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因为不理解他们的对话且对这些事没有太大兴趣,不知何时已经蹲在桥底下,正面无表情地拿着林之南之前丢开的树枝试图把桥深处的小灰猫给引出来,听到林之南喊他,他扭头望来。 “你会追踪同源蛊虫吗?” 林之南问。 阿耶点了点头:“可以,但要有,蛊血。” “那就好办了。” 林之南看向萧楚,挠挠脸,“阿楚——” 萧楚抿看她。 “我不割刀子,” 林之南眨眼,小心翼翼问,“就从刚才那个伤口里挤两滴血,可以吗?” 萧楚闭了闭眼,又睁开,看着她说:“可以,我来。” 林之南还在发愣,手已经被萧楚握着抬起,少年浓黑眼睫垂着,静静翻过她的手心,动作轻柔地一点点解开之前亲手给她上去的一圈圈纱布。 最里层的纱布与伤口有所黏连,撕开会扯到皮,他的动作非常轻。 林之南忍不住笑:“我不疼,你别皱眉。” 萧楚没理会她,但他揭开最后一层纱布之后,却愣了下,抬眼看向林之南。 林之南眨眨眼:“没骗你吧,我说过很快就会好的,你看这点小伤口,都快愈合了。” 她甩了甩手。 她说得一点没错,之前徒手接飞镖割出来的那道深深口子,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此刻已经恢复到了好像只是被划破了表皮的程度,别人也许看不真切,但亲手帮她包扎伤口的萧楚是最清楚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望着林之南的脸却是更难看了几分。 林之南趁着那道伤口还在,捏拢了手心,拿过阿耶递来的一个小陶罐,掀开盖子,让掌心出的血落入了陶罐中。 拿回陶罐的阿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罐子,冰山一样的脸上,透出明显的疑惑。 林之南由着萧楚帮她重新把绷带回去,并不怎么在意地对阿耶解释道:“昨天遇上两个赤眼魔人,所以顺手‘吃’掉了他们身上的蛊。” 她顿了顿,看了眼阿耶手里的陶罐:“我的血里可能还有些不好消化的东西,你最好先看看。” 阿耶一怔,与此同时,他也觉到了手中那个小小陶罐里头,好像正有东西在不停地四处撞,撞得还没他掌心大的小陶罐差点翻倒。 巫族中人除了与生俱来的本命蛊之外,身上总也会带着其他各种用途的蛊虫,阿耶陶罐里的便是一种能吃其他蛊虫血来进行追踪的蛊,名为金蝉蛊,小金蝉在消化完主人喂给的蛊血之后,身上就会蜕一层外壳,同时长大一些,主人只要打开陶罐,金蝉就会飞出来引路,为主人找到相应的同源蛊虫所在。 但此时,阿耶看着掌心里不断发出咚咚咚撞击声的陶罐,瞳孔地震中。 显然,他喂养的小金蝉是不应该有这么大力气的。 “快打开吧,不然罐子要裂了。” 林之南好心提醒了一句。 阿耶轻轻了口气,手指微有颤抖地打开了盖子。 第三十四章 (一更) 随着阿耶的手拿起陶罐盖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里,就连曾经见识过相似场面的林之南都没忍住好奇心地看了过去。 然后,一只暗金小虫子跌跌撞撞地从罐子里飞了出来。 它和普通蜂差不多大小, 摇摇晃晃地扇动着翅膀,东飞一下西飞一下, 仿佛喝醉了酒。 阿耶摊开手,小虫子就晃晃悠悠落到了他的掌心, 跟着一个翻身, 翅膀一摊,顶着个几乎发光的圆滚滚的肚皮八脚朝天地躺平在了他掌心。 “这是什么情况?” 陈远疑惑问了一句。 “……” 阿耶盯着手心里的小虫子看了会儿,总结,“吃撑,了。” 他看向林之南,眼神复杂地说, “两个, 时辰,以后。” “还行,” 林之南歪头打量那只小虫子, 还用指头戳了戳虫子那小小的肚皮,然后笑着比了个大拇指,“至少没直接撑破肚子,你的小虫子有前途。” 阿耶面孔虽还是冷淡淡的, 看她的眼神中却充了一言难尽:“你的血里, 有什么?” 只是两滴血, 竟然就差点让一只金蝉蛊撑破了肚子。 “那说来可就复杂了。” 林之南发现萧楚转开了脸似是在出神, 就走过去挽住了他胳膊,笑眯眯道, “阿楚,我饿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吧,说好的要吃鱼皮蒸饺!” 萧楚收起了之前的表情,弯起眼睛笑:“好。” 于是明明还处在被官兵追捕中的几个年轻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进了酒楼点餐吃起饭来。 元宵是最懵的,他总有种今天早上起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睁开眼睛的错觉,不然为什么从早上开始,发生的这一切他都完全没看懂呢? 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姑娘,情大变的他家少爷,还有他们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查起了县衙里的案子,还要去追踪什么蛊虫尸体?这些不都是衙门的事情吗? 