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暄神如常地扶着韩皇后平躺在榻上,又俯身替她掖了掖被子,贴着韩皇后的耳朵,低低道:“秦卓只是被擒,还未判死;韩国公府并未直接参与此事,京畿营只是围了东和韩国公府,还未对两府的其他人做什么。母后若是再这么不懂事,孩儿就不能保证秦卓和舅父两家的妾子女,还能安然留在府中了。” 话落,他也不去看韩皇后到底是什么表情,冷静地吩咐侍卫把凤仪里的人都带走,换上从别处调来的女,让新来的女给韩皇后灌下药和药相差无几的强效安神药,看着韩皇后睡过去。 做完这些,秦暄举步走出凤仪。 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地低头,朱红石阶上,漉漉的水渍有如颜暗沉的鲜血。 蓦然想起,上辈子,他走上帝座的时候,韩皇后就自戕在这块石阶上。 亲生儿子登临九五那一,生母却在后里,当着一众人的面,自己撞死门石阶上,翻遍了史书,大约都找不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 秦暄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不甘心极了,还想着报复,想查一查自己究竟是不是韩皇后的亲生子,也想做个好君主证明自己比秦卓那个长子更值得韩皇后看重。 可这辈子,他却索然无味,心里空得厉害。 全忠恰好走过来,上前小声回禀:“殿下,康华郡主已经安然回府了!” 秦暄自往事中回过神来,低低笑道:“我真该多留她一会儿。”至少来见韩皇后的时候,有她在侧,他的心情肯不会如现在这般郁。 第67章 梦中事 秋雨潺潺。 萧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醒来。 披衣坐起,些许清寒侵体,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侍女紫霜听得动静,立即走进门来,低低问:“已经快要过午时了,郡主可要起来梳洗用饭?” 萧蕴的确有点儿饿了,点了点头。 紫霜走到门外,打了个手势,门外的另外两个侍女走进门来,捧着巾帕脸盆等物,服侍萧蕴梳妆。 紫霜在一边回禀道:“郡主,半个时辰前,五殿下府上的全总管过来了,如今正在前院等您。” “哦?他来做什么?五殿下那里没出事吧?”萧蕴有点儿着急地问。 “郡主不用担心,五殿下很好。”紫霜道,“全总管是过来传话的,请您去殿下府上帮帮忙。殿下后院中至今无人主事,而最近帝都的形势又很紧张,出不得一点儿差错,殿下不放心把府中庶务付他人之手。” 萧蕴轻轻一笑。 她当然不信秦暄的这个借口。 他的府邸里不缺幕僚,也不缺管家,哪里用得着她去帮忙?不过就是随便寻了个借口,让她住到他的府邸上。 她本来不想去,两人婚期定在八月末,距离现在只有十来天的时间了,大秦的婚俗,讲究婚前避嫌,至少婚前一个月,未婚男女不宜见面。她在这个时候住到秦暄府上,还不知会引来多少闲话。 不过,现在帝都的局势微妙,大部分有心思传闲话的人,更关心的都是自己能不能从刚刚的变风波中全身而退。这时候,别说秦暄就是接她过府,就是做得更过分一些,那些急急自保或者攀附的人,也会识趣地闭上嘴。 再想到秦暄现在正在忙的事情—— 他已经跟自己的生母和同胞兄长生死相见了,就算他平时看起来冷心冷肺,一点儿都不在乎韩皇后和秦卓,这会儿的心情肯定也不会好。 既然是要朝夕相处的人,她不能让他独自面对这些。 “老夫人那里怎么说?”萧蕴问。 “老夫人刚刚命人过来传话了,让奴婢转告您,如今殿下的大事最要紧,郡主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紫霜道。 “既然祖母也不反对,那就去准备行装吧!”萧蕴笑笑说。她听得出,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暄失望。 小半个时辰后,萧蕴坐上了前往秦暄府上的马车。 秋雨仍旧在绵绵密密地下着,街道两旁的低洼处已经积了雨水,雨珠子打在积水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灰蒙蒙的水花。 