了。 第29章 说是准备婚事,可这婚事也没什么好筹备的,毕竟宋予夺人都不在了,这婚事八成是不会办的。若是按着皇后的意思,让她嫁过去当正,那该走的程少不得还是要走的。可如今她不过是过去当个贵妾罢了,哪还用折腾? 这倒是正合了沈瑜的心意。 若她真当了正,那是要开宗祠入族谱的,将来若是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如今这样刚好,尽自己所能帮宋家做些事,将来一切妥当了,再寻个由头跑路。 婚事没什么可做的,但她手头还有不少尚局的事情,得在这段时间付出去,最好让晴云她们及早选出新的司记来,先替了她的位置。以免将来太后的旨意下来,措手不及。 晴云是知道她被太后传召过去了的,心下总觉着不妥,所以一早吩咐了人,等沈瑜回来了让她直接过去自己那边。 沈瑜到了她房中,先是倒了杯热茶暖身,而后一五一十地将观云殿中发生的事情说了。 打从沈瑜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晴云心里的震惊就没消退过,她是真没想过皇后竟然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而后来沈瑜倒锦成公主的事情,就更让她吃惊了,简直是无言以对。 她一早就想过太后召沈瑜过去必定是有大事的,可也料不到沈瑜出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回来时竟然已经是天翻地覆。 沈瑜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手中捧着茶盏,娓娓道来。她淡定得很,把晴云听得心急火燎。最后,她将太后的旨意转述了,喝了口茶道:“就这样,然后我就回来了。” 晴云方才听的时候,有腹的话想说,可及至听完,愣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晴云张了张嘴,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你何必非要如此?” 当的苦也受了,纵然是要到一个说法也没什么利处,偏要去那般迫锦成公主,倒惹得太后不悦,又降了她将来的位分。夫人与如夫人虽是一字之差,可却是天差地别。嫁到宋家去守节已是吃了大亏,偏生居然还是个妾的位分,保不准将来会如何。 晴云素来疼她,此番真是又气又急,先训了沈瑜,而后又将皇后与锦成骂了一遭,顾不得什么尊卑上下了。 晴云在中几十年,循规蹈矩,从来没这般失态过。 方才在观云殿之时,沈瑜面对着那么多贵人还丝毫不惧,如今见晴云这模样,却莫名觉着有些眼酸。她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瑜轻声道:“姑姑不必为我担忧,我心中有数的……” “你心中有数?你有什么数?”晴云眼都红了,“你可知道,此一去,这辈子可能都搭在里面了。” “姑姑,你先别急。”沈瑜为她了杯茶,出个讨好的笑容,“这事乍一听的确不算是好事,可实际却不然。你看我原本就是准备出的,此番出去,还能依仗着宋家,岂不是要轻松许多?” 晴云知道她这是故意说来安自己的,冷哼了声,没理她。 沈瑜又道:“再说了,若我真嫁过去当了正,是要上族谱的,那才是这辈子都绑在宋家了。可太后将我降成了妾室,按着本朝的规矩,无所出的妾室不上族谱,这么一来,等到过几年这桩事渐渐地淡了,说不准我还能另想办法离开宋家。” 晴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别拿这话来堵我。” “先前在太后中时,我已经想好了。”沈瑜认真道,“嫁到宋家去,总是要比在中自在的,我只好好地过子,帮着她们做些事情,权当是回报宋将军的好意。等过些年风头过了,事态也稳了,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总是能有法子的。” 她斟酌着,又道:“再者,太后虽未曾明说,可我看着花嬷嬷的意思,她也并非是想将我绑死在宋家。” 听此,晴云眼中一亮:“果真?” 这也不过是她的揣测而已,沈瑜自己也拿捏不准,但为了能让晴云放心些,她笃定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那倒也是还罢了。”晴云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如此,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她方才也是发情绪。 