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瞧着棋面上黑子应该没什么棋了,白子叫吃,黑子只长,但是接下来跟着的这一串强硬的下法,却是叫师小仙大开眼界。她已经在天元上白子拍吃,沈美景却稳住了棋面,任她弯弯绕,黑子紧跟不放,补上断点,叫吃。 宋凉臣看得皱眉,师小仙棋艺如何他自然是清楚,怎么会与沈美景下成这样的局面?原先还以为美景不过百步,现在瞧着,竟然是硬生生将不利局面给扭转了回来,与黑子平分秋。 师小仙急了,白子铤而走险,往上一靠,呈纸包火之势。 沈美景执黑冲,白子跳吃,黑子飞,白子断点无数,选了一处补漏,这一补,恰好给了黑子机会叫吃,白子提,黑子再叫吃。 号称是大明国手星宿老人嫡传弟子的师小仙,在这一局上,被沈美景脸送了一个“梅花七”,打在她脸上,叫她进不得、退也不得。 棋面上白子已经无路可走,无论再走哪一步,都会失掉大片领地,败得更加尴尬。 屋子里这下便连棋子落盘的声音都不再有了,师小仙惨白了脸,抬头看了沈美景一眼。 “敢问世子妃,师从何人?” 美景笑了笑,道:“我师父也不是什么国手,甚至连五年前的国手大赛都没去,你怕是听了也不认识。” “叫什么名字?”师小仙皱眉,执拗地看着她。 能将她一步步从活棋得走投无路,能在她使了九分力气的情况下还将她进死局,这样的棋艺,怎么可能师从无名! “你若非要问,那我便告诉你好了。”叹息一声,美景抬眼,看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笑道:“他叫陌桑,陌生的陌,桑树的桑。” 陌桑?! 一道重雷落在心口,师小仙瞪大了眼,一张脸完全扭曲:“你师父是陌桑?京城名士陌桑?” 宋凉臣也是一惊,看着美景,整个人都呆了。 “所以……”他干干地笑了两声:“你说的与人九一开,是与陌桑对弈?” ☆、第148章 玳瑁簪 美景点头,一脸严肃:“我只与他一人下过棋,常常败得找不着北。还经常被教训说下棋不静心,没什么长进。所以对围棋的兴趣也不大,只每月与师父对弈十局,能赢一局便可有吃。” 当年为了吃,她也算是拼了命地背棋谱,解棋局。但是还得陌桑让她三目,她才能勉强算赢。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棋艺不怎么样,但是这一局下来,她发现了,师小仙的棋艺更不怎么样。 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解一局棋要花几个月的时间了,也许…不一定都是因为痴吧。 白子已经没了生路,听得“陌桑”二字。师小仙也没打算再继续下了,收手回了袖子。就在美景对面坐着,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美景打了个寒战,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输都输了,还想赖着不走吗? 从方才她说要与她对弈的时候,美景就知道了,师小仙这样的棋痴,若是一局赢了她,肯定会觉得不过瘾,世子爷在旁边。她就刚好拉着他继续下,下到深夜,自然就在这中院里睡了,接下来几天便都会着爷下棋。爷要是不在,她就自个儿在中院里摆局,下得入不动的时候,她还能让人将她整个搬起来丢出去吗? 非得与她下,除了想给她难堪之外,赢了之后还得说她当真是不懂棋,之后她要是对她如此痴棋局不分地点略有不的话,便会被师小仙拿败北之事呛个脸红。 说白了,她就是绕着弯想留在中院。夹来来划。 她偏不想叫她如意。淳儿都未来中院,她这样的人,又是凭什么? “这棋局,先放在这里吧。” 许久之后,师小仙开口了,脸很难看,却是站起来道:“还未分输赢,今妾身却是实在累了,让人拿锦布来将棋局盖好,妾身改再与世子妃接着下。” 美景挑眉,看向宋凉臣。 宋凉臣摇头,看着师小仙道:“此局白子已是必败之势,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吧?” “爷有所不知。”师小仙抿道:“妾身之师星宿教过妾身反败为胜之法,要的在就是这种棋局之下‘治孤’。