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张公远皱了眉,“纪师已死,怎么会?” 贺兰浑心中一动:“张公是说,天火不会焚烧亡故之人吗?” “按理说是这样,不过,”张公远摇摇头,“纪师原就是出人意料之人,也难说。” 出人意料之人,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果然桩桩件件都出乎意料。贺兰浑端详着葫芦里盛放的牡丹,眼前不觉浮现出纪长清苍白的脸,也不知她如今可缓过来了吗? 北市。 纪长清站在十字路口抬眼一望,但见人来人往,商贾云集,一大半是人,还有许多,却是各怪。 这里是洛城中最人妖混杂的地方,也怪不得周乾朱獠选择在这里混迹。 “上师,”周乾带着个人参跑过来,“前贺兰郎君让我打听城里的异动,我这个朋友五六天前曾经遇见个怪人。” 他推了推人参:“你自己说吧。” 人参战战兢兢开了口:“见,见过上师,小妖是卖山货的,五六天前有人要了一批老参,小妖怕出什么闪失就亲自送了过去,然后小妖在那里见到一个人,不,他肯定不是人。” 纪长清看他一眼:“妖?” 如果是妖,跟李瀛的事也不相干,有张公远在,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原身,李瀛应当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不是妖,”人参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人也不是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周乾忙解释道:“他是土里的怪,须旺盛,因此触觉特别灵,有些我们看不出来的东西他都能看出来,而且他还闻到了焦糊味。” 纪长清心中一凛,人参果然接着说道:“对,有焦糊味,像什么东西烧焦了似的!” 纪长清追问:“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模样?” “男人,我没看到脸。”人参又咽了口唾沫,“我送货的时候瞧见那人在内院屋里晃了下,我每到新的地方总习惯用触须探一探,恰好有触须伸到了屋里,那人,他不是人,他没有人气也没有妖气,除了焦糊味,别的什么都没有!” 男人。纪长清无端松一口气:“在哪里?” “清化坊第二横街第四家,”人参窥探着她的神,“要不要我带上师过去?” “不必。”纪长清道。 焦糊味,不是人也不是妖的男人,纪长清下意识地望向清化坊的方向,是笑声吗? 子时,清化坊第二横街第四家。 窗纸上映着一个男人瘦长的身影,贺兰浑拉着纪长清躲在树枝间,轻声问道:“是他吗?” 第79章 纪长清看着窗纸上那条影子, 也许是距离相隔太远,她并不能觉到人参所说的,非人非妖的气息。 点手叫过人参:“是这个人?” “对, ”人参缩在周乾身后,咽了口唾沫,“就, 就是他。” 纪长清转过头看他一眼,他似乎很怕她,虽然大多数怪在得知她的身份后都会害怕,但像他这样第二次见面, 明知她没有敌意还是怕得连话都说不敢说的, 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在怕什么?纪长清看着他:“你很怕我?” “没,没有, ”人参又往周乾身后缩了缩,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没有。” 院里突然有了动静,一个提着灯笼的青衣人轻轻拍了拍房门,纪长清没再追问, 定睛看去, 门开了, 屋里的男人走了出来。 一张从未见过的, 平常到让人记不住的脸, 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纪长清却蓦地有种似曾相识的觉。 “像不像火焰妖?”耳尖上有轻柔的呼拂上来, 跟着是贺兰浑低低的声音, “天津桥头那个。” 眼前闪过那张僵硬的脸, 不错, 火焰妖和眼前的男人一样,都有一张平常到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原来他也有这个觉。 纪长清盯着正往外走的男人,跟火焰妖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并没有火焰妖那种僵硬的五官和神情,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得多,身上也没有妖气,在无法探查魂魄的情况下,他更像是一个寻常所见的普通人。 纪长清一时有些拿不准,追问道:“你怎么断定他不是人?” 人参又出了那种明显瑟缩的神,往周乾身后缩了缩:“不一样的,总之不一样。” 贺兰浑也看出了不对,一把扯住了他:“别躲!怎么不一样?说清楚。” 纪长清发现,人参并不怕他,对着他时人参说话不磕巴了:“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的触须一碰就知道了,人身上有那股子劲儿,妖也有,可那个男人身上什么也没有。” 贺兰浑发现,他说话时下意识地看了眼纪长清,立刻追问道:“你很怕她?” 人参本能地否认:“我没,没有。” 贺兰浑审过无数个案子,他知道人参撒了谎,人参很怕纪长清,那种不由自主、无法掩饰的害怕。 为什么? 人参又想往周乾身后躲,纪长清拂袖,挡住了他的退路:“为什么怕我?说。” 灵力一吐即收,可这短短一瞬已经足够人参害怕到了极点,哆嗦着说道:“上,上师,身上那股劲儿也,也很淡,还有点,有点……” 什么劲儿,人的劲儿?纪长清冷淡着神:“还有点什么?” “有点像,像那个男人。”人参结结巴巴的,不敢抬头看她,“也许是我错了……” 周遭有片刻安静,周乾留神着院里的动静,连忙小声提醒:“那人出门了!” 