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蕴来说,今年的六月是个离别月。 六月中旬,盛青泽带着叶宜离开了五皇子府,回了远在大秦东南方的师门;三后,叶辞也离开了帝都,据说是出门游学了,行踪不定;到了下旬,秦暄也要动身离京了。 六月二十七,安南叛军攻击州府官衙,举旗自立的加急奏折送入帝都。 同,朝廷发讨贼檄文,加封雍亲王为征南元帅,率十万安南府军平定叛,同时以大将军安成为副帅,五皇子秦暄为监军,并三千京畿营卫为督军,奔赴安南都护府。 秦暄出发前,秦帝的慈父之心突然发作,想到小儿子失了外祖家的支持,身后缺乏助力,决定抬举一下小儿子的岳家。 萧蕴到底出身萧国公府,萧家现在虽然比不得程家和韩家,可萧惟在军中名望卓著,余威犹存,若是把秦暄这个萧惟的女婿身份公开出去,对秦暄在军中的地位和名望大有好处。 六月二十九,御前总管林恩来到五皇子府,说是皇帝有召,要带萧蕴进面君。 秦暄陪着萧蕴进了,在门口,恰见祖父萧靖被人搀扶着走出马车。 萧蕴已经近三年没见过自己祖父了,和三年前比起来,这位六旬老人的身体孱弱了许多,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很难想象,三年前,这位老将军还曾亲自上阵杀敌。 依着礼数,秦暄带着萧蕴上前见礼。 “见过祖父!”萧蕴屈膝见礼。 “你是……大郎跟长公主生的女儿,康华丫头?”萧靖怔愣好一会儿,才认出萧蕴来,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正是!”萧蕴恭敬道。 萧靖唏嘘道:“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他连连叹气,忽然间老泪纵横,哽咽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萧蕴默然不语。 她不信任萧靖,三年前,这个老人若是肯稍稍照拂一下她这个失了父母的孙女,她也不至于冒险火烧琼华院,寄居到五皇子府。 比起一个沧桑老人的眼泪,她更愿意相信那些真真切切的过往。 仆人细细宽了萧靖许久,萧国公才平静下来,问:“你们也是去面君的?” 秦暄道:“正是。父皇同时请您和康华入,可是为了萧国公府的世子之位?” 萧国公苦笑了一声,颓然道:“五殿下猜的不错,老臣这几年绵病榻,早就不过问政事了。如今,除了空悬的爵位继承人,还真想不出陛下相召的理由了。” 秦暄不接话,侧身一让,示意萧国公先行。 一行人走进门,一起来到勤政殿中。林恩进去通报后,亲自引着三人走进大殿。 秦帝对萧国公颇为礼遇,不等他行礼,就让人赐座。 在秦暄和萧蕴两个小辈面前,秦帝也是一副和颜悦的模样,打量了萧蕴几眼,笑道:“几年不见,康华的身体比出生那会儿好多了,瞧着比朕膝下的小公主还要康健些!” 萧蕴软软笑道:“康华也觉得自己好多了,多亏了五表兄请来的神医。” 秦帝笑看向秦暄,道:“嗯,你五表兄一向把你当成心尖尖。康华,你父兄都是我大秦的功臣,看在他们的份上,皇舅舅怎么也不能薄待了你。你想再要一个哥哥吗?” 萧蕴“天真”地问:“是像五表兄一样,会把我当成心尖尖的好哥哥吗?” 秦帝点头:“当然是很疼你的好哥哥,不只疼宠你,还能在你受委屈的时候,给你撑,每逢祭,和你一起供奉父母牌位。” 又看向萧国公,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萧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至今空悬,朕想从萧家族人里,选一个品行才干都上佳的后辈,过继到章宁姑母的名下,继承萧国公府的爵位。” 萧国公心知秦帝主意已定,只得起身道:“老臣多谢陛下隆恩,但这过继的人选……” 萧蕴仗着年纪小,突然话:“皇舅舅,康华能自己挑一个好哥哥吗?要是您觉得我年纪小,眼光不好的话……”她停了停,冲秦暄眨了眨眼睛,“就让五表兄帮我挑一个。” 秦帝捻须瞧了瞧自己的小儿子,颔首道:“也好,反正五郎也不是外人。” 