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上, 头一天买的布料已经过水洗好晒干, 沈瑶看着那布料就琢磨起怎么裁衣服来了, 来这里一段时间, 也了解几分这个时代了, 数年前运动开始, 破四旧连老祖宗的服饰也被视为旧, 她看看自己身上找不出一点美的衣服,不免为那些华衣美服叹一声可惜。 虽是如此,这块料子要做雅致了其实也不难, 杏本就素净,虽是棉布,但大俗大雅本就相通, 返璞归真也是不错的, 原本做成领最是好看,只是在这里便是做这么一件衣服也有很高风险, 最终决定只比照领上衣领型裁。 事实上就是我们现在的v领上衣, 她心思灵巧, 虽没有其它布料搭配, 也用那杏棉布裁了两寸宽的布条拼接衣领, 袖子仿着时下人的衣服袖型裁剪做了八分长, 还别说,这种衣服倒比她们那里的省布料许多。 袖口同样做拼接处理,只是做了两对袖边, 一对宽两寸, 另一对宽四寸有余,等王云芝洗完衣服进来,她边那只箱面上已经都是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衣片了,把个王云芝惊傻了。 “这,你怎么就自己裁了……”嘴微张着,怕打击了闺女,那一句裁坏了怎么办咽下了没说,紧走几步过来看衣片。 主要是前后片和袖子,王云芝拿在手上比划比划,又去扒拉那些小块布片,“这,不太对呀。” 这时候的人大都买布自己做衣服,从大姑娘小媳妇到年迈的老太太都会剪裁衣,可王云芝看着衣身倒是裁得好,领口挖得有些低了,只前片没分左右片,这不是衬衫,还有那领子和袖子也看不明白。 她边看边问,沈瑶笑等她问完才接过那衣片拼接给她看,“套头穿的,领子做了拼接,拼上就不低了,袖口也是,我想了想做了两副袖边拼接,短的这个夏天用,穿着大概这么长。” 她说着拿手在小臂上比划了一下,又指了另一套袖边说:“等秋天换上这一对,正好到手腕这里。” 王云芝觉得真是长了见识,原来一件衣服这么一做还能穿个两季啊。她看看那袖子的长度问沈瑶,“这省倒是省了,你夏天穿着热不热啊?” 还是担心闺女热着,说道:“别为了省点布再把自己折腾坏了,衣服也不是只穿一年,穿几年也不坏的。” 沈瑶想她从小到大都这么穿,只是布料要好得太多,许多都是里赏下的贡品。不过现如今没有绫罗绸缎,换成了棉布。和王云芝说:“我袖子做得宽松,棉布透气不会热的,倒是能防止手被晒黑。” 王云芝听着觉得还有道理的样子,才想起从来没教过沈瑶针线上的事,问:“你这裁剪哪里学的啊?” 沈瑶指了指上她的一件上衣,说:“从前经常看你裁,人虽然是糊涂的但多少也记下了一些,再比照我自己的衣服剪的。” 王云芝想说你这胆也大,万一要剪废了不得心疼死,生产队一年发给社员的布票有限,年龄大些的都六七年才身衣服,布票紧着孩子,年轻人和结婚嫁娶时候用。 好在,她闺女聪明又手巧,想着十七岁了,是得学学做衣裳,不然往往后嫁人了一家人的衣服都做不出来。 这不是没有,她们村里就有这样的,一种是懒,冬衣没做出来大冬天穿单出门,还一种就是手笨,做的冬天大袄小得扣不上,最后那家男人拿稻草绳绑着衣服出门。 想到这问沈瑶:“那衣服你也试试?” 沈瑶点头,煞有介事的拿了一块小布头说:“我自己先拿小布练练。” 把王云芝给喜得,坐在边亲自从穿针引线到两三种针法一一教了沈瑶。然后看着她闺女一开始还有点手生,了几十针后那针脚就又细密又匀称了,好看得很,直觉得自己闺女太聪明,笑得眼尾皱纹都打了褶子。放心的让她自己的衣服去,只是不许她在房里做针线,说伤眼睛,叫搬张凳子坐到院子里做。 贺时今天心情格外好,早早去乡食品站买了回来,十点多的时候提着那往沈老太太家去,路过沈家院外习惯往里看了一眼,就看到沈瑶端正的坐在院子里做针线。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做针线,他妹妹偶尔也会扣子什么的,但他从来不知道,女孩子做针线的样子这么好看的,一时怔愣得连自己停住了脚步都没察觉,恰好王云芝从屋里出来,看到贺时笑着招呼,“贺知青这是去哪,进来坐坐吧。” 这是乡下人常用的一句打招呼的话,类似于你好,或是吃饭了吗一类的。王云芝这么招呼,贺时还当真嗯了一声一脚就迈了进来,好奇的凑过去看沈瑶在什么,问王云芝:“瑶瑶还会这个啊?” 沈瑶险些叫他一声瑶瑶给呛道,有点懵,叫谁瑶瑶呢,他们关系亲近到他可以叫她瑶瑶的吗? 沈瑶觉得贺时的脸皮厚度和自来都不是她能比的,她低着头做针线,权当没听到那句瑶瑶,也就没跟贺时打招呼。 她这样也没人觉得不礼貌,贺时知道她是小傻妞嘛,对他特别包容,至于王云芝,则是以为她在装傻。 王云芝也不觉得贺时叫瑶瑶这样的称呼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村里人都这么叫。从发现自家闺女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开始,她还没地方分享呢,沈国忠去了菜地,沈刚也没在家,这时候贺时撞了上来,还问到了这事,王云芝那倾诉哪里还挡得住。 