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诋毁 天亮之后她出了。 武英殿大学士告病,陛下让她代为探病,以示问之意。 那位大学士算是容氏派系,不过相对立场平和,是个万事都弥得的老好人,也是皇帝父女要争取的对象。他生病,皇室探看是应有之义。 铁慈亲切问完,得了琉璃蛋儿四面光的老臣一箩筐涕零的谢恩之语,却没得一句实在暖心的话,皇太女也不在意,依旧大方温暖地履行完职责,却在告辞时,状似无意地拿出一个小玉件在手中把玩。 那位大学士看见,眼眸微微睁大。 这玉件,是当初海上铁慈帮助远洋行商大船解决鬼岛麻烦那次,要来的各家信物。 其中就有这位大学士府上参与,铁慈拿出来试试水。 铁慈不过把玩一瞬便收起,望着对方笑。 常大学士变不过一瞬间,随即便命自己的儿子送太女出门。 那看起来明的中年人在二门前对铁慈久久施礼,并在铁慈上车前,轻声说了几句话。 铁慈认真听了,笑笑点头,放下帘子。 时辰还早,想着明的闱,也不知道今士子们准备得怎样了,她想微服去瞧瞧。 盛都士子们如今最聚集的地方是折桂楼,这是盛都三大名楼之一,原本叫明月楼,后来又改名山隐楼,盖因为楼后靠山,推窗见山,雨天青山濛濛如隐,十分有意境。但因为靠山路不大好走,显得有些偏僻,生意一度受了影响,后来就改了俗气的折桂楼,果然立马生意大涨,因名字寓意好而被士子们青睐。 明就闱,今临时抱佛脚也无甚意义,铁慈到的时候,楼里上下全是人,高谈阔论,纵论天下英才。 每次闱,英杰汇聚,其间总有些才名远播者,免不了要被拿出来列榜比较。甚至还有开盘作赌的。 铁慈站在楼外听了一会儿,听说了什么会川常远的名字被提及最多,除此之外其间涉及到的名字,好些出自跃鲤书院,甚至还有戚元思和沈谧的名字,虽然排得比较靠后,但毕竟是排上了。 戚元思今科也是要下场的,他本就是盛都子弟中少有的文武双全者,武将世家能出一个读书苗子不容易,武将在大乾朝身份也比文臣要低,所以戚都督很赞成戚元思考科举。 沈谧回归书院后很是低调,但他本就很有才名,擅长策论,是众人心中排的上号的对手。 铁慈意外地听见了童如石的名字。 这个古怪的同舍,她知道他很优秀,虽然混到戊舍,但很可能是冲她来的。 这位和李植,当初在东明莫名失踪,之后也没出现过,谁知道竟然也来参加会试了。 在铁慈险些当面揭破他身份后,他还来参加会试,铁慈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她听了一会,掀帘进门,小二热情地上来,刚要张嘴,看见她,下意识顿了顿。 楼里高谈阔论的人们下意识回头,瞬间整座楼里也静了静。 明珠美玉般的少年,白罗袍,银蓝织带束,上没那么多香囊荷包玉佩之类的配饰,只挂了一只别致的玉笔,玉笔上坠一个更别致的淡银蓝小鱼形状珍珠。 少年站在那里,微风过堂,掠他三分衣袂,众人只觉得像看见巍巍玉山生玉树,明润高华,沐天地之气,承月之光。 铁慈这回没太易容,因为她打听过了,聚集在这里的多是普通士子,官宦子弟参加科举的不多,就算聚会也有自己的地方。能认识她的人应该没有。 她对这种目光很是习惯,从容颔首,随便找个地方坐了,微笑抬手,示意众人继续。 众人下意识盯着她一举一动,只觉得这人气质并不具有侵略,但一举一动分外舒服好看,但这不具有侵略气质的人举手投足,却又让人自然生出服从之心,她抬手示意继续,他们也就继续了。 话题很自然转到那些知名士子出身何处,背后有何势力,擅长什么。 铁慈让丹霜赤雪也坐了,要了些酒菜,静静坐着听。 楼上雅间好像有人在听曲,也有人在听书。 铁慈坐下没多久,有个中年人,带着几个护卫进来了,中年人面容平常,目光在楼内溜了一圈,看见铁慈,目光一亮,下意识要过去。 他身边护卫低声道:“老爷,大堂杂,还是坐雅间吧。” 小二上来,这些在盛都混的跑堂最会看人,一眼看出这人气质不同寻常,三言两语,便把中年人请去了雅间。 铁慈背对那中年人,人来人往,并未注意到对方。 