他本就是要帮小儿子笼络萧家,让小儿子亲自挑人,总比让萧国公挑人靠谱。至于刷存在的萧蕴,他的儿子还能降服不了一个小姑娘吗? 停了停,秦帝又道,“朕听说,明就是萧国公的六十六寿诞了,到时候,萧家住在帝都的族人,都会去参加寿宴,是吗?” 萧国公本不想答应皇帝的荒唐提议,让萧蕴这个注定要外嫁的孙女手国公府世子之位的继承,却不敢忤逆皇帝,只能点了点头,闷声道:“的确有这回事。” 秦帝笑道:“那就这么做吧,明,五郎,你带着康华去参加萧国公的寿宴,好好瞧瞧萧家后辈们的德行才华如何,启程去安南之前,必须得给朕选出一位萧国公世子来。” 秦暄恭敬道:“儿臣遵旨!” 萧蕴和萧国公也起身听命。 秦帝客套了几句话,便挥手让秦暄等人退下。 秦暄牵着萧蕴离开勤政殿,半道上被一个女拦了下来:“皇后听说康华郡主进了,特意命奴婢来传口谕,请康华郡主前往凤仪!” 秦暄的脸冷了下来,见那女铁了心拦路,牵着萧蕴的手紧了紧:“如此,我陪康华去见见母后!” 女在前带路,秦暄牵着萧蕴,径直来到凤仪。 刚到门前,便发觉情况不对。 偌大的凤仪,这会儿安静得可怕,站在墙之外,听不到一丝半点儿人语。朱红的门紧紧闭着,门前连一个值守的內侍都没有。 领路的女也大惊失。 她慌张地伸手去推门,却没能推动,大声唤人,门内无人应声。明明是盛夏时节,从门里钻出来的风,却透着沁骨的寒意,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第37章 幽冥之眼 “去叫侍卫过来!”秦暄冷冷道。 女踉踉跄跄地跑开,喊了附近的侍卫,以及內侍来帮忙,同时让人去勤政殿,把凤仪的异常禀报给了秦帝。 没多会儿,凤仪的门前,便聚集了一大群人。 皇帝亲自过来了,下令侍卫砸门。 门砸开之后,负责廷卫的侍卫迅速把整个凤仪检查了一遍,在秦帝面前禀报道:“陛下,凤仪内诸人安好,但都昏过去了,未见有人死亡,也没发现贼人出没。” “去请御医!”皇帝也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话落,便带着侍卫们走进了凤仪,向着韩皇后的寝走去。 秦暄牵着萧蕴,跟着皇帝走进凤仪。 一路上,遮的树荫花丛下,昏的女內侍时时可见,所有人都衣裳整齐,身上不见伤口,呼绵长,仿佛睡着了一般。萧蕴估计,这些人不是被点了道,就是中了药。 可是,幕后之人大费周折地放倒这许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转眼就到了韩皇后的寝。 韩皇后正平躺在榻上,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头上的钗钏都不曾拆下来,呼绵长安详,右手虚虚握着,没合拢的指里,闪着点点妖异的绿芒。 寝里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服侍皇后的几个大女安静躺在墙角,和外面那些昏的女內侍一模一样。 秦暄上前,打开韩皇后虚握起的右手。 却见那闪着绿光的东西,原来是两枚花生米大小的黄绿□□眼石。 光下,宝石中央一束幽光忽明忽暗,不断变幻,仿佛一双活生生的猫眼,正从冥府深处,注视着人世间的一切。 秦暄又把韩皇后的右手合拢,牵着萧蕴退到侧殿之中。 这时候才发现,萧蕴的脸很不正常,惨白惨白的,双手也一片冰凉,像是被吓着了。 “别怕!”秦暄安抚道,“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萧蕴摇了摇头,声音也在打颤儿:“不着急,等皇后……醒过来再说吧!” 这时候,御医匆匆而来,进入韩皇后的寝。 没多会儿,一声女子的凄厉尖叫响了起来,萧蕴的身体又颤了颤。 随即,御医走出皇后的寝殿,向秦帝回禀:“回禀陛下,皇后只是中了药,暂时昏了一会儿。臣方才救醒了皇后,但皇后娘娘受惊过度,又……吓晕过去了。” 秦帝稍稍松了一口气,人还活着就好。 “皇后可有大碍?” 御医道:“无碍,睡一会儿便能醒来!” 