黎明时分全城戒严的巡逻官兵已经撤了下去,长街两侧,有些商铺已经开了门做生意,偶尔能见到一辆漉漉的马车,在淋漓秋雨里飞快地驶过。不过,因着下雨,长街上极少见到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行人。 当马车来到一个街角时,一辆乌桐木马车从对面驶了过来。 两辆马车打照面的时候,乌桐木马车的车夫扬声问:“前面可是萧国公府的马车?我家主子是长宁侯,有事与贵府主人商议!” “长宁侯周光启?”萧蕴听见动静,示意车夫停车。 “马车里是我们府上的康华郡主!”自家车夫对对面的马车车夫道,“我家郡主有事在身,也不管萧国公府的事情,不能久留此处,长宁侯若是有事,还请往萧国公府投帖!” “郡主也在这里?真巧,在下要去萧国公府见的,就是康华郡主!”周光启迫不及待挑开了车帘,冒雨走下马车,急急向着始终没动静萧国公府马车里道,“在下周光启,有事与郡主相商,还请郡主拨冗一见!” “我家郡主急着去别处做客,无暇与侯爷叙话!”紫霜得了萧蕴的授意,掀开马车帘子道。 “在下的确有要紧事!”周光启大急,慌不择言道,“在下手里有萧国公府前世子萧湛的消息,不知郡主可否兴趣?” 萧蕴脸一沉。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到萧湛了,秦暄跟她说,萧湛已经回到安北了。萧蕴大抵是相信的,却也不能肯定,萧湛一定不会又折返回帝都。 “请长宁侯进马车里一叙!”萧蕴沉声道。 周光启轻轻舒了一口气,只要还肯见他就好。 这些子,他越来越不安。虽然依旧相信,他曾经梦到过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也如今,眼看着秦暄高调回朝,与萧蕴的婚期近在咫尺,他总有种不详的预,频频梦见长宁侯府覆灭时的惨痛之事。 他随着紫霜走上萧蕴的马车,目光定定地看向萧蕴,欠身见礼,有点儿结巴道:“四年……四年不见,康华……郡主可还……安好?” 萧蕴点了点头:“多谢长宁侯关心,侯爷请坐!” 周光启神思不属地在对面的短塌上坐了下来,目光仍旧牢牢落在萧蕴身上,心情复杂。 他眼前的这个少女,比不得前生成亲时华端雅,却依稀与记忆里的影子重合了。这将会是他的,将会与他琴瑟和鸣,可现在却顶着准五皇子妃的名头,于他在这里相见。 萧蕴被他盯得心头发,掩口咳嗽了一声:“长宁侯,你方才说,你手里有我二哥萧湛的消息?” 周光启蓦然回过神来:“呃,我……的确知道一点儿和萧湛有关系的事情。不知郡主可否屏退左右?” 萧蕴点了点头。 原本守在马车里的紫霜暂避长宁侯府的马车,偌大的车厢里,只剩下了萧蕴和周光启两个人。 不过,萧蕴自己清楚,紫霜,还有环绕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都是秦暄的人,其中不乏耳力好的武功好手,就算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遮挡,他们在这里说了什么,那些人多半也听得见。 周光启却不知道这些,毫无顾忌地低声道:“萧湛……与安北的卫大都护,应该是同一个人,在下说的可对?” 萧蕴并未慌,淡淡问:“长宁侯何出此言?” 周光启犹豫了一下,实在想不出一个解释的借口,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如果……我说,我是梦见的,郡主可相信?” 萧蕴眼中出询问之来。 周光启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八年前,我就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所见,是我十八岁,也就是两年后的事情。梦中所见极其真实,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发生……郡主,我知道这话很耸人听闻,你可觉得我是在胡言语?” 有秦暄那个重生者在前,萧蕴并不是一点儿都不相信。 而且,周光启是帝都权力场上的边缘人物,本身的能力才华都有限得很,萧蕴想不出,除了穿越重生这种神异之事,他还有什么办法,得知萧湛还在世的消息。 “世间神异之事,虽不多见,但不管是史书上,还是市井街巷中,都有所传。