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见贺兰粼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董氏兄妹,惊叹佩服,从屏风后面挪了出来。 她沉了片刻,哑着嗓子对贺兰粼道,“谢谢陛下。” 他幽幽问,“谢我做什么?” 申姜嗫嚅说,“你帮我罚了董昭昭,出了我一口恶气。还帮我把阿耶的史书改过来了,我……你。” 这么多时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他,觉得他仿佛没那么不堪,还不错。 贺兰粼淡淡微笑了下。 他柔声对她说,“阿姜,去换一件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申姜略略愕然,“哪里?” 他颇有些神秘地道,“出。” 半晌申姜换好了衣服,却不是女子穿的罗裙,而是一身灰扑扑的男人装束。贺兰粼帮她卸下珠环,简单地将她的长发挽成了一个髻,用一支朴素的木簪别住。 申姜虽不知贺兰粼要做什么,但能出总不是什么坏事。她自从上次与贺兰粼生了隔阂后,本就不奢望能再次出了,却不想今贺兰粼又主动提出来。 有贺兰粼的引领,出之路自然畅通无阻。申姜浑有种腾云驾雾直接从皇飞出去的觉,不要慨——自己觉得难如登天的事,对贺兰粼来说只如家常便饭那么简单,说出就出了。 他见她这般惴惴的模样,玩笑道,“你若是肯给我做皇后,以后你便也有如此权利,想出便出。” 真假难辨。 申姜疑道,“你不阻拦?” 他不屑,“前朝的事已叫我无暇分-身,谁会约束你这个。” 申姜偷偷吐舌,假的,当然是假的。到时候她若是敢远走高飞,他照样会把她给追回来,嘴上说不管,其实还是管的。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做他的皇后,正正经经地嫁了他才行。 知他又在用些条件来惑她,申姜便不接他的话茬儿。 两人一路出了皇,到了外,贺兰粼与她手挽手,并肩而行,很像是一对并肩出游的少年夫。 此时正逢冬季,虽万物肃杀,草木凋零,却没有夏那般燥热黏腻之。两人独行在建林城外的古道上,空气清新,久行之下浑身发热,倒也不觉得寒冷了。 申姜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贺兰粼卖关子,仍然不肯说。申姜猜不出来,他总不会是带她去赏荒野景的吧?亦或者大发慈悲带她去探望住在建林城中的李温直?可这路线却也不像。 他领她接着又走了一阵,前方草木渐密,植了许多一年四季都不枯荣的松柏,环境也显得清幽肃穆起来。 那是一条小小的甬道,被人以崭新的砖石铺就,直通往一座白石碑。申姜这才明白,他这是要带她去凭吊什么人。 待看清了碑上所刻之文字,申姜不由得怔忡了。 她神情复杂,缓了半晌才慨然说,“你……竟单独为我父亲立了碑。” 贺兰粼点了下头,道,“你父亲刘嵇,本来就是追随先帝的忠臣。我在登基之前就已看过史料,这些事焉能不知?你担心我受董无蒙蔽,却是担心多余了。”顿一顿,语意恳然地说,“阿姜,我只盼着还你父清白名声,也还你清白名声。你若愿意嫁我,必得是风风光光的。” 申姜见周围砖石整洁如新,鲜花遍地,显然是贺兰粼命人刚刚修葺的。他从前做过许多讨好她的事,她都拒绝甚至反,唯独这件事,打心底里暖人。 于贺兰粼来说,今带申姜前来,却又有另一层含义。他要娶人家的女儿,怎么都得告知人家父亲一声。 今带申姜来此拜祭,乃是顺理应当。 当下三杯水酒奉于墓前,两人共同拜祭刘嵇。 申姜眼圈隐隐红红的,她着实没想到贺兰粼会如此有心。从前她与他针锋相对,这几来渐渐磨合,他仿佛变得越来越能令人接受了。 两人在碑前停滞良久,回去的时候,申姜再次谢了贺兰粼。她甚至还破天荒地关怀了一句,“你的眼睛好了吗?” 贺兰粼听她关怀,忽地一阵动容,“嗯,好了。” 他将她的手牵住,抿了抿,祈求道,“阿姜,我知道从前我做过许多惹你伤心的事,如今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做到,弥补从前的过错。你也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好吗?” 他说得那样诚恳,配上他那期盼而渴望的面容,竟显得有些卑微。 申姜为难地垂下头,原来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把手走,冷硬地将他甩开,如今却仿佛欠了他的人情,许多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 她几不可闻地道了声嗯,连她自己都没听见,随即转身淡漠地离去了。 贺兰粼惘然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略微有点失落。 暗怅半晌,还是追了上去。 两人并没有马上回,而是沿着建林城郊外的街头缓缓踱步了片刻。 快要到岁末,街头有许多小贩在沿街叫卖糖葫芦。 申姜多看了几眼,舌头细不可察地动了动。贺兰粼便掏了几文钱,给她买了两支。 他花了钱,申姜不好吃独食,便分一串给他吃。贺兰粼却委婉拒绝说,“阿姜,甜的和荤的,我都是不太能沾的,你自己吃吧。” 申姜闷闷,和他对视,心照不宣。