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先把水瓢送了过去:“喝吧,你倒是知道好赖。” 刘大栓的骡子跟哪儿“吨吨吨”,苏颖就趁机摸了骡子身上两把。 这刘大栓喂骡子确实细,骡子身上的儿老滑手的,不是那种糙的手,一瞅平常就是老给加餐喂豆饼一类的。 骡子“吨吨吨”完了,苏颖又先给它吃了那一小把杂豆子。 苏颖说:“你吃吧,我家穷,就只能给你这一小把了,要再想吃,回家管刘大栓要去啊。” 骡子也不知道是听没听懂,反正拿舌头舔完了苏颖手心儿里的豆子,还知道用头蹭一蹭苏颖的脸。 苏颖用力给骡子怼开:“起开吧你,一嘴的豆渣子。” 她又把刚才拿过来的猪草给放到骡子身前:“先凑合着吃点儿猪食吧,也没别的,垫吧垫吧,晚上要饿了还找刘大栓要,行了我走了嗷。” 轻轻拍了拍骡子的后背,苏颖这才回了家。 刘兰香那头儿呢,跟苏二伯说完今天的一大堆事儿之后,苏二伯是脸的不可思议。 没想到哇没想到,这他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儿了,还能听见这种新鲜事儿。 苏二伯想了想,跟刘兰香说:“行,你先领着俩孩子家去吧,我去一趟大队部。” 刘兰香带着老二苏茂和老三苏诚往回走了,苏二伯又回身儿喊大儿子:“老大,老大,你出来一下儿的。” 苏谋这会儿都了衣裳上炕了,愣是让他老爹给嚎起来了。 但苏谋不敢闹意见,苏谋小跑儿的颠颠儿的:“嘿嘿,干啥爹?” 苏二伯没工夫跟他废话:“嘿个,你上胡老六跟民兵队长家跑一趟,我去通知村支书和妇联主任,今天白天县医院巴拉巴拉…” 苏谋从“哦哦”,到“啊啊?”,再到“我滴个亲娘唉”,反正是给这几个反应挨着个儿的轮了一遍。 完后父子俩就一块儿都从家里出发了,开始分头儿行动。 没多久,大队的几个干部就都到齐了大队部,苏二伯给陈大刚跟胡老五两家的这个事儿一说,几个干部都是脸的愕然。 哦,只有从炕上被薅起来的养骡子的胡老六要崩溃了。 又是他又是他怎么又是他!! 几个大队的干部到底是还能轮着班儿的去县医院受刑的。 但是只有他只有他! 这没有替换的人啊呜呜呜… 爹啊爹,您说您为啥要会养骡子呢? 您会养骡子才教给了他会养骡子… 您要是会养羊养猪养养鸭子那该多好哇呜呜呜… 大队部里,大队支书、民兵队长、妇女主任朱嫂子、大队会计苏二伯四个人齐聚一堂。 但这个事儿吧,它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悬念。 大队支书是部队里退下来的军人,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大半夜的折腾一趟县里也不值当的,而且支书不是本地人,在村里的威望还没有大队长王大力大呢,所以就可以往后的轮班儿,但今晚不会是他。 而妇女主任朱嫂子呢,这人家是个女同志,身上还兼着广播员的职责,所以多半也是不会先让她上的。 大队会计苏二伯呢,这几天大队的粮食要晾晒得差不多了,大队长又不在,他得紧着过几天去公社公粮的事儿,就要不是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当下他也不好离开村里。 民兵队长是个不到30的壮小伙子,呃不是…这个年代只能叫壮叔叔,今晚估计就是他去了。 果然,没多长时间,大队部的几个干部们就商量好了,今晚先让民兵队长上,之后一天让大队支书去替班,反正后一天白天就能回村儿里了,问题也不大。 但是吧,胡老六就别回来了,一直跟县医院老实待着吧,反正不管是谁去,都得用他。 很快,胡老六就愁苦着张脸拉着民兵队长摸黑儿往县医院去了,村里各处的大喇叭也响起了妇女主任朱嫂子的大嗓门儿。 大喇叭里叭叭叭的:“那个…各家各户的都听一下啊,各家各户都听一下的啊,咱们村儿,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咱们村儿发生了一件大事,前几天去县医院的陈大刚和胡老五又干架了,而且还导致了陈大刚不幸坠楼的严重后果!