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九从年轻时就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她不适合甜甜的恋,而大约最适合做乖巧的地下情人。 别的女生在情人节收鲜花,她最喜在花市关门时,爬上垃圾堆里挑挑拣拣,无论是黄白菊花红粉玫瑰还是向葵,残瓣的还是含苞待放,她把塑料包装拆掉,花泥洗净,一视同仁在瓶里,有些倒吊在台上风干成干花书签。她并不是喜花,只是怜惜,它们来到世界一遭,没有被人珍惜过,盛放时被无情折断销毁。同班一个男孩子看到后,偷偷在她屉投放一小束红玫瑰,小男生却没收到预料中什么好听的话,放学后林九九偷偷跟了上来,小心的拿校服包住花,出一角问他:“送我这个干嘛?”她只能叹气,“下次不要这样,谢谢你。” 她也有过暗恋的男孩,人群里他闪闪发光,林九九就甘心心澎湃暗恋下去,每次不小心听到同学八卦才知道他最近和哪个比自己好太多的女生在一起,林九九面不改的路过,心里羡慕不已,又充欣。 人人都喜美的、好的、光灿烂、毫无瑕疵的人,那被挑剩的人该怎么办呢?林九九不是不羡慕他们去争去抢,只是没有必要。 何况,她也分不大清自己对他的喜究竟有多少。今天校门口便利店新来的店员做事有点呆手呆脚,顾东不顾西,前面的客人连连催促,急得他如一个跳脚的猴子左挠右抓,可他给她递烫手豆浆的时特意用纸巾包底,对她笑的时候羞涩点头,她就又有了新的喜,她好像太容易喜上一个人了,没有人有她不喜的理由。她可以既讨厌一个人,又很快找到喜他的理由。就像那个可怜兮兮以为自己送错了花,下次又换了小雏菊的小男生,她又恼火又觉得可。他个子小眼睛小,傻愣愣的剃着平头,目光低垂羞羞答答。班上的痞子男同学仗着人高马大常常出言羞辱,林九九替小个子出头寸步不让,就此被当成了红颜知己。小个子每天在班里频繁、明目张胆地注视她,搞得全班都觉得他们之间在恋,他不知道其实林九九也不讨厌那个大个子痞子男同学,她想他也有自己看不见的温柔模样吧,只不是对着自己。 这是林九九认为自己大概最适合当情人而非恋人的原因。她乖巧,懂事,没有多少自我需求。 世界上有一部分女生,个大胆独立,她们会反省自己自己是否被抑天、剥夺自我、塑造成男幻想中的理想女模样,从而寻求天解放,做主自己的人生。林九九也茫过,什么叫做真正的自我呢?她真的没有野心和人争抢、没有物质不想做人上人、甚至没有多少自我价值,她恋人与人的关联,过分依赖汲取陌生人的善意去受生活里的微光,对模糊的善意到难以抑制的亲切,像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她是不是有错呢? 大四下学期,外出实习,二十岁的林九九毫不犹豫选择了当年暗恋的男孩当年去读书的城市。她没有联系他询问现状,甚至不期望和他偶遇,就像中学时她从来没有上前打招呼说一句你好。只因想到他在这里居住过,他们坐过同一个通轨道线路,这个城市就让她觉得温柔。 周五的晚上,昼夜替,华灯初上,CDB人散场,城市马路一片溢彩光,车辆拥挤着徐徐前行。 林九九靠在出租车后座上昏昏睡,城市霓虹灯和落霞光重迭,透过出租车车窗隙,丝丝缕缕照亮她半张脸。如同珍珠映衬着柔软的金光芒。 车停下了,忽然有人拉开车门,林九九惊坐起,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对,那个男人西装挽在手中,白衬衫袖口卷起,身材高大,对方挑眉诧异,像没预料到后座会有人,林九九忙往里座蹭着让开位置,男人客气点头示意,却关上门,转而坐上副驾驶。 林九九听他打电话:“喂?蓉蓉,我不小心打错拼车了,路上堵车,可能会晚些到,你先自己点菜。”低沉的嗓音像是音响振膜微微颤动,林九九心想,这个嗓音要是用来说情话,真是格外人。 前方的车又红浪翻滚,出租车停滞下来,司机大哥四五十岁皮肤黝黑,暴躁地拿起烟,想起有乘客又放下,抱怨道:“修路修路,前面又他妈在修路,今天扒下水道明天埋电缆,没完没了。” 男人笑了声,转头问后座的林九九,“请问可以烟吗?”,林九九点点头,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男人眉目深邃,像是深于世故。这是他让林九九第一印象是男人而不是男孩的原因。看他从出一支烟递给了司机,自己也点燃一支,摇下车窗。 “不修路哪来的钱赚呢。”?男人接司机的话。“高新区区长最多干到明年又要升了,最后再捞一笔罢。” 司机也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世道就这样。你看前些天那个新闻,一个女的,傻的哟,酒吧里人家摸她一把,她就跑去报警,结果呢,哪知正好人家是派出所所长的儿子,一言不合动了手,就给她寻衅滋事关了七天,父母都上门去求人家,放出来一句话也没有了。” “太单纯了。没有吃过社会的亏。”副驾男人随之笑着。 林九九听得有些不舒服,睁开眼皱眉看着后视镜,那个男人的笑容像是因居高临下对世俗的宽容,这样醇厚沉稳的嗓音,为什么要用来说那么世故、刺人的话? “下次就不敢了。”司机也轻浮地笑了笑。 “为什么不敢,认怂有用吗。”?林九九终于出声,她声音轻柔坚定,“如果是我,我就找媒体、拉横幅、撒泼打滚,闹得越大越好。” “那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司机侧侧头,嘲笑意味十足,“你看看人家会不会死你。” “有本事最好死我,不死这事完不了。?”林九九也学着司机的样子戏谑笑起来,却愤怒得不自觉大声了些。“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忍了一次以后就没有下次吗?求饶有什么用?” 司机要再反驳,白衬衫男人像劝解一样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也回头温和的对林九九说:“小妹妹,你还年轻,社会上有些事,你不懂。” 林九九的微笑也端端正正挂脸上:“是你不懂。” 两人都没有再理会她,车上是煎熬的沉默,林九九又靠在了车窗上假眠,心里却像烧起来,幸好目的地即将到达。 林九九下车前,还故意不疾不徐、字正腔圆地说了声谢谢。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