等到渐渐安静下来,晴云到底还是接受了这桩事,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句:“你到底为何非要在观云殿跟锦成公主为难?这委实不像你会做的事。” 沈瑜抿着笑了声,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晴云突然觉着自己有些看不透她了。 “我这个人,谁待我三分好,我便能待她十分。但我并不是个情好到能以德报怨的人,若是有人招惹了我,我也都一直记在心里。” 寒风愈紧,沈瑜听着外面的风声,只觉得通身有些发冷,抬手揽紧了衣襟。 “那我跪在永巷中时,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骨头里仿佛都是冰凉的。那时我便想,凭什么呢?”沈瑜声音淡淡的,态度也不算是怨毒,只是不甘,“我并没做错什么事,可若不是宋予夺,我那或许就要死在大雨之中了。” 先前在观云殿时,沈瑜的确是刻意怒锦成,着她踩了圈套被太后训斥。可那时所说的话,也并非虚言。 沈瑜轻声道:“姑姑,我不甘心。她就算是要我死,那也得给个理由。先前我位卑言轻,便是不甘也只能忍着,可如今皇后娘娘想要利用我,也给了我这个机会,那我少不得就要亲口问一问。” 沈瑜这个人,情温柔,但却绝不是温顺。 晴云本就看重她,听了她这离经叛道的话,倒也不觉得过分,只是嘱咐道:“今后不可再这么贸然行事了,如今是有太后在,不然你看锦成公主会如何。” 沈瑜眯了眯眼,笑得狡黠:“若不是有太后在,我自然不会如此行事。” 晴云看着她这模样,气也散得差不多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成,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不要遮着掩着,尽管告诉我便是。” 沈瑜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这事之后,尚局又来了一次人事变动,将那位资历老的司闱提上来顶了沈瑜司记的位置,又略调了些女史的职位。 沈瑜将手中的事情接给这位新司记,无事一身轻,便开始着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她在中十年光景,可真到要出的时候,收拾起来,却发现没多少想带出去的。 银钱自是必不可少的;衣物大多是得留下来的装,带不出去;首饰等物这些年倒也积攒了一些,可算不得有多好,将来她要到宋家去,这些肯定是拿不出手的。 至于有些香囊绣品这些小玩意,她也没准备带出去,直接送了点青等人。 收拾到最后,竟还是一个包袱就解决了。 不过太后并没准备让她就这么寒酸地过去,着花嬷嬷来做主,替她备了份嫁妆。花嬷嬷将最终定下来的礼单给了沈瑜,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此事你受了委屈……” “嬷嬷放心,我并没有怨怼之意。”沈瑜先是谢了她,而后又道,“能有今,已是太后娘娘格外开恩,也多亏嬷嬷照拂。” 就譬如这嫁妆单,已是花嬷嬷尽力为她争取的,虽比不上那些正经的世家贵女,可也是颇为丰厚了。 她一个妾室,本没必要带什么嫁妆,沈瑜本来都做好拎个包袱就过去的准备,却没想到花嬷嬷居然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花嬷嬷意地笑了。她办这事,原也没指望沈瑜恩戴德,可沈瑜能如此知情识趣,却还是让人觉着舒畅。 转眼开了,叛军一个寒冬过去元气大伤,加之之前被宋予夺大败,心也散了,遂求和。 若是还有宋予夺在,皇上未必会应允这议和,可折损大将后,新任的将军论及对西域的了解远不如宋予夺,勉强打下去虽也能赢,但也会损失惨重。所以与群臣商议后,还是同意了议和之事。 而随着休战与议和,“宋予夺之死”也终于提到明面上来了。 先前,众人便是有什么话也都不过私下中说说,朝堂之中一直讲的都是宋将军受伤失踪,而如今,一个冬天都过完了,虽还是未曾找到他的尸身,但也总该盖棺定论了。 按着原定的时间,锦成公主与宋予夺大婚益临近,皇后几乎都要坐不住的时候,兴庆太后终于出面定下了这桩事情。 具体的旨意沈瑜并没有见着,但听了别人的转述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用词必定是冠冕堂皇的,而其中所述的事,却并非属实的。 