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问:“棹伯,你怎知我在此?” “是从左仆大人处得到消息,得知二郎你今抵京。” 尚书左仆杜逊,正是杜擎之父,是以杜擎很觉郁郁,元府还是从他家里得到的消息,可他家里却不来人他。 元衍看了一眼杜擎,道:“棹伯,我明才能入城,你来得早了。” “今如何不能入城?只是晚些罢了,二郎既已至家门,岂可不入门而居旁处?” “棹伯,马车不比匹马,赶不上宵的。” “这有何妨?大郎如何不为二郎考虑,我来时,大郎去了太尉府上,太尉言明,今二郎不至,城门不闭。” 杜擎在一旁听着,心想怪不得自家不来人,还是不来的好。 “简直胡闹!”见元棹变了脸,元衍只能低了火气,做蠢事的是他兄长,他连重话也没办法讲,只好对杜擎道:“叫他们开拔,我们早些入城。” 杜擎不敢怠慢,点了头便去寻自家管事。 湛君这会儿寻过来,刚才那番动,委实吓到了她,四周平定下来,她便来寻元衍,若不跟元衍一块,她总觉不安心。 湛君才到跟前,元棹看见了她,问元衍:“二郎,这便是那女子吗?” 第16章 杜擎正与湛君擦肩,听得元棹那句,当即按住了湛君的胳膊,拖着她原路回去,“我正好有事找你,快跟我来。” 湛君给他拖着倒行,很是疑惑:“哎,你做什么!” 杜擎与湛君一道离了视线,元衍将目光转回,面上冷淡:“棹伯,此话从何说起?” 元棹笑意融融:“二郎有所不知,主母前几来信,除吩咐我等看顾好二郎外,于二郎的红颜亦有安排。” 元衍不由得挑眉,“哦?什么样的安排?” “自然是叫我等好生侍奉。” 因着董弘一封信,西原元府已经知道了湛君这个被元衍强掳去的人。于此一事上,董弘气愤难当,必不会讲元衍什么好话,是以元佑读了信,立即修书两封,一封代儿子向董弘赔罪,一方要元衍亲自赔罪,而元夫人方艾关注之事则与丈夫不同。她不写信给儿子,而是亲写了信给忠仆元棹。她不关心自己儿子是如何将人到手上的,她只关心那勾了她儿子的女子能否配得上她铮铮佼佼的儿子,所以叫元棹务必搞清楚来龙去脉并探清湛君的底细,一一报与她知道。 所谓知子莫若母,一样的道理,儿子对母亲的了解也必是深刻的。 元衍笑起来,对着元棹语重心长地说:“棹伯,哪里来的什么红颜?” 杜擎将湛君给姬,“我们待会儿就启程,今便能入城,你们今晚就到平宁寺去,待会儿我给你元氏名帖,你带着直接去拜见妙华法师,叫她安置你们。”说完又去看湛君,嘱咐道:“你看好她,不能叫她有闪失。”姬连忙垂首应是。 杜擎代完这边,还要去通知自家奴仆,再不久留,急匆匆去了。 湛君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可见杜擎形匆匆,也忍住了不问。她早知道自己就是个被安排的命,便是知道了也无力做些什么,一样是要听别人的话,只能咬着暗骂自己活该。 马车上,湛君第三次撞到了头,实在不住心中的怒火,忍不住向姬抱怨,“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因着急赶路,马车颠簸异常,姬此刻形容也颇狈,她不敢抱怨,只是劝道:“娘子再忍一忍,入了城便不会再受这份辛苦了。” 湛君索闭目。 车队暮前赶至昌平门,早有人等候多时。 元氏长公子元承的贴身侍从上前牵住了元衍的马,“二郎,太尉为二郎及杜郎君设宴洗尘,郎君命我引二郎前往。” 杜府来的是杜擎的族弟,杜擎正与他寒暄,听得这句,望过去,见到杨府管事,哈哈笑道:“我比不得二郎,这一番急行,骨头都要散架,若到了府上,怕不能尽兴,不尽兴便是扫兴了,只好辜负太尉美意,改定当登门赔罪。” 