纪长清回头,看见男人迈步走出大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纪长清身形不动,衣袖无风而起,化成一张与周遭环境毫无分别的帘幕遮住他们的形迹,男人定睛看了半晌,只见夜寂寂,树梢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方才那突然生出的警觉一闪即逝。 难道他看错了?男人再看一眼,口轻动,忽地消失了影踪。 隐身术。 纪长清一掠而出,听见贺兰浑低的声音:“道长!” 纪长清回头,看见他向她伸着手:“一起。” 方才人参抛出那句话后她神虽然平静,然而事出意外,她身边有个人商量着更好,贺兰浑借着树枝的隐藏探着头,边带着笑:“城里道路我,有事的话也好有个报信的。” 他笑容如此轻松,让纪长清心头淡淡的犹疑烟消云散,弹指给他贴上一张隐身符,轻声叮嘱:“别出声。” 她握着他的手落在方才男人消失的地方,大道上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男人隐藏得很好,可空气中细微的变动瞒不过纪长清,循着那点难以觉察的动静,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走过长街,穿过巷陌,漆黑夜中道路更加难以分辨,贺兰浑的手指一直在她手心里轻轻划着,纪长清凝神分辨,他在写字,现在写的是十二横街四个字,他是在告诉她途径的道路。 纪长清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无声回应。 空气中细微的扰动突然消失,纪长清抬头,看见一带连绵的墙垣。 男人进去了。 手心里很快又写下几个字:周家别院。 纪长清听他提起过周家,徐敬的旧部下,前阵子刚把几个儿子全都打发出京了。 黑沉沉的院子亮起一丁点灯光,纪长清拉着贺兰浑无声无息来到窗下,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上师都筹备好了吗?” 贺兰浑认得这个声音,是左监门卫大将军周维安,他果然没猜错,徐家、周家、张家都站在李瀛这条船上。 “我没问题,”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应该是那个男人,“金找到了吗?” 贺兰浑下意识地往前凑近了,虽然他对外都说自己吃掉了金,但其实金死后武皇后派人取走了尸体,眼下金应该在武皇后那里,这男人找金做什么? 手心里一阵,纪长清学着他的样子在他手中写字:“神格。” 赵凤台既然能剥下五通的神格收为己用,那么其他人应该也能,黑驴白马的神格都归了赵凤台,赵凤台又在隐山崩塌后尸骨无存,如今这世上剩下的就只有金的神格,这男人找金,多半是想得到神格。 手心里一阵,贺兰浑边扯开一个笑,她平里冷淡,越发显得这样的举动可到了极点,若不是此时情势不容,他真想抛下这些,好好抱她一抱,亲她一亲。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分心,纪长清在他手心重重一点,贺兰浑回过神来,连忙又在她手心里上几个字:妖胎。 纪长清眸一凝,不错,除了金,武三娘肚子里的妖胎也有金一半神格。 武三娘的尸体失踪后,他们寻过多次都没能找到,如今这男人找金,会不会妖胎的一半神格已经归了他?那么武皇后取走金,为的是不是也是神格? 刹那间有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纪长清想起了武皇后突然浓密的长发,想起她周身浓郁浑厚的龙气,眉头越锁越紧。 屋里,周维安停顿了一下:“快了。” 男人语气平淡:“找到金,我就帮你们。” “只要上师出手,金不难拿到,”周维安道,“眼下万事俱备,就等上师决定了。” 男人回了一句,声音极低,一个字也听不出来,纪长清心念一动。 看样子这两个人都知道李瀛的计划,与其等待猜测,不如一齐拿下,勘问清楚。 几乎与此同时,贺兰浑在她手心写道:“拿住?” 纪长清身形一动,正要掠进去时,忽听男人问了声:“谁?” 被发现了。纪长清疾如闪电般冲进房中,烛光突然熄灭,黑暗中只觉得颊边忽地擦过一丝极淡的气—— “星辰失!” 星辰失剑应声而至,青碧光芒照耀下,一角灰影倏忽显现又倏忽消失,随即归于沉寂,男人和周维安都不见了。 纪长清握着剑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能从她剑下全身而退的,会是谁? 伸手揭下贺兰浑的隐身符:“逃了。” 贺兰浑看着她,她神怔怔的,似是在想心事,是为了这次失手吗?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没事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维安是官身,明儿一早就得上朝,到时候我去堵他!” 只是第二天一早,贺兰浑没堵到周维安,他失踪了。 三品大员失踪,非同小可,刑部、大理寺和洛县都得了严令四处寻找,贺兰浑站在集仙殿中,低声询问武皇后:“殿下取走金,是为了神格?” 武皇后娥眉轻扬:“怎么?” “殿下命臣查办此案,可有些事臣若是不清楚的话,这案子没法查。”贺兰浑道,“颇梨针、穸镜、金,殿下一直在收集这些不属于人间的东西,臣须得问问,殿下是要做什么?” 武皇后合上看了一半的奏折:“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殿下要臣办差,臣也只能大着胆子往前走,眼下一环一环套得差不多了,但若是最关键的一环缺失,也还是不成。”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武皇后笑了下,“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果然瞒不过她。贺兰浑咧嘴一笑:“臣想看看金。”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