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窗边,小钟呆然望着远飞的雁群。它们井然有序地变换队列,只那形状既不像“一”字,也不像“人”字。 小说看完许久,她的心情却还没完全出来。新书看不进去。她在网上四处搜刮同人代餐,又将同种口味的饭吃到吃撑。 她想要作画,只是空有望,一提笔却全无灵。 出的进行曲传来。小钟戴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用耽美广播剧的暧昧低语,与正气十足的乐声相对抗。然后,她怀着必须迈出一步的决心,在草稿本上信笔涂画。 路的小兔,被像是陷阱的胡萝卜,一路引至密林深处。外面似是下雨了,沙沙的水声浇枝桠。古树合围的中央却像一间高大的房屋,将瀑布般的雨隔绝在外,篝火熊熊燃烧,投下巨大的虚影,像是一只身形魁梧的熊。 摇曳的芭蕉叶后,透出一角和她相似的雪白绒。 这是落下胡萝卜的同伴?还是真的大熊?它想用可怕的影子将所有来访者吓跑? 小兔想不出答案,抱紧怀中的胡萝卜,赖在原地。 “大熊”的巨影悄然移至身后,将她的后颈拎起来,出绒底下的利爪—— 好怪。 画风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小钟又只得暂且搁笔,仰靠上沙发背,垂开手闭上眼,重新思索。 画些别的吧。比如,只见过两面的漂亮男人,那天走廊上恰到好处的半帘光影。 回忆着,构图逐渐在脑海中浮现得清晰,像雨水冲去贝壳表面的沙土。他站在繁花盛开的玻璃房里,神情惑拎起一只小兔,眼中似是不屑,似是怜惜,不清究竟是何意—— 怎么又串味了? 她好像患上一种神污染的病。 这些天牵肠挂肚的,究竟是什么呢? 连绵的思绪打断,耳边的广播剧毫无预兆就来到微妙的剧情。小钟不懂语,只听见各种物件在争执打闹间翻倒,衣物解散,音效直挠耳朵。随后是的息,带着怒意的掠夺。耳机的振膜颤动不已,温热的意直扑而来,咬住耳朵,酥上头皮。 这强烈的代入…… 她不知这部剧有R18。意外的走向将她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没有漏音吧?要是被人发现,就彻底社死了。 然而,像天意显灵一般,就在此刻,有人从背后摘掉她的耳机。 她下意识缩成一团,捂着通红的双颊,回过头。 所见之人更令她震惊不已。这情绪太过强烈,一时间,就像全身的血失控逆。 是大钟喵。 她万万没想到,背叛友谊来抓她的人竟会是他。 不过也是,世间从来人妖殊途、异路,教师与学生立场不同,面对违纪,本不可能有宽容的默契。 可恨她怎么就鬼心窍信了,还亲口告诉他,自己就在图书馆,不去别的地方。 他一语不发,将她的耳机放在桌上。尚未停止播放的广播剧打破寂静: 「こんなところで……あ、やばい……」 再是混沌又黏糊的水声,连绵低。 羞让小钟的怒意更深了几分。她克制着通身的颤抖,兜起自己的东西,憋着一肚子火,用眼神狠毒剜他。 他却像看不懂她的神情,冷起脸,针锋相对斥责道:“一大早就听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还睡着,叫你名字好几遍都听不见。跟我回去。” “我不要。你个新来的算老几?凭什么来管我?” 挑衅的话语口而出。她忽然拼拼凑凑地终于想通,或许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原来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宋老师,生孩子不带她们了。大钟是个新来的,教数学。贞观说,新老师的子温和。 这些点连起来,新来的班主任可不就是他? 也不能这么巧吧。 再说,他又没在班里见过小钟,怎么知道她是自己的学生?他还说,方才叫了她的名字? 管他呢。先走为上。 小钟将手缩回袖子里,正打算不辞而别,他不动声,拽住她的袖口,“教导主任在外面。” “我信你个鬼。” 话音未落,阅览室另一边的门突然打开。大钟连忙拉着她,躲到书架背后。 半开的门后传来语声: “好了,先回去上课,检讨第一节晚修之前到德育处。让我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声音,果然是弥勒。 小钟不好意思地稍敛怒气。他倒傲娇起来,故意瞥向另一侧,不与她对视。两片紧抿着,气却一呼一呼从鼻孔出来,脸都写着“不识好人心”。 谁稀罕。 一样是为管教她而来,何必装成偏袒? 他带小钟来的角落是死胡同。