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身形连闪,紧紧跟在左丘默身后,她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能走到哪里。 人影纷,手臂狂挥,武器的寒光和头的金光织溅,刺得人眼睛发酸,在这样的象里,左丘默悲愤却又平静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 “那女人病了,朝廷群情愤,纷纷指责我行事跋扈,连带弹劾左丘家把持军权、目无王室的奏章雪片般飞来。就连路人,听她那姐妹一哭诉,也觉得是我左丘家仗恃军权,欺人太甚。我本不在乎世人非议,只是听说她病重,颇觉不安,谁知我还没找上她,她已经找上我,称她无心令我陷入被动,只是姐妹因她生病心急,瞒着她去向大王告状,她向来仰慕我,怎会伤我分毫?一边哭诉说自己将要崩溃,王室要她立即嫁给浮水部的二王子,她此时犹在病中,如何能经得路途折腾?又说我左丘家家将近来在她府侧徘徊不去,似对她不利,并多次扬言要杀她为我报仇,她惶惶不安,病情加重,眼瞧着一条命,便要葬送在我手上。” 景横波呵呵一声,心想好了上当了上当了。 左丘默的长发已经被鲜血浸透,再也飞扬不起,而前方依旧是人……人……汹涌不尽的人,门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她抬起眼,眼中厉光一闪,景横波注意到城之上,似乎站着两个人,两个衣着华丽,携手相搀,姿态闲适看着这个方向的人。 左丘默的动作,越发闪电般迅捷,声音,也越发低而厉烈。 “我以为家将当真放肆,回去想要约束,却发现家将都已经被以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之名下狱,择将要问斩或者放。” 刀光是一片片的雪,在风中黄昏中人的眸中绽放,左丘默眼底的冷光,比刀光更烈。 这边城之下披刀光浴新血,那边城上一对女子含笑指点。 “我愿对她退步,她亦表示愿为我殿前求情,止住那悠悠众口汹汹言,放了那些家将。只要我愿代嫁。” 横劈、竖斩、破血路三千丈,不抵那人脚前。 “护国公府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好似所有的罪名都堆到脚前。好似一夜之间,所有的敌人都忽然显现。一瞬间,那些平对你曲意承的人,忽然都义愤填膺相对,前一还夸你忠心为国,后一便劾你跋扈横行。惊吓公主变成打伤公主,打伤公主变成侮辱王室,侮辱王室变成谋逆之心,罪名越织越大,我愤怒,我不解,我辩已忘言。直到父亲一言惊醒我,才知沉痼已久,暗恨早生,所谓事件不过一个契机,王室真正想要的,不过是护国公府的军权罢了。” 广场行过半,一路翻跌人无数。她刀光吐如虹霓,也是黄昏之虹,光在最后一霎,等待被黑暗没。 “我父主动出军权,几个哥哥忽然离开驻守的军队,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得到消息,又怎么会离开军队,左不过有人作祟。守将擅离驻地是死罪,没多久他们失踪。” “老父老泪纵横和我道,王室要的不仅仅是军权,而是左丘家的彻底败亡。我不信,我不信为之血受伤无数的王室,当真狡兔死走狗烹。我答应了她,代她嫁给浮水部那个据传有残疾的王子,只求保我家族安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左丘家族,这一代真正能继承军神衣钵的,不是我的哥哥们,是我。我走,王室才能放心。” “我走的时候,家将还没放出,哥哥还没找到,她还在‘病中’,她姐妹对我信誓旦旦,一定履行诺言,让那些人收回弹劾,维护护国公安宁。让事态真正平息。” “我的送嫁队伍,全是陌生军队,足足三千人,不似送嫁倒像押送。” “那一晚快要出境,我忽有些风寒,火头兵送姜汤给我,正要喝,忽然肚腹不调,我便匆匆放下碗先去茅房,却听见茅房之侧有人鬼祟经过,当即追了出去。” 