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苇跟随着这声音,却不去看这双鞋。 似乎她的视线是虚浮的,浪的,又无定所。但这与自由无关。 漫无目的地在这一狭小的空间巡视,她不可避免地看向了外面,月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浮在房间里,那点亮光擦入眼球,灌入血管里倒进青筋内,在身体各个部位细细地,静静地汇集。 回到心脏里,形成了月光般稠密的膜,把所有情绪与起伏都隔绝。 当林思苇坐在上的时候,才恍然想起她是要和姐姐谈天。 而姐姐在她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坐了下来,她睫平静地半垂着,凝黑的眸子静静地平视着林思苇经常泛红的脸庞,月光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几近透明的尸体,让她看上去娴静神秘又有如妖怪般惊心动魄的危险。 林思苇看着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眸,扭了下头,看向窗外寂寂然的灯火,说道:“天好黑了啊。” “到夜晚了呀,”林静涯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林思苇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她晃了下脑袋,浮夸地哈哈笑了几声,笑声不明就里又浮于表面,而林静涯却又继续说道,“总得让白天里睡觉的东西醒来嘛。”是用那种不紧不慢没有迫而又悠悠然的声音说的。 林思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静默地掐了下手心,便踢鞋上盖被,坐在头笑盈盈地对着姐姐说道:“姐姐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呀,这么久没见了,我们也好久都没这样好好躺在一张上聊天了,都有点不太习惯了。” “嗯,”林静涯也鞋,坐在上,但没进入被子里,“我们是生疏了不少。” 林思苇扯开的笑容略微淡了一些,她语气不明地笑了声,又开玩笑般地说道:“我还以为姐姐会让我习惯习惯,或者说些以后有的是机会的空话。” 林静涯略略沉思片刻,看向她,道:“不需要说这种话。” 林思苇一怔,轻咳一声,倒是没多大惊讶:“姐姐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林静涯还未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没有的话我就睡了,这么晚了,姐姐你、还有我都困了吧。” “这么早就困了吗?苇苇是太累了吧,”林静涯笑了笑,“那就快睡吧,现在九点,到明天可以睡十多个小时了,”她嘴角微弯,像蓝金粉蝴蝶的弓形翅膀,“这样的话,明天就不会困了。” “……”林思苇在她说完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打了个哈欠,用泛着隐隐泪光的眼睛说道,“其实也还好啦。” 至于搞得像审问一样嘛。 林思苇不由回忆起小时候顽皮偷玩说谎后无数次被姐姐审问的场景,顿迫。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她却有了必做不可的事一样。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瞬林思苇和林静涯的目光在空中汇了。几乎是瞬间,林思苇睫下的眼瞳就向右闪躲了下。 没有任何人发现,除了她自己。 林思苇本以为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短发野小孩,不会在姐姐面前畏畏葸葸的了,但是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无情地揭穿了她。 真是讨厌的觉。 被制的觉并不好,虽然她不热衷于扮演主导者,但并不代表她不可以成为主动出击的雌狮。 “嗯,姐姐,我们你快过来,我来问问你哈,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讨厌过什么人?有什么特别喜的东西吗?” 林思苇不停地提出问题,比生活向她抛出的还要多还要宽泛些。 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不曾参与到的这几年都弥补回来。 就算林静涯想要了解林思苇在书信中告诉她的故事里的更多细节,也会被她更多问题砸得无暇顾及。 她在谈话途中蛮横、强势、自我中心,只聊自己想说的。但这却让她的脆弱更加彰显了。 这点林思苇自己没有发现,而林静涯不知道有没有发现。 “姐姐,你这些年过得不错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提问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林思苇在兴起时抓住姐姐手腕的手也逐渐松开、垂下。 林静涯轻声问道,苇苇,你要睡了吗? 没有回答,她侧着脸微微叹了口气,也拉了拉被子躺下来准备睡了。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林静涯又兴奋过了头,她闭眼又睁眼望了好久的天花板才睡着。 第二天,林思苇站在镜前,看见镜中自己眼下淤青又浓了几分。 “妈妈,妈妈,”一道小小声呼唤从下方传来,她扭头一看,雅雅扯着她的衣角,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说道,“我可以出去玩吗?就和隔壁的琳琳一起到小区里玩。” 林思苇惊讶,还未说些什么,很会察言观的雅雅就立马放下手,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跑远的,妈妈。” “你去吧,”林思苇弯用巾擦擦脸,又补了一句,“你是个大孩子了。” “你,”雅雅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地跑向别处,“我会想你的妈妈。” 林思苇看着雅雅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再看镜中的自己,也清朗不少。 尽管今天的太没有温暖多少,但却没有昨天那么恻恻的了。林思苇想,她带着女儿来投奔姐姐为的可不是什么情情绵悱恻,而是生存与生活。 今天出去找工作,差不多整个冶南的店铺与小公司都被她逛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么心意足的神仙工作,林思苇只好放低要求,找了个小小服装公司当个比电线杆上的漆点麻雀还要小的会计。 