这个事情啊,它是非常严肃的!是非常影响咱们青山大队的名声和形象的!大家要引以为戒啊,这有啥事儿它不能好好说的呢,为啥非得要干架呢?这现在的咱们青山大队是在县里都出了名儿了的,咋滴咱村儿的人以后都不婚嫁了是吧?大姑娘小伙子的都不愁找对象了是吧…巴拉巴拉…” 朱嫂子虽然说的话是糙了点儿,但是基本给大队长王大力想要传达的思想全都传达到位了。 其实刘兰香是个不会学舌的,要不也不能给县供销社的售货员和顾客们讲那么老长的时间,得苏颖小动作早都搞完,都喝上水跟售货员小王哥哥聊闲天儿了。 但朱嫂子当妇女主任多年,这解决村儿里各种的打架斗殴扯头花事件都有经验啊,苏二伯稍微的那么一给转述,朱嫂子就领会到大队长王大力的意思了。 不过这会儿,村儿里的各家各户基本上都已经歇了,都9点多了么,明天还得接着学大寨呢。 但对于被朱嫂子的大嗓门儿广播给吵醒了的这件事,大家都是不敢闹意见的,因为人家朱嫂子也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整个青山大队这个集体,来通知突发的重大事件的。 所以青山村的村民们不会怪妇女主任朱嫂子扰人清梦,但大家可以骂陈大刚和胡老五两家人。 就比如苏大伯家—— 苏大伯在外那可是装得那叫一个知节守礼的,但他此刻正在炕上对着苏大妈高谈阔论:“个王八羔子瘪犊子,我瞅陈大刚跟胡老五小时候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讨厌死了,你说打架就打架吧,你搁村儿里打不行吗?非得上县医院打去!就显摆他俩能的了是吧?俩混蛋玩意儿臭狗粑粑,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蛋玩意儿…” 苏大妈在旁边儿安老头子:“你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咱家可跟他们那一般二般的人家不同,咱们家那可是有黄大仙儿庇佑的人家,这事儿肯定影响不了咱家大业的婚事的!” 苏大业是苏大伯的长子,今年19岁,现在正在跟邻村的大姑娘相看。 不过虽说苏大业是苏大伯的长子吧,但却不是老苏家的长孙,苏老爷子的长孙是苏二伯家的苏谋,所以按照家庭排位,苏颖苏茂他们几个,都管苏谋叫大堂哥,苏大业反而成了二堂哥。 当初是苏大妈先进了老苏家的门儿,但头胎生的是女娃,也就是苏大伯的长女苏大兰。而后脚儿进门儿的苏二大妈头胎生了男娃,也就是苏二伯的长子苏谋。 但就为了这,苏大妈可是记恨了苏二大妈大半辈子呢,觉得苏二大妈不会做人,抢了自己这个大嫂子的风头,就为啥不能等她生了苏家的长孙再生男娃呢,真是讨人厌,害得她前两年在公婆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吧,这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苏二伯的长子苏谋去年就娶了媳妇儿了,现在人媳妇儿的肚子里都已经怀了娃了。而苏大伯的长子苏大业,就还没来得及结婚呢,这不赶紧的今年秋收结束了之后,苏大妈就急吼吼的给苏大业相看姑娘呢么。 现在苏大伯两口子生气骂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陈大刚跟胡老五两家子打架吧就也无所谓,但是影响了青山大队的名声就不行了,它耽误苏大业相看姑娘了呀,万一人家一听是青山村的人家,不乐意了咋办? 苏大伯一骨碌就从炕上坐起来了。 苏大伯说:“不行,我还得上院子里头拜拜黄大仙儿去,这绝对不能让陈大刚跟胡老五给咱儿子的婚事搅和黄汤儿了的!” 