左丘默已经倦了,悲愤苦痛,连奔驰,一苦战,将要力竭。 而前方,还有源源不绝的,阻碍。 一道冷光斜斜来,如灵蛇一滑而至,正向着听得出神的景横波背后,左丘默一眼看见,出刀拨飞,只慢了这么一慢,一大拨军士便冲了上来,将要密密围住她,将她和景横波隔开。 左丘默血迹斑斑的冷笑,已经携了几分惨淡——当真连最后的冤屈,都说不完吗? 这下连景横波都猝不及防,她毕竟失去了明月心法,只能躲闪,出手无力。左丘默一旦陷入人海包围,将再无幸理。 忽然那拨涌过来的人,脚步齐齐一顿。 那一顿极其古怪,似关节忽僵硬,或脚下忽空,都齐齐一僵,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包围只需一瞬,闯出也只需一瞬,趁这一顿,左丘默和景横波已经携手自众人头顶越过。 越过时,景横波隐约觉到,脚下似生微微寒气。 她有些愕然,转目四顾,然而此刻广场之上全是人,到哪里去发现蛛丝马迹? 左丘默却不管是谁帮忙,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一口气,继续。 “然后便知道了,那一对好姐妹,令人在姜汤中下药,药物会令我失去武功,瞎哑终身。她们要将这样的我送给那个有残疾又情暴戾的王子,王子见我如此,必定大怒,会责问落云部。她们再捏词称我不愿和亲,故意自毁,这是欺君之罪。到时候,我、我父兄、所有家将、乃至整个护国公府,都会被送上法场。”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从头到尾,这都是个谋。从她对我示好开始,都是。王室要兔死狗烹,却又不愿承担世人非议,还想和平接收我左丘世家麾下军队。人人皆知她厚我敬我,人人都不信她会恨我害我。人人都想不到王室吹灯拔蜡,会从女子情小事入手。所以如今,在世人眼里,是我左丘家不识好歹,跋扈专权,仗势欺人,出尔反尔。如此家族,毁之,无过!” 刀光飞响,世人笑颠倒疏狂,谁知黑暗尽头真相,谁挟一腔悲愤逐穹苍。 左丘默却似已经了结心事,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她偏转脸。 “我见你武功奇异,今似可逃生,一直跟着我,只是好奇想听这个故事而已。如今我已说给了你,你出去后,如果还念一分今共同作战情分,便替我在落云部外,将我左丘家的冤屈说个明白,我便九泉之下,也必谢你!” 景横波眨眨眼睛,“自己不想出去了?” 刀横抬,直指城,“不必了,杀了这两个人陪葬,我也瞑目!” “然后呢?任你世代忠心为国的左丘家族,诛九族,还要背上叛国谋逆罪名?” 左丘默笑得惨然,“当我闯出送嫁营时,这个结局已经注定!或者,当我认识她时,这结局已经注定!” “人力虽未定可胜天,但过早认命也不该是你的风格。左丘默,如果我告诉你,只要此刻你放弃、后退、再走五里,做一件事,你就有可能反败为胜,洗清冤屈,救回家族,你会不会做?” 左丘默霍然回首。 她眼神如此尖锐,似她的银一般锋利,刹那间要剖开一切怀疑和不信任,求一个不再被欺骗。 景横波没有展现诚恳眼神,笑得懒洋洋。 一心求死固然悲壮,但她只对能屈能伸的人兴趣,如果一心求死,不过是个莽夫,救了她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不救也罢。 左丘默并没有要求她赌咒发誓,她只是将目光投向面前茫茫人海,再越过人海,看向更远处城之上,那一直冷眼相看的王室女子。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今便纵和这两人血溅三尺,异何尝不是护国公府千余人口血溅三尺? 身边女子容颜丽,笑得漫不经心,着实不可信模样。 她只望一眼,然后,收刀,拉住景横波,转身便走。 这动作转得太快,以至于别说在场军士全部傻眼忘追,连景横波都怔了怔。 这位的决断……真特么的和太史阑也像得惊人啊…… 她翘起角,笑得意。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