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决定找个地方呆着,却没想好要去哪里。最后是幸村提议参观宣传部的海原祭展览。理由充足,说是之前在推特上刷到过,觉得很有意思。她一愣,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同意了。 每年海原祭都会诞生一批特项目,譬如合唱、话剧、展览,送去参加地区比赛,或作为校内景观。宣传部的“重读高中”受好评,因而得以保留。十五道选择题依然在,终点的电脑搬走,换作泡沫纸板,挂在墙上,依次排开,参观者记下答案,对号入座,即可获得自己“重读高中”的结果。 从展厅出来,时间还早,早川便问他想不想去校门口的茶店买茶。之前为排演话剧,她足足一个月没有碰甜食,念头起来,便不住。幸村双手在口袋里,简简单单就同意了。态度从容得让她羡慕,好像之前那些“掌控”不“掌控”的,实在想太多了。 只是出去颇费一番周折。放学时间未到,又没有假条,门卫处肯定不放人。幸村说,你可以伪装成我的亲属。早川说,你孤身一人进校,突然带了亲属回家,难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于是只好翻墙出去。东侧围墙的豁口处,搬来三块砖,退后几步,攀上墙头,用力一撑,在墙上坐定的一刹,远处的相模湾尽收眼底。海的尽头是天,秋来风大,浪头一个接一个,拍在岸上,堆出白的泡沫。 她跳下围墙,听见幸村说,很练嘛。 茶店的兼职服务生姐姐下了午课,刚刚系上围裙,珍珠也还要二十分钟才煮开。他们靠在柜台边上等,无聊,随手翻开店里的留言本。第237页,悉的字迹写着悉的祈祷,大意是如果下次英语考过80分我就再也不会嘲笑副部长老成再也不会把他的出糗照片失手发到群里了。字呢,歪歪扭扭,还有错。两人俱是一愣,埋头研究半天,早川叹,真是失败的许愿,幸村拿出手机说,这书法不错,我看有必要让真田欣赏一下。 沿着茶店门口的人行道往南走,一一路过他们之前常去的地方。书店上新,埃斯库罗斯悲剧集摆了一排,是白底黑字的简装本,很容易就能进口袋。然而卖得最好的依然是轻小说,少年漫画和辅导书。有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站在货架前翻阅营销学著作,脚边靠着公文包,笔的脊背像一棵树。花店也上新,玫瑰敞开,紫罗兰常在,入口摆出一排波斯菊和大丽花,深红藏在浅紫里,与周围灿烂明朗的橙百菊相互呼应。花的名字,自然来自幸村,她是一窍不通,只有站在旁边看他和老板寒暄的份。 梧桐树的叶子手掌一般大,极慢极慢地掉下来。经过树杈,经过风,经过天的刀光,仿佛要去吻它的影子。那团影子也慢慢地靠上来,他们驻足观看,站在那里好像发呆。水果店大叔把摊子堆到路旁,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看完了,便吆喝一声,问他们要不要买石榴。 一人一个,边走边吃。走到十字路口,往北是街市,往南是沙滩,他们不打商量,就抬脚往南。她问幸村今天回来干什么,参加期中考试吗?那你也来得太晚了。幸村说,回来办手续,取学生档案。 他们石榴吃了一半,拿纸巾擦去汁水,低头研究他的档案。主要是之前没见过,很新鲜。海风一阵阵扑上人面,风里带沙,把雪白括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上头印着“幸村市”这个人初高中的经历。 幸村说:“海外培训的选拔结果,上个月刚出来。美国那边的网球学校需要我们的个人资料,网球方面一份,文化课方面一份。” 言下之意是他入选了。多年来的努力,这几个月不间断的特训与远征,至此,获得阶段的回报。幸村无疑很高兴,脸上表情看得出来。早川也高兴,絮絮地问起那边的安排,网球学校为什么要文化课资料?你们进去了不是天天打网球吗?会有专门的经纪人吗?平时放假吗? 幸村说:“还没读书就想着放假,哪有你这种人。” “你敢说你不想?”早川横他一眼,“你现在就是最舒服的。” “也没有吧。”幸村笑,笑容里带着一点站着说话不疼的意思,“现在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觉,慌的。” “你有什么可慌的?”早川嗔怪,“‘中学网球界第一人’。” 幸村又笑,显然对这夸张很受用,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笑过之后则端正了神,说:“毕竟是前途未卜。” 早川沉默了。她其实很清楚他的意思,只是不想戳破。职业网球和中学生比赛到底有别,高中生远征海外,还能览异域风情,玩玩海滩搭讪,职业选手则是追着赛程跑,他乡作故乡了。学生时代缩为几张白纸,成绩、活动经历、获奖情况,短短几行字,一眼看到底。那谁知道未来又是几行字呢?其间伤病、赞助、排名,样样都是不可测的东西。在许多的不可测中,大部分人的职业生涯,就是这么结束了的。 那时候在冲绳,从文理分科聊到未来规划,她听见他要打职业比赛,铁了心的,连规划都做好了,只觉得,哇,前途无限。玩笑是张口就来,说什么今后情热大陆给你拍纪录片,我一定要把你国中参加林间学习炸了饭盒的光辉事迹抖出来。等这一切真到了眼前,反而有些不忍细看的东西,从蓝图上慢慢浮现。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