白子没有败,只是妾身不想再下了而已。” 说着,还侧头看了美景一眼,道:“世子妃怕也是知道妾身乃星宿的徒弟,所以故意示弱,再杀了妾身一个措手不及的吧?毕竟,陌桑可是星宿的手下败将。” “若是您想为自己的师父正名,那就改,选一个妾身准备好了的子,咱们公公正正,重新下过。” 沈美景笑了,敢情今半路拦着要人下棋的人是她吗?还觉得这棋不公正?她就谦虚了两句,师氏自己一心求胜,破绽百出,还怪得人了?这是怎么想的? “我说过了,对围棋的兴趣不大,所以本不知星宿之名。”本来没想多说的,毕竟胜者有胜者的风度,不奚落败的一方,是起码的教养。结果谁知这师氏还蹬鼻子上脸,她要是再忍,那岂不成王八了? 美景起身,有礼地颔首,声音轻柔地道:“师父教我,下棋不为胜,只为乐,一心求胜的人,往往会输得难看。所以你若是想再下棋,找别人就好,我还要帮着爷处理后院之事。” 师小仙皱眉,扭头,天元就将拧好的帕子递到了她面前。 “世子妃请用。” 美景挑眉。 “世子妃嫌弃妾身低,不愿与妾身有过多的来往,妾身能理解。”她道:“但既然都是懂棋之人,世子妃何必假装不认识我师父星宿?” 玉食听得都要怒了,这一句两句的有完没完!分明没有任何人瞧不起她,她却天天说些贬低自己的话,叫旁人难堪。真有那么低,还当什么侧妃啊?去当丫鬟不就好了? 忍不住就要上前,却见世子爷伸手出来,恰好挡住了她。 玉食一愣,皱眉抬头,就见世子爷一脸玩味,食指挡,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一头,沈美景一笑,没去接天元手里的帕子,而是直接上前两步,伸手抱住了师小仙。 师小仙傻了,僵硬了身子,眼里的厌恶藏也藏不住,伸手便推着她:“世子妃这是做什么?” “我没有嫌弃你低,也不曾对你有任何偏见。”美景抱着她没松手,叹息道:“你这人,太过偏执,又钻牛角尖,总把人好意当成恶意,所以你活得不快乐。既然都是一起伺候世子爷的人,我希望你能对身边的人都充善意,你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至于星宿,我也是来了燕地才知道他的。五年前的国手大赛,师父为救我,没有去参加,所以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他那个人,淡泊名利,不会在乎什么虚名,也从来不在乎输赢,所以我不需要为他正名。你对我,也不必有这么大的偏见。” 师小仙脸铁青,一把将她推开,退后了两步:“世子妃何必说这些话?分明是您不喜我,妾身对您可不敢有偏见。” 她是不太喜她,除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怕是没人在被这样一番事情之后,对她还喜得起来。不过她这凑上来恶心自个儿,自个儿不恶心回去,也太亏了啊! 这样想着,美景便受伤地看着她,学着她的模样,眼眸低垂,肩膀微缩,整个人委屈极了:“我…也只是给几句忠告,你不肯接受,那也就罢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师小仙看着她这模样,气得当即落泪,往天元的怀里软软一跌,捂着心口,呼急促地看着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宋凉臣皱眉,想过去看看她,却听得美景闷哼一声,捂嘴干呕。 “怎么了?”心里一跳,也没管师小仙,他两步走到美景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哪里不舒服么?” 美景皱眉,捂着心口道:“大概是累的,有些反胃。” 一路车马劳顿,下来安排居所不说,还被人拉着强迫下了一局棋,能不累么? 宋凉臣打横将人抱起,抬步就往外走:“去卧房吧,玉食去煮茶,锦衣收拾好铺,让你家主子早些休息。” “是。”锦衣和玉食应了,跟着就走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玉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师小仙眼神狠地看着门口,触碰到她的目光的时候,眼皮缓缓盖上了。 