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前几发生的不愉快,都知趣地没再提及。 不过申姜也真是替贺兰粼惋惜,他忌口这般严重,多少世间美食都品尝不了,着实可怜极了。 从前贺兰粼为侍卫,申姜为秀女时,两人常常偷偷幽会,偷跑出来,到市井中去吃吃喝喝。如今时过境迁,两人再度一块逛街,怎么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不复当那般心相处的模样。 当时一心觉得苦的子,如今申姜想起来,倒有些怀念。 她打内心深处总是隐隐觉得,那时的贺兰粼和现在的贺兰粼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那时他是贺兰粼,而现在他是萧桢。 · 李温直一家要离开建林城了。 李壮的病虽然还没完全好,但已经痊可了十中七-八。李氏武馆被烧了,他着急回乡去重建武馆,因此才没在路不病的别院中久留。 临走前,师徒几人来跟路不病辞行,刚巧路不病进去了,便没有见着他面。 李壮甚为遗憾,“路侯照顾我们这么些时,若我们不跟他说一声就不告而别了,恐怕不合适。” 李大礼道,“师父,听说路侯爷马上就要尚公主了,近来诸事繁忙,没空见我们。我们留下一封辞别信,也就是了。” 李壮叹息,便依李大礼所言,叫李温直写下一封辞别信。 李温直拿起笔,百集。 想到路不病哀伤出挽留她的样子,她内心无限愧仄。 其实路不病对她,也是掏心掏肺的。 李温直有些不落忍,想今一别,与路不病后会无期,有些恩情终究是还不了了,便用一截丝带折一朵万寿菊来,随辞别信放到了一起。 万寿菊,那是象征平安的花儿,她希望他的腿今后可以痊可。 之后,李氏一家默默离开了建林城。 路不病从里回来后,蓦然发现李温直走了,大为憾恨,急急命人备车就要追过去。 小厮将辞别信和万寿菊拿到路不病面前,“侯爷,李姑娘给您留了东西。” 路不病读了信,将那朵万寿菊放在手心里摩挲,又甜又痛,仿佛李温直那温婉柔美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 她这样不声不响地留下一封信就走,可能就是让他别再追的意思了吧。 罢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终究是和李温直没缘分。 路不病静默半晌,依旧对小厮道,“备车。” 他仍要去送一送李温直他们,但却不与他们相见,也不让他们发现。 等看李温直平安回到扶桑镇,他就放心了。 然后……他就跟她各过各的吧。 今是第三天了,在今晚之前,他必须得给董家一个答复。 路不病驱马车默默跟在李家人后面,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直到了扶桑镇,意外忽然发生。 原来这几天李家人不在,李大仁的坟包暂时放在了郊外的一处荒地间。几个纨绔子弟看中了那块地,要开垦了作为赛马场,不由分说地就要将李大仁的棺材挖出来丢出去,然后砍树铺路。 李温直等人回来时,那几个纨绔正在命人挖坟,李大仁的黑漆漆的棺材已经出一个角来了。 李壮登时大怒,气得差点又晕过去。李大礼上前就阻止,却被纨绔的家丁们摔了出去。李温直趴在李大仁的棺材上,死也不肯让开。 一纨绔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小娘子,这块地爷已经买了,这等晦气的东西当然得移走。不过你要是给爷香个面孔,爷没准就高抬贵手,饶过你们。” 另一纨绔打量李温直半晌,长眉挑挑,用手中玉骨折扇挑起李温直的下巴,“可怜这么漂亮的一位娘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李温直呸了一声,将头甩开,眼中是隐忍的泪水。 “无!这是我家的地!你们这群无之徒,赶紧给我滚开!” 纨绔们失去耐心,挥手招呼了手下,“女的掳走,棺材劈掉!” 对方人多势众,李壮等人本不是对手。路不病见他们对李温直动手动脚,怒得出火来,随手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劲而朝那几个纨绔掷去,便将他们掷得头破血。 “谁?谁敢偷袭爷!” 路不病滑着轮椅缓缓出来,下巴高高昂起。 “你祖宗。” 纨绔们大怒,“原来是个瘸子!来人,料理他!” 李温直乍然见了路不病,大为错愕,怔在原地。只见路不病坐在轮椅上还勇武非凡,膂力奇大,光用几颗石子就砸得那群纨绔嗷嗷叫。但对方人数终究是太多了,五六个人一块抱着路不病,将他的轮椅踢翻在地。路不病被勒着脖子,一时半刻也不过来气。 “路不病!” 李温直急声大喊道。 那身着暗红长袍的公子走过来,一身香粉味,熏得路不病作呕。 他用折扇戳了戳路不病,“哪来的小瘸子,想英雄救美么?” 纨绔正自得意,路不病却憋足了力气,长啸一声,将身边的众人如雨点似地甩开。 纨绔惊了惊,没料到他力气这么大。 路不病咽了咽喉咙,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摔在地上。 纨绔们本来有恃无恐,猛然见到这令牌,却都惊了——这是陛下亲封的第一侯才有的,怎么在这平平无奇的瘸子身上? “滚。”路不病冷冷地说。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