杨府管事闻言,上前盛情相邀,杜擎自是推拒,如此几次,杨府管事便不再提。 本来,杨府摆宴也只是为元衍,邀杜擎不过是过个场面。请客的并非真心,被请的真心不想去,两方心知肚明。 杜氏自诩纯臣,早不与杨氏往来,杜擎若敢去今这宴,落到杜大人眼里,又是一条罪状。至于元氏,西原公元佑天生一副好子,没人敢得罪他,他也谁也不得罪,元衍倒没有杜擎的顾虑,且他还存着自己的一番心思。 于是元衍便同杜擎告了别,几方人马分作两路,元衍与元府同杨府众人骑马先行离去,杜擎队伍冗杂,倒不着急,只慢慢走着。不知在哪个街角,一辆马车缓了速度,渐渐离了车队,月掩盖下朝另一处去了。 杨府向来门庭若市,今却冷落,只堪堪停了几辆马车。元承未亲至城门元衍,这会儿在杨府门前等候,才听见马蹄声,便已按捺不住欣喜之情。 元衍下马要行礼,元承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上上下下地仔细瞧他。 元衍笑着喊了一声阿兄。 元承笑着拍元衍肩膀,说:“又高了些。” 兄弟两人站一起,和睦非常。 元佑无有妾室,元承与元衍乃一母所生,只是颇差了些年岁,元承今年二十又九,足大了元衍十一岁,现今已是而立之年,风儒雅。 太尉杨圻之子杨琢亦在府门前等待,在兄弟二人一旁笑着说:“逢恩,有什么话不妨入内再说,二郎连行路,怕早累了,让他坐下歇一歇,饮两杯热酒,舒缓一番。” 元承朝杨琢拱手:“今多有叨扰。” 杨琢大手一挥,“逢恩这样见外?”又转头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元衍,笑道:“我与逢恩你亲密如手足,自然视二郎如亲弟。” 元衍浅笑以做应答。 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到了宴上,歌舞还未开场,主人杨圻落座主位。 杨琢走到杨圻身侧,笑着禀告:“父亲,二郎已至。” 元衍跟在元承身后,兄弟二人一同行礼。 杨圻笑呵呵站起来,走上前去将两人扶起,笑着说:“到了这里,不过是回了自家,怎么还这样拘谨。”又特意对元衍道:“二郎一路辛苦。” 杨圻今年尚不到五十岁,虽是寒门出身,可凭着战场上厮杀,如今掌天下军事,当世无人能敌。这样的铁血人物,却是一副面慈心善之相。 元衍态度谦逊,“我一路玩过来,不算辛苦。” 元承与杨圻对视一眼,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杨圻却直言,“大丈夫当思报国,岂能连乡野,不过消磨志气!依我看,早些入朝寻个差事才是正经。” 元承给他弟弟说话,“他年纪还小,想做什么便叫他去做,再叫他快活几年。” 杨圻笑了笑,“你们这样惯他。” 元承无奈得很,“谁也管不住他,莫说我了,便是家中父母,也难得能让他听两句话。” 杨圻食指在元衍脸上虚点,“你好命,便继续就胡闹吧!”说罢笑起来。 杨圻既笑,旁人自然要附和着一同笑。 笑完了,杨琢开口,“父亲,二郎既已到了,快些开宴吧。” 杨圻一掌轻轻拍在额上,很是懊恼:“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是我欠了考虑。”随即拉起元衍的手往主位上去,“来,二郎与我一同坐!” 在场几人,元衍年纪最小,长幼有序,如何能与杨圻一起坐?于是几番推拒,最后还是坐了杨圻下首旁边的位置,挨着元承,元承对面是杨琢,元衍算坐了最次席。 杨圻吩咐开宴,使女鱼贯而入,捧来杯盘,乐音应声而起,舞姬第次入场,中庭跳起舞来。 杨圻向依次向元承元衍举杯,元承元衍回敬。 