还有大少爷竟然还给少爷下跪行礼,叫他殿下,哪个殿下,少爷怎么就变成殿下了? 元宵稀里糊涂跟着众人坐在雅间包厢里,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鱼皮蒸饺自然吃不,况且知晓了萧楚和林之南的身份,陈远也不愿怠慢了他们,他抓着店小二把酒楼里最出名最贵菜品都点了个遍,大有要把过去三年缺失的佳肴一次给他们补足了的架势。 元宵扒着桌沿,瞪圆了眼睛,看陈远的目光很有种“难道我们真的要被砍头了这难道是最后一餐”的惊恐。 阿耶坐在角落里盯着手心里的小虫子,因为盯得时间太久,眼睛已经有逐渐变成斗眼的趋势。 林之南倒了杯热茶到萧楚手里让他暖手,看他略略发白的脸,没忍住双手往他脸上了,看他面颊染上了血气,这才笑眯眯的松开手。 但她的手刚一离开,就被萧楚握住了。 “怎么了?” 她问。 萧楚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又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刚送上来的蒸饺进她碗里,笑道:“尝尝吧。” 林之南于是也笑眯眯地夹了一个蒸饺给他,抬了抬眉梢:“你吃多少,我吃多少。” 萧楚就笑了,少年人眼中又有了亮晶晶的碎光:“好。” 几人吃喝足,就连误把这顿当做了最后一餐的元宵,也化悲伤为食,一边抹眼睛一边风卷残云,最后吃得跟阿耶的小金蝉一样四脚朝天顶着个圆滚滚肚皮打起了嗝儿。 林之南监督萧楚吃饭,还给他盛了汤,然后就撑着脸看他。 他用餐时的模样还同从前一样斯斯文文,堪称礼仪典范。林之南知道这都是他自出生时就养成的习惯,他的一言一行,行为举止,从幼年开始就是以未来帝王的标准进行塑造培养,是早已融入了骨血之中的,所以哪怕外表看来弱不风,但站在人群之中,他总是鹤立群的那个。 林之南又想起了柳雯儿的话,她说三年前,萧楚刚来到兴远县时,差点饿死在街头,还说他当时全身是伤。 林之南想起了上京皇城里那只娇气矜贵的雪团儿,还有桥里伤了爪子,灰扑扑的小脏猫。 “南儿在想什么?” 萧楚放下汤勺,用帕子擦了擦嘴。 林之南回过神,撑着脸晃了晃食指说:“我在想,江楚这个名字还好听的。” 萧楚弯起眼睛:“南儿也喜这个名字?” “当然喜。” 林之南用指头戳了戳他畔的小小酒窝,嘿嘿笑道,“我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你取它的时候肯定是在想我。” 萧楚笑容越加明显:“嗯,我一直在想你。” “咳。” 陈远清喉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对话,林之南和萧楚就一起看他,就见这年轻人面皮微微发红,眼神正四处游移。 她语气带着稀奇:“大哥你在害羞什么呀?” 陈远了嘴角,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然后才又清了清嗓子:“郡主,还请不要这么称呼卑职……” “兄长,” 萧楚道,“我同南儿并不打算公开身份,故而暂时依旧需要依托陈副将的名义以江楚的名字行动,因而还要劳烦你再忍耐一段时。”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能为您和郡主效劳,卑职在所不辞。” 陈远下意识又要跪,被林之南一下扯出了胳膊。 林之南撇嘴:“大哥可真见外,我瞧着小陵子也没你这么一板一眼的。” 那怎么一样,金陵是平南王养子,在名份上本就是郡主的兄长,也就是太子殿下将来的小舅子,自家人自然不会那么计较君臣尊卑的问题。 陈远在内心反驳,但这一相处下来,已大致了解郡主格的他知道郡主本不在意这些,她都能光明正大地在众目睽睽中与太子殿下牵手并肩,举止亲昵,完全不在意旁人目光,更别说这些称呼上的条框计较了。 她的情倒确实与普通姑娘不大一样,很有从前平南王的风范。 又休息了一阵,阿耶掌心的小金蝉终于抖着翅膀又“活”了过来,它拖着沉甸甸的肚子落到了饭桌上,在酒足饭正昏昏睡的众人注视下,身体裂开了。 裂开了?! 元宵眼睛瞪得老大,指着小金蝉颤抖:“它它它是死了吗?” “是要蜕壳了。” 陈远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元宵捂着后脑勺继续看,果然没一会儿,小金蝉裂开的身体隙里,钻出了一具新的身体,新身体的颜比之前要更浅更偏金黄,整体大了足足一圈,翅膀是最后从壳里拽出来的,轻轻一抖展开,透明又漂亮,在明亮的午后光线中仿佛反着光。 它的身体抖动两下,翅膀一扇,立刻轻盈飞起,绕着阿耶转了一圈,最后轻巧落到了他的指节上。 与之前那仿佛喝了假酒沉甸甸东撞西撞的糊样子简直是判若两虫。 “小东西还漂亮的。” 林之南兴致地想摸摸,结果还没靠近,小金蝉嗖一下飞到了旁边萧楚肩膀上。 她眯了眯眼,调转方向一下扑过去,小金蝉没扑到,倒是差点直接把萧楚给扑倒了。 小金蝉轻盈飞回了阿耶那儿,阿耶朝他们点头:“可以,了。”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