不算好,也没那么差。 对于高中学历、去年自考了一个初会证、之前也只是依靠一个规模不大的乌养殖场为生的林思苇,这是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消息。 “我们苇苇真厉害。”林静涯知道了为她高兴,妇唱夫随,姐夫自然也凑上来夸奖夸奖,只是到底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摆出一副真诚的样子看起来也没那么真心实意。 林思苇矜持又客气地应下,可谁知姐夫会看天却不太会看人脸,加上又急于拉进关系,东扯西扯竟开口说道:“真可惜,前几年工作好找房价又低的时候,去大城市现在应该也买了一套房吧。” 闻言林静涯撞了一下他的手肘,平静道:“以后苇苇也可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林思苇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笑没有说话。 从前的林思苇啊,确实心比天高,却连起飞都未曾尝试过。 姐夫当然不知道她的痛,但姐姐却会随时记挂着。 “是啊,有什么好可惜的,现在可惜过去,未来又可惜现在,没完没了了。” 即使过去的某个节点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也不要去可惜。鲜血淋漓地走下去,再疼也不要回头。这是林思苇的执拗与骄傲。 从今天开始……像过去一样照常生活。 十二月到来年二月,姐姐和姐夫进货卖货,林思苇在一堆账务里息生存,林思雅小朋友和隔壁范应琳小朋友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在小区、秋一广场、沃尔玛嬉嬉闹闹,撒丫子狂跑,一下子就跑到了开学的子。 早在报名之前的一个月,林思苇就已经打点好了。也未曾动用什么人脉,蹲守在校园门口,跟着走关系的人,在校长答应后顺势送了两行名贵的烟与一瓶白酒,于是林思雅便被安进去了。 从边边角角的乡村来到这个小城市,除了赚钱养家,也是为了女儿。 她会拥有林思苇和林静涯曾经渴望但还是未曾拥有的一切东西。 林思苇和林静涯第一次来到城市是在十二岁读初中那年,她们兴奋地走过城市的每条路,细数广场每一个可的台阶,在商场用抑着的动的声音窃窃私语。可最后却在霓虹灯升起时,走在夜风微微吹动的空气中,涌上阵阵难言难尽的失落。 但毕竟还是年少意气风发,不相信自己有无能为力的事情,笑着互相打气:“我们好好读书,以后都会拥有的。” “对,姐姐,我要在那,就是那,可以看到这个商场的地方买房子。” 林思苇带着女儿来了后,家这个概念无声有形之中发生了细微变化。 林静涯不想可恶的婚姻将她和妹妹分隔又分割,于是总是格外关注思苇与雅雅,偶尔逛街或者是经过什么店铺看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她们带一份。 有时候林思苇都觉得林静涯过分小心了,同丈夫聊天只要她在场就会将话题引到她或者雅雅身上,不让她冷落。也更关注家庭了,据姐夫的打趣姐姐逛街买礼物的次数多了起来所知。姐夫有礼物的时候她与雅雅必定也有一份。诸如此类,或许一件两件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但多了起来就显得刻意了。林思苇不知道她是该为了她的有心暗喜,还是因着这刻意的有心略失落。但到底是这么适应适应就过去了。 雅雅很争气,次次都拿第一,林思苇习以为常只是口头上鼓励几句,可林静涯却非要带她去游乐园。 “就当我借雅雅的名义和你去一趟游乐园吧。” 当林思苇第叁次拒绝的时候,林静涯这么微笑着淡淡然地说道。 其实说是游乐园,其实只是一个公园,有个湖,可以划船,还有些游乐设施罢了。 不过雅雅很兴奋,从出发前就拉着林思苇和林静涯喳喳个不停。 天果然如约而至了,公园不少柔的新芽探出头,白粉错的花蕾花苞花瓣在浮动着微微颤动的碎金光的空气之中肆意舒展着身姿。 一开始游乐设施并未引到林思苇这个大人,但见林静涯像个孩子一样和雅雅一同呼,买棉花糖牵印了动画片人物的气球,在过山车上大声尖叫,林思苇也逐渐忘记自己的大人身份,和另外“两个小朋友”一起蹦蹦跳跳。 走到路边有卖乌金鱼小兔子鹦鹉的地摊,她们都还过去瞧了瞧。 雅雅隔着蓝笼子摸了摸小白兔子的,林静涯便在她身边问道:“雅雅想养小动物吗?” 林思雅听后,便扭头睁着小兽一般乌亮的眼睛看着林思苇,询问道:“可以吗妈妈?我不养兔子和鹦鹉,她们有点难养,养其它不需要怎么打理的小动物可以吗?” “那你可要想好了,既然决定要养宠物的话,就不能喜新厌旧抛弃它,要好好照顾它。我们不会帮你的,这是你自己的责任。” 雅雅狂点头:“妈妈我会的。” “那你是想要养什么,金鱼吗?”林思苇隔着透明鱼缸戳戳金鱼瞪出的眼睛,她小时候还喜的。 “不要,”林思雅摇摇头,“我要乌,它活得更长些。” 这样就不会因为目睹对方死亡而难过了。 林思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点点头,道:“那倒是。” 付款的时候,林思苇又听到林静涯说:“老板,我要两条金鱼。” 林思苇目光投过去,林静涯就说:“我还想养的。” “哈哈姐姐,那你可得好好照顾它呀,”可能是微风太轻太缓太柔,林思苇才肆意嘲笑道,“我以前送给你养的仙人掌现在都没瞧见了,是不是给你养死了?” 林静涯愣了下,微动了动,抬眼看了她几秒,稍稍垂眸,才开口:“对不起。” “……”林思苇没放在心上,“这有什么的,想要的话再买一盆就是了,再说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买好金鱼乌,林思雅走到林思苇与林静涯中间,忽然说道:“妈妈,姨姨,你看我们这样像什么?” 林思苇一惊,林静涯笑着问道:“像什么?” 林思雅嘴角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牵着气球,带着绿网中的乌开心地转了一个圈,说道:“我们这样好像一家人啊。” “妈妈,姨姨,我,一家人。” “……” “咦,有什么不对的吗?” “雅雅你当然没错,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林静涯将目光投向林思苇,“你说是不是啊,苇苇。” …… “没事说这个干嘛,怪麻的。” “诶,苇苇,你害羞了。” “诶诶诶诶本来就是啊,雅雅说的又没错。” “……是是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可没害羞。”只是太久了,她都有点忘记了。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