侯爷既然敢对康华坦然相告,康华自是相信侯爷的诚心!” “郡主果然善解人意,心思玲珑!”周光启大喜,继续道,“我便是于梦中见到,安北都护卫钊还朝,重新改回了萧湛的名字,继承了萧国公府,才敢对郡主直言,令兄萧湛……还在人世。” “原来如此。侯爷今拦车,应该不只是要谈家兄的事情吧?” “当然。”周光启低头,有点儿不敢看萧蕴的眼睛道,“我梦中所见的事情,很多都和你……郡主有关。” “侯爷愿意把这些事告诉康华?” “当然。我就怕这些事情在你听来太过离奇,你不肯相信我!”周光启有点儿难以启齿道,“如果我说,两年后,我们两个……会成亲,郡主相信吗?” 萧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想起了秦暄支支吾吾说起的前生之事,他只说她在远遁江湖后又招惹了盛青泽,本没提她还跟周光启有关系。 周光启说他们两个会在两年后成亲—— 萧蕴想了想,觉得上辈子的她,兴许……还真干得出来。 事实上,若是没有秦暄相护,她自己要在帝都立足,肯定万分艰难,萧国公府肯定还会拿她这个花架子郡主的婚事谋好处,那么,她选周光启这样的边缘人物为夫婿,避开别人的婚,也在情理之中。 别说什么现代社会的神独立和婚姻自由,在生死面前,少有什么是不能妥协的。 萧蕴自问,她做得出这种事情。 但听秦暄的意思,她的这段婚事后来很快就草草收场了。上辈子的她和周光启之间的姻缘,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深了一口气,萧蕴定了定神,道:“侯爷请继续说!” “我们……”周光启也很紧张,磕磕绊绊道,“我们后来成亲了,后来……被小人破坏,不得不分开。我和郡主说这些,并不是想坏了郡主的清誉,只是想让郡主知道,你和五皇子之间的婚事……多半成不了。” 萧蕴神莫测道:“哦?五殿下后来娶了谁?” “他的王妃是……韩槿!”周光启口而出,“不过,韩槿后来背叛了五殿下,跟大皇子相好,被五殿下赐死……不对,我……” 这时候,他猛然想起,现在的韩槿,早就是东的侧妃了。 这样的韩槿,怎么在五年后,成了秦暄的正呢?就算秦暄和萧蕴之间的婚约出了变故,致使萧蕴择人另嫁,那秦暄应该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娶了哥哥的侧妃当正室吧? 秦人可不是蛮族,有娶后和嫂子的传统。 他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原来不知不觉间,事情已经朝着和他梦中所见不一样的方向变化了。 那他的梦境,究竟还靠不靠谱? 第68章 第 68 章 周光启无比恐慌,惊出了一身冷汗,越发慌张道:“郡主,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的确是天定的夫,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五殿下情残暴,杀人无数,他继位前,兄弟手足一个都没留下,还连累你遇刺身亡,继位后,又没人地灭了舅舅韩氏一族,这等心狠手辣的禽兽之辈,着实不是你的良配……” 似有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入了马车,周光启心口一凉,骤然住口。 却听一个冷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怎么不继续说了?本王听不得吗?” 秋风裹挟着润润的水汽,掀开了马车帘子。朱红的帘布外,秦暄端坐在马上,目光寒地瞧着马车里的两人,一身冰冷杀意。 周光启转头,瞧见秦暄,脸上陡然失了血。 他张了张口,却恐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蓦地一,一丝淡淡的腥气在马车里缭绕。 萧蕴自回帝都一来,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秦暄,也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但理智提醒她,这时候跑了,以后肯定会吃苦头。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