第一支舞还未毕,门口走进一位丽装佳人,高挑拔,朱粉面,眉眼多是英气,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乃是杨圻女杨宝珠。 杨宝珠快步入内,她先看了一眼桌案后的元衍,本就带笑的眼睛更弯了些,愈发显得明亮狡黠,她不停步,径自往杨圻处去,提裙坐下,拉着杨圻的胳膊晃,嗔怒道:“父亲,怎么有客也不喊我!” 正如同杨圻给他女儿取的名字,杨圻待他这独女可谓是如宝似珠,娇惯得不行。 女儿的心事,杨圻自是知道的,这时神促狭,“我宴请二郎,喊你做什么?不喊你你自己跑过来,是不知羞了!” 面对父亲的调笑,杨宝珠面如红云,恼着喊了一声父亲,撒起娇来。 杨圻看向元承这边,叹了一口气,“啊呀,我是教不出好女儿来了!” 杨琢道:“父亲这话我不认同,若是今这宴上没有二郎在,你便是着人去请我们宝珠来,她未必肯过来看一眼。” 杨琢这话已将小女儿的心思尽数挑明了,杨宝珠立马转头瞪他,脸上是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可她明明双眼含水,没半点怒意。 杨宝珠倾心元衍,属实不算什么秘密,她从未掩饰自己心意,哪怕元衍早已娶了,且那人已以少夫人的名头在元氏生活了十年。 又怎么样呢? 杨宝珠丝毫不在意,她不觉得自己会得不到元衍,她有底气,因为她自己,也因为她的父亲。 她知道她无所不能的父亲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杨宝珠看向元衍的目光里没有羞怯,她大大方方,不肯躲躲藏藏。 元衍看着她微笑,两人目光汇,杨宝珠偏了下头,朝他出一个意气扬扬的笑。 元承看得清楚,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当。 他是元氏的长子,将来要支撑门楣,他为元氏的将来打算,在他眼中,家族凋敝的孤女自是比不上权倾天下的太尉之女。他明知杨宝珠所想,却装聋作哑,甚至有意相促。他认为他的弟弟清楚哪一种选择更明智,天底下不是傻瓜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 湛君被姬轻声唤醒。 她听见渺茫的金器撞击之声,遥远像自天外来,空灵涤,静听,却再寻不到踪迹,叫人觉得那声音不过是臆想。 姬说已到了地方,湛君就着她的手慢从马车上下来,想自己应当睡昏了头。 此时轻风吹拂,略散掉了脸上睡出来的红热,湛君再次听到了那幽微空灵之声,风停下来时,那声音也一并渐渐散去了。 这下湛君不觉得是臆想,左右望着,想要找到那声音的来处,一转身便看见了那月下耸立的高塔,尖促的塔尖仿佛一针,直直入月中,宏伟非人间之物。借着月,湛君看到了塔檐坠着的金铎,正因风动而明灭有声。 姬出声提醒,湛君只得收回了目光,由一个十来岁的女尼引路,往平宁寺深处走去。 平宁寺各处有灯幢,此时早已点明了火烛,幽幽烧着,可四周还是晦暗,空气里漂浮着木香花香,夜晚静谧到有足音的回响。 湛君忽然产生了一种她正一步步踏入不可知之境的可怕觉。 第17章 引路的女尼在一拱门前停下脚步,灯笼搁在脚边,回身双手合十向湛君行了一礼,“客人请在此等候。” 湛君回礼,立在原地不动,幽暗的环境使她紧张,于是并没有观望之心。 不多会儿,那女尼从院内走出,再次向湛君行礼,“客请入内。” 湛君合掌点头,跟随女尼入内,姬紧跟在她身后。 院内有几间屋舍,亮着灯的那间房门开,可见其间漂浮的袅袅白烟。 女尼站在门外禀报,“上人,客人已至。” “请客人入内。”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