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绰曾经听徐羡提起过张,对他的印象是一名手腕不错,懂得适时提拔新人的主管,徐羡刚入职时就是被他带起来的,隐隐约约能受到他对她的看重。 「你一定想说,为了报復王郁珊,我也不惜拖提拔我的主管下水,好狠的心。」徐羡指尖敲了敲木桌,笑地上他的目光,「可张他婚外情对不起老婆和孩子,理应为他做出的选择买单。」 何况张看似对她护有加,但徐羡隐约能受到,他一边对她好,同时也在忌惮着她。她能力确实优秀,他怕她超越他,所以一边培养,一边有意无意地制,只要张在的一天,徐羡可能很难有再上升的空间。 可徐羡对事业的野心让她不甘止步于此,既然有机会,那提前为自己开拓出一条路,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徐羡笑,「我好像也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么好。」 谢绰舀了一颗抄手到碗里,垂眼淡道:「我想夸你的。」 徐羡一愣:「什么?」 「对他人不够狠,别人就会反过来对你狠。」筷子尖在抄手的薄皮上戳了戳,挑掉一粒鲜红的辣椒,他说,「你很聪明,知道怎么用最小的成本去导出最大的效益,对方凉了,而你片叶不沾身。」 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反馈,徐羡有些怔忡。她的原意只是想要试探,如果谢绰知道了这样的她,会不会改变心意?毕竟经歷过那些事情后,她清楚大多数的人只是喜她光鲜亮丽的外表,至于她的内心、她的灵魂,她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本不在乎。而一旦稍有失足,价值不在了,那些人跑得比谁都还要快。 从前的她或许是真心良善对待每个人,可随着从高处掉下来后眾人的冷眼旁观,她柔软的心脏也逐渐裹上坚硬的外壳,而包裹在里头的,还有她内显人格被发出来的乖张。 她不喜示弱,更不喜在他人面前暴本,可这回把原始格挖出来放到他面前,不过也只是难得遇到了一个想要抓住的人,而她想试着去相信他。 她拿自己最私人的物件去做筹码,赌一个不会放手的结局。 而她赌对了,回馈的甚至比预想还要盛大。 灵魂悄悄发颤,徐羡觉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像是坐在了云端,一颗心高悬于天,如梦似幻。 她面上却是不动声,只夹了片放进他盘里,笑问:「那你想要怎么夸我?」 谢绰心领地夹起那片,口水酸辣清的滋味在口中漾开,下去后假意沉了一阵,便道:「我手上有两张弦乐团的演奏会,想去看么?」 「什么时候?」 「今天。」 徐羡又笑了:「你怕是不给我反悔的机会。」 「即时兑现才不会让对方因为患得患失而到不安。」 「我发现你这人歪理多的啊。」 「彼此彼此。」 某些事两人心知肚明,却是谁都不愿主动提起,他们享受着这样心照不宣的过程,默默期待窗户纸被桶破的那一刻。 音乐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吃完晚餐正好,两人走进国家音乐厅,徐羡平时没有听演奏会的嗜好,这是第一次来。 「你平常有听音乐会的习惯?」 「没有,这票是同事给的。」谢绰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我这人无趣的。」 徐羡想起了当时他跟李堂约钓鱼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两人依循票上的编号找到位子,她瞥了他一眼,道:「也还好。」 谢绰失笑:「你少安我。」 「无趣倒无所谓,跟你待在一起放松的。」徐羡目光直视前方,在整厅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开口,「我很喜。」 谢绰的心脏随着光线湮灭而缺氧,在黑暗中剧烈动。 布幕缓缓升起,舞台拢进一片明亮中,乐曲声逐渐漫漶整个音乐厅。悠扬的音乐没有平息内心的躁动,反而拉扯着每一条神经,像是在他体内也安了琴弦,每一下都拨动着他的灵魂。谢绰状作无意地覷徐羡,而后者眼神专注地盯着舞台上的演奏者。 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他想。 沉浸在乐音中的时光过得特别快,时间随着音符逝,最后一曲奏毕时,徐羡鼓掌,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些艺术家。 