她笑着道:“瑶瑶这第一回学做衣裳,她自己裁自己,我看着还成。大姑娘了是要学学针线上的手艺。” 这话说得谦虚含蓄的,只是语气里那种我家姑娘真的自豪劲遮都遮不住,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足。 偏贺时捧她的场,笑着夸:“瑶瑶是厉害,我妹妹和她差不多大,只会扣子。” 这话说得王云芝越发眉开眼笑,好在还没飘得继续逮着自家闺女夸,笑着问贺时的妹妹多大了,是不是还在读书一类的。 沈瑶觉得贺时这人可真神,跟她妈一个中年妇女竟然也聊得开。 王云芝说了几句话才看到贺时手上拎的,问道:“你这是要往我五婶家送的吧?” 贺时点了点头,王云芝就急忙慌道:“我刚才都没注意到,那得快点,这差不多做饭的点儿了。” 贺时:…… 他其实还想再呆会儿,可是王云芝这么说他还真不好再呆了,笑着说是该过去了,和王云芝别过就往外走,路过沈瑶时侧眼看了看,小丫头埋着头做针线,眼风都没给他一个,心里寻思这丫头太没心没肺了些,昨天还晓得跟他道谢,这才一晚上,就忘了他昨晚还救她一回来着。 贺时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跟个傻妞儿计较,把提到沈老太太家里让中午做着吃,状似不经意的带了句队长对我照顾,请五做好了帮着给沈国忠家里送些过去。 见老太太看着他,摸摸鼻子描补了一句:“我喜吃红烧鱼,要是能让沈刚那小子帮忙捞条鱼就最好不过了。” 所以,原本是要让沈瑶那丫头吃他的嘴软,最后怎么变成了他馋嘴用跟人换鱼吃? 等中午沈老太太端了一小碗到沈家,把这情况一说,沈刚眼睛亮得呀,鱼是吧,没问题啊,拍着膛保证:“开学前我天天给他捞鱼吃。” 没有油水的鱼哪有美味啊,这豪言壮语没放完呢,叫沈国忠一把拍在后脑勺上,“臭小子,你还想天天跟人换吃啊!” 沈刚冤的,为自己辩白:“谁说的,我是说贺知青今天给了这一碗开学前我天天给他捞鱼。” 他爸把他看成什么人了都,太过份了,太信不过他人品了。事实上,沈刚这会儿特崇拜贺时,没有这碗,要知道贺时想吃鱼他也给捞。 沈国忠也没真用力打他,笑着跟沈刚说道:“这还差不多,人家贺知青是会缺鱼吃的人吗,人那就是关照咱家呢,人要知好歹会恩。” 转而跟沈老太太说请她跟贺知青说声谢谢。 所以说,贺时那点小动作在沈国忠眼皮子底下本没用,只是沈国忠没往他自己闺女身上想,所以说,沈队长大多时候很明,唯独男女方面的那点事情上他缺弦。 倒不止他缺弦,是沈家人谁也没往这边想,从前的沈瑶美则美矣,男孩子想欺负她的有,真心喜她的还真没有,人都会有思维惯,一时谁也没往那头想。 沈瑶没觉得自家占了人便宜,鱼也好,多送几回是一样的,跟王云芝商量把上回贺时给的那一斤票买炼油,这样往后的菜都能有油水些,逮了鱼也能红烧着吃,比吃一顿红烧要划算。 王云芝也是这么打算,说等油罐子里的油差不多用完了再去买,省得放久了不好,也是因着沈瑶这话,王云芝就跟沈刚承诺,今个要是捞的鱼够,晚上就给姐弟俩做红烧鱼,把沈刚听得别提多美。 再说贺时,吃过午饭往回走的时候心想着这回要是碰上沈瑶,小丫头总该给他个眼神了吧,嘴角一个劲往上翘,还没到沈家院门前呢,板都直几分,手着口袋慢悠悠走着,哪料到了沈家院门往里一瞟,没见着沈瑶,只看到沈刚兴头头的拎个畚箕出门,见了他可高兴的喊,“贺知青,中午谢谢你的啊,我去给你捞鱼去。” 贺时眼睛往沈家屋里瞟了好几眼,等他过了沈家院门也没看到沈瑶,心里这个失落,嗯嗯啊啊的瞎应沈刚几句,状似不经意问:“你今天捞鱼没带上你姐啊?” 沈刚摆手,说:“我姐吃了饭有歇午觉的习惯,再说了这中午的太太晒了。” 贺时笑笑说是啊,心里那失望别提了,倒是和他一起出来的徐向东,看他从沈老太太家出来走这短短几百米路脸上细微表情多彩就想笑。 贺时还不太清楚自己情绪有多明显,晚上来老太太家吃晚饭再路过沈家时,也没见着沈瑶坐在院里做针线了,心里空落落的红烧鱼都吃得没滋味,好容易吃完晚饭,经过沈家小院也只一个沈国忠坐在院里纳凉。 沈国忠对贺时格外热情,招呼两人进来坐坐,还喊着让王云芝泡两杯茶出来。 贺时真坐下了,还拿了沈刚给捞的鱼做话头,说:“晚上吃着新鲜的河鱼,还没谢谢刚子呢,他在的吧?” 沈国忠提起自家小子就觉好笑,说道:“在屋里教他姐认字呢,吃条鱼算多大点事啊,又不费钱,小子费点力气的事他愿意得很,中午还放下豪言说开学前要天天给你捞鱼吃,我看看他是不是做得到。” 贺时听这姐弟俩个今天没往知青院去心里高兴,说了这么多回这丫头终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徐向东是坐不住的,略聊了几句就自己去知青院了,只贺时坐在院子里陪着沈国忠聊了半天,茶喝完一杯也没见那姐弟两个出来,他心里那高兴就变成微微的失落。 所以说,贺时最不喜读书的人…… 一个小傻妞儿这么好学干什么。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