现在虽说是破了四旧,但苏大伯多鬼道啊,他早就偷摸儿的换了一块儿苏老爷子留下来的金子花上了,要不他们家能过得好呢,完后前一阵儿他家出了黄大仙儿降临的事儿来,苏大伯又找能人算了算,还搞了点儿香回来拜祭黄大仙儿使呢。 好家伙的,就苏老爷子都没有这个待遇,苏老爷子在地底下还得跟黄鼠抢香火玩儿:一个说,这是我儿子烧的香,你滚你个畜生;一个说,这是你儿子给我烧得香,你滚你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儿。 就你说说,这生这么个完蛋儿子他有啥用,还不如下辈子投胎成放特臭的黄鼠呢。 苏大伯下炕穿鞋,苏大妈想了想说:“行,那你多穿上点儿的啊。” 苏大伯老讲究了,还重男轻女呢,像是给老爹上坟啦,给黄大仙儿上香啦,就虽然都是偷摸儿着干得吧,但苏大伯是不许家里的女人出现在仪式的现场的,必须得是他们这一房的男人,才有资格参与这种封建信的事儿。 在这大冷的夜晚,苏大伯给棉袄囫囵着披到了肩膀儿上,来到了院子里,手上点燃了三儿发的香,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就开始叨叨叨叨。 当然了,这个未知的方向可能它每回都还不一样,反正苏大伯要有事儿求黄大仙儿的时候,就冲着墙角儿的圈闭上眼转悠三圈儿,完后停到哪个方向就算是哪个方向,这是苏大伯花了大价钱,请某个村儿里避世的神婆儿给算出来的。 哦,那一把破香也是跟同一个神婆儿那儿买回来的,就都受了的,不知道因为破四旧给滞销了多久了的破烂香,就让苏大伯给求回来,当宝贝似的那么使了。 此时,苏大伯正闭着眼站在了院子里,因为怕邻居听见,所以只能嘴里头小声儿的叨叨叨:“大仙儿啊大仙儿,求您再光临我家一次吧,这回的两只大股老母,咱都给您养好了的,那见天儿的喂粮食吃呢!您也不用非得等到每个月底的才来一回,您早点儿的来,早点儿的帮着我家解决了问题,不也就能早点儿的享用到老母嘛!但是的啊,您要是吃了我家的老母,那可就得帮着我家干事儿了啊,得整死陈大刚跟胡老五这俩狗娘养的,啥样式儿的狠,那您就往啥样式儿的啊,要不这老母以后可就没有了啊,巴拉巴拉…” 你瞅瞅你瞅瞅,就这多大胆儿呢,连黄大仙儿都敢给安排上了。 所以说啊,就当坏人哪儿那么容易呢,得有那个脑子能想出来贼心,还得有那个胆子把这贼心给实现了。 这胆子小的人他不一定是好人,但多半不是坏人,因为怂,不然他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儿的,这坏事儿都还没干呢,自己搁脑瓜子里头先想了一圈儿的就给吓了,那不能成的,当不了坏人。 不过就兔子急了它还咬人呢,凡事儿也不能说那么绝对,但那就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儿了。 于此同时呢,马婶子也在家骂人呢—— 马婶子生了五个娃,三男两女,男娃里头有两个都成家了,就只剩下一个马三宝还跟两口子一块儿睡呢。 马婶子骂得唾沫横飞的:“你说说这陈婆子这个没用哦,就都在医院那儿看着呢,都还能让胡老五给陈大刚怼楼下去了,可真是个废物蛋子,这家里头要她有什么用,净给爷们儿丢人,活着就光是给家里头浪费粮食的。那胡婆子也是个傻的,家里头那么多儿子呢,一块儿的上啊,多大点儿事儿啊,这都多少天了的,都还没干过一家子的绝户头呢,没用死了,白生那么老多的儿子,那脑瓜子都让门给掩了,巴拉巴拉…” 完后马婶子给两家人挨个儿的数落一通之后,还不过瘾,因为没有捧哏的。 马婶子就捅咕睡在自己身边儿上的老头子:“老马,老马你说是不是的,你就说它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吧,老马?” 老马同志早都睡糊了,愣是让马婶子给捅咕醒了,不过他也习惯了,嘴里头随便儿的应付了两句“嗯嗯嗯”,就又歪着头儿睡着了。 马婶子还没得到认可呢,但她可不会扭着自家老头子的。 