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騖地偷间了,拋开俗世的一切,让自己彻底松弛在织的乐曲中,徐羡走出国家音乐厅时,回头看了眼这幢气派的建筑,然后说:「谢谢你今天邀我来听音乐会,觉整个人都被治癒了。」 谢绰「嗯」了一声,没有多话,他方才的心思本不在欣赏音乐上,全程都在关注着身旁的那位姑娘,好似蛰伏在夜里的窥视,用眼角馀光捕捉她的一举一动、每个惊叹和沉醉的小表情,甚至连呼都想要好好收藏。 岂料怕什么就来什么,徐羡问他:「你呢?你有特别喜刚刚的哪一首曲目吗?」 「都好的。」谢绰避重就轻。 「确实。」徐羡没有发现他的心虚,两人并肩走进地铁站,「不过我还喜中间那场小提琴独奏的,泰伊思冥想曲,很细腻。」 谢绰没有好好听演奏,可〈泰伊思冥想曲〉他倒是知道。这是法国作曲家马斯奈的歌剧《泰伊思》的一段间奏曲,大学音乐鑑赏的通识课曾介绍过这部作品,老师还要求他们写一份心得报告。 这部歌剧描述的是一名修道士和风尘女子的故事。 际花泰伊思成天寻作乐,过着纸醉金的生活,而修道士为了将她从纵情享乐的红尘中拯救出来,苦苦劝告泰伊思归信宗教。泰伊思后来确实受到化了,离开乐场开始在修道院生活,可修道士却被她的美丽所打动,情不自上了她。为了拯救泰伊斯却反而使自己陷入慾中,在上帝与情间的挣扎令修道士十分痛苦,于是决心离去。可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对泰伊思的思念,再次回到了她身旁,然而此时的泰伊思已然病入膏肓。在她弥留之际,修道士匍匐在情的脚下,成为了背叛上帝的罪人,可原先的罪人泰伊思,却因为皈依上帝,灵魂进入了天堂。 这是一部对于灵衝突、信仰与人思辨的作品,而这首〈泰伊思冥想曲〉,就是透过旋律勾勒出泰伊思纠结的过程。乐曲第一段寧静祥和,是少女虔诚祈求上帝的宽恕;第二段的转调犹如动盪,描述泰伊思内心对于信仰与俗世的矛盾挣扎;最后一段又恢復了平稳,祈祷实现,泰伊思的灵魂被净化而昇华至天界。 「这首好的。」谢绰附和,却是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认同修道士。」 此时地铁驶入月台,九点多的车厢里依然人挤人,谢绰让徐羡先上了车,而他自然地挡在她身前,让她可以安稳地靠在扶手旁,避免被拥挤的人群推搡。 他们面对面,距离很近,徐羡仰首看他:「为什么?」 谢绰抬手捋平方才她在外边被夜风蹭的发,低声道:「反正最后都要成为罪人,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放开泰伊思。」 两人住在附近,因此于同一站下车,快到徐羡的社区时,她的步伐却愈来愈慢,最终直接停下。 谢绰疑惑地看向她。 女人站在昏黄街灯下,光影于白净的脸庞上浮动,正是夏之,丰富的花期已近,有不知名的花香勾在彼此之间。 她说:「谢绰,红酒的邀约还算数吗?」 谢绰的脣线绷成了一条僵直的线,似是在极力抑着什么:「明天还要上班。」 是隐晦的提醒,也是留给她最后一亩逃亡的馀地。 「没关係。」徐羡难得任,「我现在想喝点酒的,助眠。」 理算什么,见鬼去吧。 谢绰紧闭着脣,近乎要将牙咬碎,彷彿一张口,那些奋力抑制的念头就要衝出樊笼,张牙舞爪地噬彼此。最终他仍是敌不过本能,在心下叹了口气:「来吧。」 她跟着他回到家,这是第二次来了,这里依旧整洁如昔,井井有条。 谢绰开了玄关的灯,徐羡配合地关上门,却在灯光乍起的那一瞬,身后的男人将她抵在门板上,以背后拥抱的姿态。 「羡羡,今天的演奏还合心意吗?」 徐羡吓了一跳,她看不到他的面孔,却能觉到男人的下巴靠在她肩头,呼出的气息都捲刮着耳梢,种下一片酥。 她故作镇定:「嗯,我很喜小提琴,弦动的声音很好听。」 「喜琴弦啊。」他的声嗓很沉,透着末夜晚的黏稠与冷,「那你还记得《厄舍府的没落》开篇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的心是一把悬掛的琴,只消轻轻一拨,就会產生共鸣。 「你呢,你对我產生共鸣了吗?」 / 「他的心是一把悬掛的琴,只消轻轻一拨,就会產生共鸣。」原文为:「sonc?urestunluthsuspendu;sit?tqu’onletoucheilrésonne.」是《厄舍府的没落》开篇引用之法文诗句,出自法国诗人pierre-jeandebéranger。 btw这是我目前写过最喜的告白场面,没有之一。 谁懂啊这种隐喻真的超浪漫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会(痛哭涕)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