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上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绕过屏风后看到的一幕,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身着明黄睡袍的皇帝,蹙眉躺在榻上。 他的表情好像是被梦魇住,带着几分惊恐和不安。 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笑了起来,嘴里面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皇帝居住的船舱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什么水声。 在这片寂静之中,突兀的笑意便显得愈发惊悚。 贤公公的身上,都忍不住起了一阵皮疙瘩。 文清辞将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 同时下意识向船舱角落看去——那里摆着一个和文清辞在行里见到的差不多的玉质香炉。 见文清辞把脉,贤公公忙在一边小声补充道:“今早陛下怎么叫也叫不醒,看上去状态实在不佳。诸位大人过上半个时辰,就要来这里见陛下了,没有办法,只好将您叫来……” 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 贤公公看到,文清辞诊脉没多久,脸上惯有的笑意便消失不见,眉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看上去格外严肃。 沉默片刻,他终于忍不住低了声音问:“……文太医,陛下这是怎么了?” 芙旋花丹治疗的向来只是头疼,而不是重金属中毒。 不过作为一种止痛药,它也可以适当减轻疼痛引起的恐慌与焦虑。 皇帝勉强能借着它,保持清醒和冷静。 然而现在因为超量服药,芙旋花丹已经被皇帝吃光了。 断药之后,此前被强着的症状,一起暴了出来。 头痛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神方面的问题,似乎也被放大了许多。 “文太医?”见他不说话,贤公公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重金属中毒导致的神异常。 ——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但是文清辞怎么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现代人,都对神疾病讳莫如深,更别说是古代。 如果自己直接说一个皇帝神出现问题,哪怕是会惹上大麻烦。 文清辞轻轻摇了摇头,他将手收了回来,低了声音隐晦地说:“陛下过度劳,应好好休息。” 贤公公不疑有他。 最近一段时间皇帝的确非常劳累。 谢观止被软了起来,船只调度的事情,也落到了皇帝自己的头上。 除此之外,例行公务与边关问题,也成了他头疼的事。 和前阵子的轻松不同,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几乎都要工作到半夜。 “那文先生可知道陛下何时能醒?” “我先施针试试。”文清辞说完便转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轻轻地刺在了皇帝的额上。 实际上皇帝最近忙得这些事,有很大一部分都可以分给大臣们来做。 但是文清辞发现,他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肯相信。 这或许是出于多疑的天,又或许是……他做过什么不忠不义之事,导致自己过分心虚。 比如当年走门歪道,窃来皇位。 几针下去,皇帝紧锁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嘴里也不再念叨什么了。 贤公公赶忙去吩咐人做早膳。 而就在文清辞打算收针写药方的时候,皇帝竟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里布了血丝,红彤彤一片,如同传说里的恶鬼…… 他直勾勾地瞪着屋顶,突然吐出一句:“…瑜昭……你,是你吗?” 声音嘶哑中带着难言的恐惧。 下一秒,又沉沉地阖上了眼眸。 文清辞:!!! 皇帝这一眼,着实将文清辞吓了一跳。 皇帝方才的状态,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在去找文清辞之前,贤公公就已经将左右屏退。 方才那一幕,只有文清辞一个人看到。 他深一口气,赶忙收拾好药箱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离开船舱,被晨间的冷风吹拂,总算缓过来一点神的文清辞,终于忍不住想——皇帝刚才念的那个名字,究竟是谁? ------------------------------ 文清辞走后不多久,皇帝就清醒了过来。 他似乎将自己半梦半醒间做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如没事人一样,和朝臣们讨论起了边关的事务。 与这几年因运河发展起来的登诚府不一样,松修府自百年前就是江南重镇,医药产业发达,百姓也很富庶。 这里没有多余空地修建行。 皇帝到了松修府后,便和十七年前第一次南巡那样,住在了当地的几个官员府中。 相比起行,府邸的规模要小不少。 住下已经很困难,更别说一直待在里面不出去。 因此作为随同人员的文清辞,在忙完之后,也可以自由出府,去街道游玩。 一向紧跟在文清辞身边的谢不逢,也跟他一起出了府。 大概因为这里是商业重镇,松修府虽然地处江南,行人的口音却各不一样。 南腔北调听上去格外热闹。 街道上摩肩接踵,但文清辞身边,却形成了一道真空。 ——一身黑衣的少年,走在文清辞的身边,不时向四周想靠近的人看去。 他的目光如鹰鹫般锐利,且略带杀意。 只一眼就让文清辞身旁的人自觉散开。 不过正仔细观察周围的文清辞,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上一世的他虽然也出生于南方,但无论是福利院,还是养父母家中,讲的都是普通话,他是半句方言也听不懂的。 然而到松修府之后文清辞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听懂这街上小半的方言。 这可能是来自原主身体的本能。 文清辞一边耐心又新奇地观察着周围,一边尝试着凭借本能,向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走去。 不久前太医令禹冠林,写信托文清辞买药。 因此他的目的地便是与神医谷有联系的医馆。 穿过长长的街巷,一间不起眼的药房,出现在了文清辞的眼前。 看到这间药房的同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浓浓的悉。 “殿下,这便是我要来的地方,”文清辞带着谢不逢一起走了进去,“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老板问问有没有明兴蕨。”他回头朝少年说。 禹冠林要的这个名叫“明兴蕨”的珍奇药材,有温中散寒的效果。 整个卫朝,只有松修府才产。 药馆外间有一条长椅,文清辞示意谢不逢坐在这里等他。 他的眉眼依旧温柔,可是话语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不逢本能地想要跟上去,却又因害怕惊扰到文清辞而退了回来。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最终如对方说得那样坐了下来。 这一刻,文清辞竟然从谢不逢的身上读出了一个名叫“乖”的字来。 走进内间之后,一身月白的太医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按照他的了解,神医谷就在松修府不远处。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一间深埋在原主记忆里的医馆,应当就是与神医谷联系最为紧密的几家之一。 替禹冠林拿药,只是一个借口。 文清辞必须要在这里联系到原主的师兄,让他帮助自己未来假死离开皇。 这一路文清辞都在紧张,幸亏谢不逢不曾察觉。 …… 见文清辞进来,原本低头看书的医馆老板不由出了惊喜的表情。 “文先生!快请进,快请进,”说着便拉起竹帘,将文清辞带到了后面的小院去,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前一阵子就听说今天南巡的船只要到松修府,我就猜到您会来这里,没料想到竟这么快!” 说着就已经将一盏茶送到了文清辞的手中。 将茶接来还没来得及细品它的滋味,文清辞的耳旁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清辞果然早早来了。” 文清辞下意识抬眸,接着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眸深灰的男人,正笑着看向自己。 来人五官柔和,发也偏浅,只有一双眼睛看上去格外的冷。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