马婶子又给另外一边儿睡着的马三宝捅咕醒了:“三宝,你说,你说妈说得对不对吧,这两头儿的都是废物点心,半点儿比不上你老娘我,这要是让你妈我上,保准早就给另一边儿干趴下了,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的吧?” 马三宝麻溜儿的,态度老诚恳了:“嗯嗯,对,妈你说的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反正不管他老娘问啥,他老娘都最对就完了。 马三宝是不知道她老娘是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儿的,能干得过好些人,但她老娘干他一个那是绝对的轻轻松的,所以马三宝认怂得老习惯了,他这个娃吧最是识时务的了,要是干得过他就干,要是实在干不过的,那比起来挨一顿打,嘴上服个软又算啥呢,就比如上回跟苏颖打架吧,那马三宝不就是服输得的嘛,就这就都是生活的智慧。 马婶子得到了小儿子的认可,那心里是老得意了,终于舍得让小儿子睡个踏实觉了。 但对于苏颖家隔壁的孙大妈来说呢,她家就不是在骂人了—— 孙大妈呢,可是早就得着信儿了,这村儿里头今天是发生了大事儿了!她一早就搁炕上等着呢,那大眼珠子跟黑夜里头瞪得圆溜溜的。 当村儿里的大喇叭响起来的时候,孙大妈一拍身边儿老孙头儿的脑袋,这叫一个兴奋呐! 孙大妈嗷嗷儿的叫唤:“老孙,老孙!怎么着,我就说要有大事儿吧,哎呀你瞅瞅,这苏老三家的大丫头消息可真是灵通嘿!唉不对,她家今天一天都没人儿,你说她家干啥去了呢?刘兰香今天白天也没去学大寨的啊,她家不会上县里去了吧?要不她家的大丫头咋知道的这么详细的呢,这会不会就是去的县医院啊,可要是没大事儿的她家往县医院跑个啥哇?那个地儿它看一回病死老贵的,老孙你说这是为啥啊?” 孙大妈惯是个热瞎打听和传闲话儿的,那村里的大婶子嘛,没事儿干可不就是吹牛皮聊闲天儿的嘛,这个时代它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啊。 但此时,孙老头儿回答孙大妈的是:“呼噜噜~呼~噜噜~呼噜~噜~” 就反正是个什么意思嗯,你自己猜,你猜他是睡着了还是睡着了还是睡着了的呢? 孙大妈:“…” 个臭老头子,哼,从来都不知道跟她说到一块儿去的! 至于苏颖家的另外一个邻居,也就是老鳏夫伍大叔家—— 这会儿的伍大叔正好刚刚换完了不怕脏的衣裳,又拿破布条儿给两边儿小腿和手腕子上都绑紧了的,完后他又下了地窖,从地窖里的一大堆萝卜和大白菜底下,翻出来一副自制的弓箭。 没错,老伍同志这是正准备要偷摸儿上山打猎去呢! 老伍同志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好几,家里原先是猎户,但爹娘早就没了,娶了回媳妇儿结果难产时候连带着娃一块儿堆儿的都走了,这说着话的也都过去十来年了,他还有一个姐姐在更早之前就嫁到外地去了。 所以老伍同志虽说也是本地户儿,可跟外地来的也没啥大区别,不但没啥亲戚朋友在,还落下了一个克克子克父克母的名声,没说他克姐,那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姐还活着不。 唉,在这种情况下,老伍同志要想吃穿暖,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所以虽说这山是集体的,是不允许私人打猎的,但老伍同志还是时不常的偷摸儿上山去。 反正这只要是没人抓住没人知道的,那就是没事儿! 至于什么陈大刚什么胡老五,那关他事儿!老伍同志是不管的,反正谁也甭耽误他上山找饭辙去。 但这会儿呢,除了各家村民们都在或是热烈或是独角戏的讨论以及漠视之外,知青们住着的几个房子里也是不消停的呢。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