秦暄皱眉,实在是想不明白,幕后之人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伤着韩皇后分毫,究竟是在图什么,道:“朕知道了,再去看看这大殿里的其他人都是怎么回事!” 秦暄闻言,立即走到秦帝面前,道:“父皇,既然母后无事,儿臣便先带着康华回府了!” 秦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尽管离去。 秦暄牵着萧蕴,走出门,上了停在门前的马车,等马车起行后,才问萧蕴:“晏晏,被吓着了?” 萧蕴幽幽道:“五表兄,我见过那对猫眼宝石。” 秦暄目光一沉:“在哪里见到的?” 萧蕴打了个寒噤,低声说道:“是在我阿娘的棺木之里。阿娘生前最宝石,特别是这种外邦进贡来的猫眼石,她的随葬品里,就有这么一对一模一样的宝贝。” 秦暄也觉得脚底冒出了一股寒气。 章宁长公主的随葬品,怎么会跑到韩皇后的手里?难怪皇后醒来之后,又被生生吓晕过去了。如此看来,章宁长公主的死,恐怕和皇后关系匪浅。 这般想来,那对宝石,可真像一双冷冷盯着韩皇后的幽冥之眼。 半晌后,萧蕴幽幽道:“五表兄,你说,我阿娘的墓,会不会被盗了?” 她一直觉得,用珍贵的金玉之物陪葬,实在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情。 想想后世那些被挖开的古墓,还有摆进了博物馆,不着寸缕,供万民鉴赏的骨头架子——这待遇真值得引以为鉴。 秦暄摇头:“绝不可能!岳母大人过世后,遵循先帝遗命,陪葬于皇陵。大秦国祚正盛,没人有胆子去挖秦氏祖坟!也许天下的事就是那么巧,刚好出现了两对一模一样的猫眼石。” “但愿如此吧。”萧蕴不想再提这件事,转而道,“五表兄,我们在街上盘桓一会儿,去几家店铺看看,帮萧国公选一件诞辰寿礼,可好?” “好!”秦暄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去南城庆丰街。”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连着转了几次弯后,来到了一条店铺林立,行人如织的长街上,最终停在了帝都最大的珠宝行,玲珑斋门前。 秦暄携着萧蕴走下马车,恰见一个衣着朴素,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架了出去。 一个伙计一边往外推人,一边趾高气扬道:“臭穷酸,就你那不知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破镯子,也敢自称传家之宝?账房肯支给你三两银子,就算大发善心了,你倒好,居然还不知足!” 那年轻男子愤怒道:“你们说那双玉镯不值钱,怎么不肯把它还给我?我不要你们的三两银子,不卖这对镯子了还不行吗?天子脚下,公然强买强卖,王法何在,公道何在?” 另一个伙计一抬脚,把年轻踹了个趔趄,叉冷笑:“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酸儒!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玲珑斋背后,是大名鼎鼎的薛家吗?再嘴胡吣,得罪了咱们东家,小心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来是碰上商家仗势欺人的戏码了。 萧蕴轻轻拉了拉秦暄的衣袖,有点儿看不过眼。 秦暄还未说话,便听一个清柔的少女声音从店铺里传来:“且住手吧!你们玲珑斋便是势大,也没有这般欺客的道理。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人家的传家宝贝还回去吧,为了点儿银子坏了名声,得不偿失。” 话落,只见乐瑶郡主秦嫚穿着一身轻红罗裙,带着两名侍女,在一个高瘦中年人的陪同下,款款走出店铺。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