薄太后降下的这旨意很有趣,将事实进行了一定的扭曲捏造,几乎算是编出了另一个故事来,可偏偏又不是全然胡诌,若不是沈瑜自己便是涉事者,恐怕就信了。 那懿旨先是称许了宋予夺的忠烈,而后话锋一转,提及他在离京前曾求过一桩事。说是他与试婚女两情相悦,故而向太后陈情,说是若此次能旗开得胜,不要什么功名利禄,只求太后能将此女嫁于他。 如今他死于西域,遗言中又再次提出要与锦成公主退婚,而那女也自请到宋家守节。 虽于礼不合,然法外容情,故而网开一面,将沈瑜嫁与宋予夺为如夫人,与锦成公主的婚约自然也只能作废。 这旨意一出,合皆惊。 点青更是直接找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你要嫁到宋家去?” 沈瑜正在看嫁妆礼单,见她脸震惊,无奈道:“你先坐。” “你怎么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点青一路过来,心中的震惊非但没有消退,见着沈瑜这模样,反而更浓了,“是我错了人,还是你还不知道此事呢?” “你没错,我也知道。”沈瑜见她又是疑惑又是焦急,摇头笑道,“你有什么问题,大可慢慢问,我就在这里跑不掉的。” 点青将衣裙一,坐了下来,急不可耐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是试婚女?难不成你当初从清宁回尚局来,就是因着这个缘由?可如今宋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你又为何要自请嫁过去?”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随后恍然大悟道:“先前你把许多东西都分了送给我们,难不成,你那时就知道今之事了?” 沈瑜将单子扣在一旁,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我的确是锦成公主的试婚女,当初从清宁回来,也是因此。将东西分给你们,是因为要离了。至于为何要嫁过去,大概是因为我与宋将军两情相悦吧。” 点青将信将疑道:“你这模样,实在不像是两情相悦。” 更何况她也没见过沈瑜有多难过。 “太后懿旨说是,谁敢说不是?”沈瑜挑了挑眉,随后又笑道,“这件事情我自己已经有决断,你就不必再替我担心了。” 点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沈瑜差不多能猜出她还想问什么,但此事个中缘由并非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更何况这些事情她告诉晴云已是出格,不能再向旁人说了。 故而到最后,她也没有向点青再解释什么,只笑道:“你放心。说起来你也快到了出的年龄,届时若不想回家去,也可以寻我啊。” 点青没料到她还有心思说这种事,哭笑不得道:“成,届时我去投奔你。” 没过几,兴庆便传来了消息,让她到兴庆去住上几,而后三月十五从兴庆嫁到宋家。这子正是先前锦成公主与宋予夺的婚期,沈瑜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依着太后的意思去办。 沈瑜离开太极那,并没惊动旁人,只去辞别了晴云,而后便离开了这座呆了十年光景的殿。 这次到兴庆,无事一身轻,沈瑜终于得了空将这殿好好看了一遭。 “这是武帝之时着人建的殿,一应的亭台楼阁皆是仿着南边的风格,”花嬷嬷得了空来她这里先坐,讲道,“这是因着武帝那位结发——也就是孝仁皇后,祖籍乃是苏州。武帝早年征战四方,安定天下,深觉疏忽了结发,登基后便令人建了这兴庆,后退位给成帝,携孝仁皇后在此安度晚年。” 沈瑜在花楹榭暂住,听花嬷嬷提起百年前的旧事,无声地笑了笑:“总听人说,武帝天纵奇才,布衣出身,世之中安天下,却没想到竟还是个深情的主。” 虽古有金屋藏娇之说,可沈瑜倒不曾想到,这偌大一个兴庆,竟是当年武帝建来讨结发心的。 花嬷嬷慨道:“武帝对孝仁皇后,的确是一往情深。” 她原是想讲一讲当年旧事,可思及沈瑜如今的情形,却又觉着不妥,便收住了话头。 沈瑜见花嬷嬷言又止,有些意外,但略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花嬷嬷这是怕她伤怀自身呢。 可她对宋予夺并没多深的情,也从来没把这种事情看得有多重过。宋予夺战死,她觉着惋惜,但却原没到摧心肝的地步。不过花嬷嬷这么想,她也未曾去纠正。 及至三月十五,便到了她去宋家的子。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