只要弥勒逛到这边,就彻底是坐以待毙。她要是一个人,还可以看准时机从另一个门溜走。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她仰起头再次盯住他。 大钟的表情一点不慌,随手从高处了本书,若无其事走出去,与弥勒打招呼:“朱老师辛苦,又在抓违纪学生?” 弥勒道:“是啊,小朋友放完暑假回来,身上的懒筋得掉。钟老师怎么在这?” “想来新的图书馆看看。我记得我在琼英的时候,也是每天泡在图书馆的人。”大钟道。 小钟有些讶异。 原来他以前也在这座学校读书,还和她一样,是整天逃课的问题学生? 弥勒又道:“那不一样。竞赛搞到那种程度,学校里没人教得了你。” 呵,果然。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嗤。他一看就是个最乖最温驯的好学生,哪会真做叛逆逃学的事,还不是事出有因。 他一笑置之,“也顺便借本书。等过段时间闲下来,终于可以读胡尔了。” 如果没记错,弥勒在当领导以前教政治,原本的专业是哲学。他听大钟这话,语调竟轻快地上扬,“你对现象学兴趣?以前我的导师就是做这个,他还很想留我继续读书。可惜家里老人生病,只能出来工作。本来以为教书两年还会去读研,不知不觉就教了大半辈子。时代变了。现在的小孩高中就读康德,后生可畏,真是比不过。放在我那会,很多人都不知道哲学是干什么。” “现在也一样。”大钟附和着,暗暗领弥勒往外走。 呼。危机解除。 小钟寻思两个人已经走远,轻手轻脚地从书架后走出来。 不意大钟又折回来,两个人正好对上,大眼瞪小眼地陷入尴尬。 她先发制人道:“你不是跟弥勒一起走了吗?” “他还要继续抓违纪,我和他一起干嘛?教导主任,最是费力不讨好。越是尽心尽力做得好,越要遭学生记恨。”大钟道。 小钟怎么都觉得他话里有话,分明是指桑骂槐,还记仇先前她“错怪”他的事。 “哟,你还有理了?”她勾起嘴角,出一抹不屑的假笑,模仿着想象中校霸的姿态,缓缓至他面前,又翻脸凶道,“新来的,别以为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好言奉劝你一句,别来管我。不然,我有的是法子作你。” “我要想抓你,开学第一天——” “你还好意思说!”她吼断他的话,“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一开始就认出我,跟弥勒串通好来套路我。玩反间,玩引蛇出,妙啊!你们玩战术的良心都脏。” 要早知他是新班主任,她绝对一开始就离远远的,绝不多讲一句。 现在快乐老家都被敌军掘了,后悔也没处说。 但是—— 好像她刚才嘴瓢,不小心把“弥勒”这个外号出去了。 光荣又丢一城。 枯叶凉飕飕地飘落。 沉默之中,他不明所以地窃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倒是回答我,是不是?” 大钟答非所问:“你们怎么叫他弥勒?十年前,我们是叫笑面虎,正好他跟《水浒》里面的笑面虎朱富一个姓。当时他还不是教导主任,生得慈眉善目又讲笑话,很受大家。” “那也差不多。”小钟冷淡敷衍。 呵,还想投其所好拉近关系。同样的把戏,她才不会被钓两次。 可是说又说不过。 小钟只好赶快开溜,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跑走。 他默许她走,没再拦。 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吗?小钟跑得累了,在转角处歇下回望。 漫长的走廊已是空无一人。紧接着,一阵嘈杂的轰自楼梯口涌上。出的人陆续回来。 小钟独自回到他抱着她时站过的角落,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情教育》,书中写道: ——他希望看看她房屋的家具,所有她穿过的袍子、她接的朋友;在一种更深切的羡嫉之下,在一种无边无涯的痛苦的好奇之中,就是体的占有望也消失了。 更深切的羡嫉? 新的故事展开了。她重新翻回书的封面,赫然发现,它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福楼拜。 —————— *文中的文翻译:“在这种地方……啊,糟糕……” *引文来自福楼拜《情教育》,李健吾1946年的译本。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