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没看她。 这个孙氏,不是指她。 但定安王显然以为是指她,也听出了话里的谴责嫌恶之意,沉默半晌,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之前和大乾皇室的婚事已经退了。之前金甲营都督之嫡长女你好像不乐意,父王给你另寻了一门好亲。大司马之长女,贤淑贞静,还会些武艺,想来你也应该喜这样的女子。” 底下王子们眼里都出羡的光。 大司马掌辽东兵权,祖上是第一代辽东王身边的重将,世代簪缨之族,现今驻边大将,多半出于大司马门下,是辽东军方第一重臣。 之前金甲营都督已经是军方高门,这回直接换了军方豪门。 梁士怡迟早要败,之后大王很可能会进一步收归兵权,虽说军权集于大王之手,但集中管理还是会给大司马,权柄愈重。 大司马家的嫡女聘于慕容翊,意味着军方的加成,这是正经为继承人铺路。 此时众人才信,不管慕容翊如何叛逆无道,大王还是真的要立他为继承人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都纷纷起身恭贺。 慕容翊并不理会兄弟们的敬酒,十分干脆地微微摇头。 “多谢父王,不过还是算了。” 定安王脸一沉。 这回是真的生怒了。 当真不识好歹。 不肯弑母也罢了,连上好的赐婚也一再不肯? 当真觉得兄弟都被杀完了,王位就非得给他不可? 他想到某件事,眼眸一眯。 朝三说过,慕容翊和皇太女有私情,起初他是不信的。 既然有私情,何必苦求退婚。 既然退婚了,说明彼此隐瞒身份。 既然隐瞒身份,说明并不互相信任。 那么这种情也就薄弱如水中倒影,稍一拨便破灭了。 之后慕容翊和铁慈战场上互伤,他是亲眼看见的。 两个人出手都狠辣,分明都是各种为大局尽可无情的枭雄,他自己也是这种人,知道情纠,对这种人难成阻碍。 虽然最终两人合作伤了他,但是他觉得那是两人为了生存所作的必须抉择。 便是真的有私情又如何?慕容翊为王位付出这许多,还有什么能让他放弃? 难道…… “为何不愿?” 慕容翊无所谓地道:“太丑。” 定安王:“……” 这理由当真难以辩驳。 慕容翊自顾自夹菜,一边吃一边道,“儿子自幼发下宏愿,将来定要娶个举世无双的佳人为。最起码不能比儿子丑,否则就是对不住自己。” 众人看看他的脸,嘴角搐。 不能比你丑? 那你是打算光一辈子咯? “儿子已经委屈了前半辈子,这后半辈子,不能再委屈自己。”慕容翊指指自己的脸,“以此为标准,家世学识才能相貌,和我差不多也就行了。说实在的,儿子也很急着娶,父王最好赶紧列个名单出来给儿子选一选,此事就拜托父王了。” 定安王:“……” 列你娘的名单。 你还不如直说只要皇太女。 他搁下酒杯,淡淡道:“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行,那显然王位,你也看不上。” 众人目光灼灼抬头,还瘫在地上的宝相妃反应过来,神焦灼。 大王这是生气了。 威胁警告之意明显。 本来十八要成为继承人就不是通过正经途径,可以想见的阻力重重,大王之后要面对的群臣阻扰攻讦可以想象,如今十八自己还不识抬举,大王最终反悔怎么办? 宝相妃焦灼地想劝说,可转而一想两个条件里有一个是要自己死,立即又闭嘴了。 慕容翊却是最镇静的一个人,嗤笑一声道:“儿子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看得上?” 他起身,一脚踢翻桌子,哂笑道:“我想要的,无需给我自己也会拿得到;我不想要的,给我还要看我心情要不要。谁要自以为凭那狗屎王位就能拿捏我,还是早些回去尸做梦吧。” 他将袍袖一拂,转身便走。 “站住。” 慕容翊理也不理。 定安王只得道:“拦下!” 暖阁长廊里闪现无数人影,拦住了慕容翊的去路。 慕容翊站下,看看前后左右的人,摇了摇头,笑道:“看,这就是家宴,这就是人间帝王家。” 他回头对定安王道:“这种家宴,以后你们自己玩,记得不要喊我了。” 定安王凝视着他,半晌挫败地摇摇头。 越是这般桀骜,这般不在乎不妥协,这般天下万物无可制我,他越觉得,诸般子嗣,无人能及,辽东之王,无可替代。 若非这般气概心,未来必定征战频仍的辽东,是守不住的。 辽东王,确实不该轻易被拿捏住。 辽东王,还得有拿捏世间所有的胆气。 诸子之中,只有慕容翊有。 这和他杀了多少人无关,却又有关。 本来他还想试探慕容翊手中有无渊铁武器,此刻也只得打消,沉默半晌,他道:“这也不肯,那也不行,那本王问你最后一句。” “说来听听。” “本王要我辽东疆域不失,要这大乾不进分毫,要那大乾皇朝自顾不暇……要那大乾傀儡皇帝的命,你能不能做到。” 良久的沉默。 慕容翊面对着慕四。 慕四正在焦灼地给他比划:朝三。 朝三还在定安王手中,连带那被俘的一些属下,也还被秘密关押,连绣衣使都不知道在哪。 不仅如此,宝相妃的生死也依旧在定安王一念之间。 慕容翊答应过外公,要护宝相妃一生周全。 他一生纵情,无视礼法,世人于他皆可杀,世事于他皆可逆。 底线唯二,一曰铁慈,一曰外公。 可今再三违拗大王,也已经触及他的底线。 定安王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忍耐和让步,再拒绝,也许他自己都走不出去。 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半晌,慕容翊道:“诺。” 定安王挥挥手,人影翩然散去。 慕容翊再不回头,快步走出暖阁,众人注目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此刻才敢出一口气,此时才发现这初时节,无尽寒气之中,背后早已经汗几回。 …… 慕容翊走过回廊,忽然一个踉跄,扶住廊柱。 慕四急忙上来扶,慕容翊已经出一口黑血,溅朱红廊柱。 “没事吧!”慕四忧心地看着他,看他神如常,还以为那毒酒是大王故意恐吓,却原来是真的! “没事,我出来了,不算很厉害的毒药,不过也够让宝相妃从此活死人一样,在上瘫一辈子。” 慕四怔住,十分遗憾:“啊,不是死人的那种?瘫一辈子我觉得好,可惜了,你不该代喝的。” 慕容翊也觉得遗憾的。 可谁知道这酒毒如何呢,万一真是致人死地的呢? 他不能冒这个险,毕竟定安王从无妇人之仁。 他随即释然,老头子心里憋屈,怀恨在心,想暗报复几次,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和失败者计较。 他随意一抹嘴,继续向前,慕四紧紧跟着,主仆二人的对话散在风中。 “咱们现在要去救朝三吗?” “不用。老头子已经服软了,朝三迟早会放出来的。让他多劳动改造也好,改改话多的病。” “那边……” “不要联系,让他们密切关注一切往来信息。裘无咎当初想和大王揭开我绣衣使主的身份,多亏咱们的人截下来了。现在听说裘无咎失踪了,西戎当清点战场,没找到他的尸首,这人万一没死,要想东山再起,不好还会从大王这里着手,拿我的消息再次当敲门砖……无论如何,努力博取大王信任,掌控一切消息渠道。” “是。大王疑心未去,您绣衣使主的身份万一,那就前功尽弃了……那咱们要留在辽东监控这事吗?” “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儿比这个更重要?”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