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心惊,有些陌生,有些寒意,但更多的,是忽然涌上的心疼。 心疼。 太清楚,是什么让这个往很懒很散漫很风很洁癖很不愿烦恼很不喜杀戮的女子,变成如今狠辣凶悍,笑面杀人,在鲜血和淤泥堆里都可以从容翻找,叼着个匕首还想踹人一脚的笑面女枭。 以往她的笑媚从容,如今她的笑,媚仍在,从容仍在,却更多几分深藏的凛冽和杀机。 就像她对绯罗下手,如此决断凶狠。骨子里潜藏的睥睨横霸之气,终于被那夜的雪洗亮。 也许这是好事,帝王之路,绝情忍,能人所之不能。 但让这样的人抵达这一,当她又曾受过怎样摧心裂肺的灵魂洗礼? 有多恨,有多狠。 心间滋味苦涩,他忍不住握紧她手腕,“横波,别找了,她活不了的,活下去也生不如死,你的一段仇,算是已经报了。” 景横波停了手,若无其事在他身上擦擦手上淤泥,道:“能杀死最好,没杀死也无所谓。她是女相时都没能杀得了我,现在落难狈了反而能整到我了?”转头对沼泽笑一笑,“有种你就别死,姐和你们都慢慢玩,正好锻炼一下姐的杀功,切,老鼠都玩死了,猫岂不是要无聊疯?” 山腹雾气浅浅,光影离变幻,雾光中她的笑容亲切娇,鬼气森森,耶律祁觉得绯罗如果能看见,这辈子一定会躲在沼泽之下永远不出来了。 景横波一转头,鬼气不见了,还是那懒散的媚笑,问他,“沼泽之下能不能活人?” “按道理不能。”耶律祁道,“但你知道,大荒多沼泽。艰难的环境最容易造就奇人,或许有人已经练出在沼泽之下短暂生存的本领。” 景横波深以为然。大荒神秘闻名天下,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需要调息一下。”耶律祁盘膝坐下,扬脸对她一笑,“你先回吧,天亮我就回去,咱们商量下要不要去天灰谷搅一搅浑水。” “好。”景横波打个呵欠,招呼了霏霏,懒洋洋挥挥手,“记得回来啊。” 她摇摇曳曳向外走,背后,耶律祁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一个弯,才霍然站起,一边撕下衣裳布条,将手臂伤口紧紧包扎,一边走到那些被杀的耶律家族中人的尸体旁,仔细翻了一阵,找出样东西,在怀里,转身就要走。 看他走的方向,竟然不是往村里去的。 “你要去哪里?”慵懒声音传来,静夜里听来沙沙的。景横波从山壁后探出头来,抱着,嘴里还一动一动的,似乎正在吃东西。 他停住,想了想,苦笑一下。叹息。没有试图再说什么。 他离开,是因为暴起杀人,一旦开了头就必须以鲜血和杀戮结束,询如还在耶律家手里,他杀掉了这里的人,就必须趁天亮对方觉得不对,对询如下手之前,先发制人,将对方铲除。 这是很艰难的事,他愿独行。 此刻她要跟着他,是不信任也好,是愿意帮助也好,他都不愿多想。 只要是她在他身边,天地自安。 “走吧。” “去哪里,做什么?” “杀人。” …… 帝歌。 接近年关的夜,难得开放了宵,天已晚,街上人群依旧熙熙攘攘,灯火光。 因为官衙已经封印,包括玉照在内,所有帝歌公署都大门紧闭,但不再止百姓在附近逗留。所以连玉照附近,都开了临时夜市。卖些六国八部贩运来的新鲜玩意。 往年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谁都知道,玉照主人静。 今年也不知怎的,例外了。 因此,当玉照门忽然大开,当一骑黑羽从玉照门前如箭驰出,带着玉照均令的特有白山黑水标志穿过熙攘人群,绝尘而去时,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帝歌百姓都知道,黑羽骑士,是玉照向天下传达重大命令的特殊信使。而且,只传达不好的消息。比如君王死亡、王室变动黜落、二品以上重臣降职之类的消息。 就在不久之前,帝歌百姓刚见过一次黑羽骑,那是在最近的玉照事件之后,宣布女王被废,改封黑水女王的黑羽令,遍传天下。 这不年不节的,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百姓不安地纷纷丢下手中东西,回头望去。 “王令: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狂悖,外臣,擅军权,纵酒。经诸臣联席议定罢职,即卸玉照龙骑,非诏令永世不得归帝歌。钦此!” 集市上轰然一声。 玉照龙骑大统领,那是和亢龙军大都督平级的当朝第一武官。这样声威赫赫的重臣,怎么会在这年夜之前,说黜就黜了? 而且英白大统领和成孤漠不同,他是国师手下的真正亲信,是当年陪着国师一路自白身至国师,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人,如果说两军是国师的左右手,成孤漠只能算左手,英白才是最有力的右手。 随随便便砍了国师右手?他肯? 王令?女王令? 明城女王已经重新就位,原本她要求再次举行一次典礼,庆祝并昭告她的回归,却被国师否决。国师表示,已经登基过一次的人,再登基一次才叫名不正言不顺。明城女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归了玉照自己的寝殿。继续自己的傀儡子。 明城女王怎么敢对英白下手?国师怎么会接受?两人会不会因此冲突?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来一次玉照血事件? 帝歌的百姓们一向很有政治,想到这里,都赶紧丢下手中的东西,哄一声做鸟兽散。 这一夜的帝歌,再也恢复不了年节前的喜热闹,无数人在府中忧心忡忡,无数人在宅邸里推算猜测,无数人眺望玉照方向,等待或者害怕那里忽然再爆出一声巨响,将不久前那场震撼人心的事变重演。 玉照。 和外间想象得不一样,玉照十分安静,安静得甚至都毫无年节气氛。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