只是过了一会,她听见楼上说书的,原本说的英烈传,改成了慈心传。 大堂里更是无人注意谁来谁走,讨论得热烈。 铁慈默默记下了几位众人都很推许的士子的名字,连带有人八卦的对方可能存在的背后关系。 “……你们说的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有人忽然笑道,“什么首辅远亲,什么大学士老家出来的,什么尚书看重,都不抵这其中两人,上达天听,蟾折桂,板上钉钉。” 正默默嗑瓜子的铁慈眉头一挑。 楼上正眉开眼笑听书的中年人一怔,挥挥手示意说书的先儿先停一停。 人们七嘴八舌问是谁。 那人道:“跃鲤书院那几位啊。” “那又如何?” 那人意味深长指了指上方,道:“不可说,不可说。” 丹霜眉头一挑就要起身,被铁慈按住。 她看了那个装模作样的人一眼,面容普通,普通得扔进人堆里转眼就翻不出来了。 “你是说皇太女吗?”有人冒失地道,“皇太女是曾在跃鲤书院历练求学,不过时短暂,普通同窗而已。你这话说得不妥当,你是在说太女会舞弊?皇太女何等人物,怎么会因为短暂同窗就有所偏私?” “哎这位兄弟,饭可以吃,话不可以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太女会舞弊偏私了?”那人笑道,“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那几位和太女可不是普通同窗,书院暂时关闭后,他们有的一直追随太女,随着去了东明永平西戎,有的直接承太女恩惠,因为太女才得了书院就学的名额,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啊。” 众人一时都默默,这话题太,是在暗示太女手书院,拿书院学生名额笼络人心。而太女既然费了这么大心思笼络人才,自然不会令他们会试落空。 丹霜气红了脸。谁笼络了?戚元思当初还被太女吃屎呢! 至于沈谧,也是他自己贴上太女的,太女投桃报李,给他回去读书的机会,有什么问题? 慈心传最近传播很广,有人当即反驳道:“太女去书院是迫不得已,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也很优秀,优秀的人引得名士追随乃自然之理,何必想得如此龌龊!” 那人笑道:“你又知道太女优秀了?” “那是自然,慈心传你没看?” “慈心传?”那人嘿嘿笑道,“无良文人为当权者摇旗呐喊之笔墨,你们也当真?诸位,我等寒窗十年,学成文武艺,为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不是为了人云亦云,随波逐,为权贵卑躬屈膝!” 他说得义正言辞,风骨昂昂,引得一群万事都首朝廷自认为一身傲骨的愤怒青年嗷嗷叫好。 被他嘲讽的士子涨红了脸,一时却无法反驳这忽然扣下来的大帽子。 盖因为文人论争,以扣帽为必争之术,帽子要大,要多,要重,要扣的快,谁先把一顶又大又重又唬人每个花纹都写道德绑架的帽子扣下来,谁就八成赢了。 虽然皇太女地位尊贵,最近名声又极盛,但越是如此,上几句皇太女,才越显得卓尔不群,风标独具。 那占了上风的人越发得意,笑道:“你说太女优秀,那你可知,太女本没资格进书院,靠走的裙带关系,一入书院就入乙堂,第一堂课明经,就因为五经要义都没背出来,被教授评了下下!” 众人惊叹,五经要义是每个参加科举的士子必读书目,到会试这一步,人人滚瓜烂,乍一听见五经要义都不会背,不议论纷纷。 “这样的事儿自然不会写在慈心传里,有些无骨文人身为当权者喉舌,自然知道什么该给你们看,什么不该给。” “那你又如何知道这事呢?” “因为那位教授是我的远亲,他不畏权贵,不久后他上京任职,自然会另写一本书院记事,好叫大家明白何谓彩笔粉饰。届时大家自然知道我言语真假。” 楼上的听曲声,说书声,不知何时都停了,整座楼寂静无声。 “慈心传误人啊!诸位都是才智卓绝人士,不妨仔细回想一下,那位不是一直传说不读书,只会舞刀,怎么忽然又来了什么才名?