这种人……玉食打了个寒战,觉得有些可怕。分明是那么平凡的一张脸,怎么会让人这么骨悚然呢? 主屋里。 放了人在铺上,宋凉臣忍不住低笑,一双眼看着她,神温柔:“你又给了我惊喜。” 美景挑眉,笑嘻嘻地伸手:“有赏吗?” 瞪她一眼,宋凉臣将她手拉过来,就在手心印下一吻,软绵绵的,带着嘴的温热,得美景双颊一红,不住握紧了拳头。 “这是赏你的。”别开头,宋凉臣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我的吻很贵重,比银子好多了。” 美景撇嘴,哼哼两声,不给银子就直说啊,还拿这个充数。 不过,看在他刚刚没去师小仙那边的份上,就不计较这个了。 她算得上幸运了,若是宋凉臣再偏师小仙一些,她可能得被那小仙女活生生恶心死。弱没有关系,弱得理直气壮,还心术不正,不讲道理,那就太让人不了。 长得不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有的人就是气质上乘,也有别的优点,哪怕格好的,都让人乐于与之打道。偏生这种长得不好看,还拿不好看当自卑的借口,一个劲觉得自己可怜,全世界都该同情自己的人,才当真是无药可救。 心里有光的人,面容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舒心。 “爷,世子妃要在主院安寝吗?”玉食伸了个脑袋过来,笑嘻嘻地问。 宋凉臣点头:“明正式继位,世子妃和我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便都在主院睡了,也好同路。” “奴婢明白!”玉食笑得白牙都快出来了,连忙去如今的相思苑里,将明主子要穿的礼服拿过来。 刚进王府就在主屋里侍寝,这怎么都是值得替主子高兴一把的。 蹦蹦跳跳地出了主屋,刚走到相思苑门口,旁边就过来一个低着头的人,站到她前头喊了一声:“玉食姑娘。” 吓了一跳,玉食皱眉看着他,模样像是府里的家奴,伸手却递给她一枚玳瑁簪。 “这是干什么?”她皱眉。 “二爷让您转给世子妃的。”那人低笑道:“是明她成王妃之贺礼,还望世子妃笑纳。” 一股子凉气从背后升上来,玉食看着这人,正想尖叫,却见他飞身过来就将簪子进她手里,然后就消失在了院墙的黑暗处。 玳瑁簪熠熠生光,是很名贵的东西。 玉食白了脸,捏着簪子,也不敢去世子爷面前说,便只能先收在自己身上。 二爷已经西逃,怎么还会,怎么还会来送主子东西? ☆、第149章 不枉我千里迢迢 美景躺在上,闭着眼睛半天没睡着。宋凉臣觉到了,将人抱过来,小声问了一句:“还在想刚刚的棋局?” 那一局棋实在彩。小仙的棋艺也是不俗,两人一番你来我往,虽然最后师小仙败了,但那棋面依旧值得人回味。 “妾身倒不是想棋。”美景睁眼,轻轻叹了口气:“妾身只是想起了陌桑,觉得有些唏嘘。” 他当年教她的东西,现在全部用上了,竟然还能遇见星宿的徒弟,不知他天上有知,会不会夸她,舍不舍得将他碗里的再多夹一块给她。 提起陌桑。宋凉臣抿:“你原先还骗我,说琴艺不是他教的。结果却是他的徒弟,怨不得琴棋书都样样通。” 给他一个陌桑那样的师父,他也能写出像她那样的书法来,也能轻松下赢师小仙啊。 美景笑了笑:“我的琴艺最早是在教坊学的,他后来只是提点了我一二,也算不得是他教的,所以妾身没撒谎。” “你……”宋凉臣侧头看她,想起父王曾给他看的她的平生,微微皱眉:“你喜陌桑吗?” 跟他学艺那么多年,都是生活在一起的吧。陌桑得天下人敬佩,自然也该得她的喜。不然为何每次提起他,她眼里都这么明亮? 美景失笑:“我哪里喜他,他那个人,平时本不修边幅,邋遢极了,别看外头传的名声响亮,真人的脾气可差劲了,难伺候得很。要是我哪里没学好,他还要罚我,严厉极了。” 说是这样说,眼里却依旧的都是怀念:“他要是还在,现在也该娶生子了。那么大岁数,总是一个人,多不像话。”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