这人啊,才学实力欠奉,天赋之能迟迟不能开启,地位危殆,不得不另辟蹊径,也就生得好颜。” “好颜放在那些有见识的男子眼里,也不算什么。所以当初皇太女选婚,戚家,王家,西戎,慕容家,统统都拒了婚。听说最后一个订婚的慕容家,那位为了笼络住这最后一个人选,维持住脸面,赐了无数的好东西,什么高脚黄金九瓣莲灯台、镶宝珠八蝠捧金盘、云窑莲青穿花龙纹梅瓶套、琉璃翡翠十八子手串、紫晶兽钮椭圆私章……都是稀世珍宝,不要钱似地往那十八王子府上送,结果呢,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都瞪大闪烁八卦之光的眼眸。 那人一拍大腿,“转手就都卖了!” 众人惊叹。 “御赐之物怎好卖了……” “辽东天高皇帝远的,在乎什么御赐之物。不过你说为什么卖呢,反正我未婚就算送我一面罗帕,我也定然舍不得卖的。” 众人都不说话了,细细咂摸这事儿,咂摸出了千万种味儿,眼看眼神都复杂起来。 丹霜的脸早已挂了霜,怒道:“我就说那王八羔子不该给他脸!” 铁慈面无表情。 这事儿她听容溥说过,当初听的时候也不在意,如今回头再听,真是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赤雪瞪了丹霜一眼。 何必伤口上撒盐。 之前那么多诋毁,太女都无动于衷,唯独现在神不妥。 说到底,皇太女经历无数攻讦风雨,眼前这些都是小儿科。只有那个人,才能真正牵动她的情绪啊。 那人眼见众人中套,心情舒畅,想着巨额赏金心情就更舒畅了。 “这四处碰壁,无人肯要,可不就只能往外搜罗了。那位别看文才不行,可是人聪明啊,如今不就翻身了?要我说,选择书院好啊,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还能博名声。都是年轻人,热血嘛,青美貌的女子,温柔楚楚说上几句,说不得就要心软了,追随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那人笑起来,轻飘飘地道,“听说皇太女在书院,住在戊舍,一个舍间,五个男人呢!” “啪。”楼上忽然扔下来一个酒壶,准头却不甚好,砸到了旁边栏杆上,酒水四溅,泼了那群人一头。 那人哎哟一声,下意识抬头,还没骂出声,楼上一声娇叱响起,“你个嘴污言秽语诋毁太女的混账!姐妹们,砸死他!” 话音未落,无数瓜果酒菜连带瓜子盘花生壳就瓢泼地砸下来,底下众人惊叫连声,纷纷走避。 二楼栏杆旁,最先砸下酒壶的中年人,被一群大怒扑出来砸人的姑娘们挤到一边,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铁青地指着楼下对护卫们道:“去拿人!谁让他走谁提头来见!” 护卫们应声扑下,然而此时楼下一片混中,那人身边几个寻常士子打扮的人忽然出手,将那些瓜果花生纷纷拨开,与此同时迅速地分开人群,就要将那人送出去。 铁慈在酒壶砸下的同时已经起身,对方已经趁冲到门口,铁慈人影一闪就到了他身后,却忽然到冷风袭体,她偏身一闪,几柄利刃擦着她的闪过,那几个士子打扮的高手出手了。 还有人一脚将一个士子踢过来,另一人举刀就扎,那士子惊魂尖叫,刺得铁慈耳朵发麻,铁慈不得不一手抄起那士子,将他远远扔了出去。 这一耽搁,那大放厥词的家伙已经被护送着逃出门去,有马车等在门口,他飞快地蹿上车—— 铁慈要追,人群中又有人被踢过来,半空中嗷嗷大叫。 楼上有人愤怒大喊:“别救这些编排你的王八羔子!先去追人!” 铁慈听这声音太了,大惊抬头,又要接人,顿时又慢一步,外头马车快速地便要驶走。 忽然一声尖唳,马车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车夫惊叫一声,马车歪向一边。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