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颗真心外面,包裹着算计与欺骗。 到了烟波阁门口,应策与霍长川下了车,辞别两姊妹,这才又各自上车离去。 临行前,应策对颜荔道:“明还请姑娘收拾收拾行囊,后我派马车来接姑娘进府。” 颜荔自然没有拒绝的底气。 如今她与姐姐还卖身在烟波阁,不敢违背裴公子的意思,若有朝一她攒够了钱,两人赎了身,便可以海阔凭鱼跃,不再受这些束缚。 回了房,颜芙放下包袱便去了厨房,颜荔叫人送来热水,沐浴更衣后立在房中出神。 看着这个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虽不甚奢华,但却被她布置得温馨舒适。如今要离开这里半年,半年之后会是甚么光景她一概不知。 颜荔轻叹一口气,收拾起行囊来。 左右不过是几件衣裳首饰,很快便装好了,坐在桌边饮茶时,她看到了那只部分融化了的糖人儿。 在马车中并未舍得吃,她裹在油纸里带了回来。 那只糖人儿的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凡是见过颜荔的,肯定会以为这就是捏的她。 但颜荔却心知肚明——应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大抵是他的那个“故人”。 她无非是个吃了相貌便宜的替身罢了。 托腮凝神半晌,颜荔将糖人儿装好放回油纸里,将油纸小心翼翼地进了包袱里。 是替身又如何?只要能给她提供银子,抬高她的地位,哪怕半年之后他对她弃之如敝履,那她也积攒了不少钱,足以她们姊妹俩赎身,离开京城去她们想去的地方生活。 想通此关节,颜荔便不再去想那些会让她口闷痛的事情,披了衣裳去厨房瞧姐姐去了。 ** 翌一大早,颜芙便上街买了些鲜玫瑰花,洗干净切碎,和着果馅儿做了一盒子玫瑰果馅蒸饼,好看又好吃。 颜荔馋嘴猫似的连吃了两块,之后早饭都没用多少。 浆洗干净那件男子外衫,颜芙如做贼般将衣裳晾在了后院,头极盛,不过半个多时辰便晾干了。收进来叠好,颜芙便略施薄粉换了衣裳,拎着锦盒与衣裳包上了马车,直奔将军府。 只是送回衣裳罢了,她一个人也可以的。 虽如此嘀咕,但真到了将军府门口,颜芙便忍不住两股战战。 怎的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都如此唬人? 却还是戴着面纱下了车,劳驾门口的小厮通传,不多时,便有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恭声道:“是颜芙姑娘罢?老奴是将军府的管家,将军有要事在身,不便请姑娘进门,还请姑娘恕罪,这些东西给老奴便好。” 颜芙松了口气,将东西到管家手上:“有劳您了,这盒子点心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还请霍将军笑纳。” 见不到霍长川更好,如此她也不用胆战心惊了。 送完东西,颜芙一身轻地回到了烟波阁,见妹妹正将行李摆在桌案上清点,登时便红了眼眶。 昨夜说起去应府一事,她便哭了好久,明知此事难以回旋,以应公子的品,也定然会让她们姊妹常见面,但到底是要与妹妹分开半年,颜芙一时还是难以承受。 “姐姐你又来了。”颜荔佯作生气,抱着她的手臂道,“以后我不在姐姐身边,你可要好好儿地改一改这个病,动不动就哭,若是遇到甚么没耐心的爷,吃亏遭罪的还是你。” 颜芙噎道:“我也知我这个病不好,只是……呜呜呜我忍不住……” 颜荔忍不住笑,悄声道:“也不知以后是哪个有福的男子,要承受姐姐如此多的眼泪呢。” “你又在胡说!”颜芙登时止住了泪,笑着要打她,两人闹作一团。 当夜两人同塌而眠,说了半宿的悄悄话,以至翌起来时,两人的力皆有些不济。应府的马车来得十分准时,颜荔没想到应策竟也亲自来了。 她眼底乌青,拎着行李上了车。 掀起车帘,见姐姐立在台基上摇着手帕儿,两眼红得似兔子,颜荔不鼻尖一酸,也落下泪来。 “姐姐回去罢,我会经常来见你的。” 应策坐在她对面,见她眼眶通红,泪水盈睫,十分楚楚可怜,一瞬间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下一瞬,他就听少女哽咽着道:“若是应公子不同意,我翻.墙也要出来的。” 应策:“……” 他清了清嗓子,对哭成泪人的颜芙道:“颜芙姑娘放心,我会经常让两位姑娘见面的。” 又看向颜荔:“你放心,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翻.墙。” 若是伤了哪里,他也得跟着心疼。 颜荔放下帘子,犹有些噎,红着眼盯着他:“你今说的话,一定要算数。” 应策道:“一定算数,若是我出尔反尔,姑娘可骑着我的脖子翻.墙出去。” 颜荔倏地红了脸,垂眼小声道:“谁要骑着你……” 似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应策也蓦地脸微红,咳了咳,道:“是我方才冒犯姑娘了,你别生我气。” 颜荔抬眼瞧他,面疑:“应公子,你说是让我去你府上,做你的贴身侍女对罢?” 应策颔首:“正是,有何不妥么?” “你一向对你的贴身侍女如此客气么?” 应策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并未有侍女伺候,府里也只有两三个小厮罢了。” 颜荔杏眸微瞪:“那我去了,你会习惯么?” “唔,若是为了姑娘,我会慢慢学着习惯的。” 颜荔:“……” 怎么说得好像这全然是为了她一般?明明他也是想借此机会,拒绝掉外面的一切莺莺燕燕好么? 明明是两人各取所需,话却说得好像是他为了她牺牲很多一般…… 她细细打量着应策,见这人虽长得十分俊美无害,但实则心眼儿很多,细看之下,那微勾的薄,那含笑的凤眸,怎么说,都透着一股子诈味儿。 后知后觉的,颜荔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贼船。 这只船修饰华丽,遍布糖陷阱。 第14章 故人 马车停在了应府门前,管家一早地便候在门首,见少爷下了车,连忙上前搀扶。 车下早早地备上了下马石,颜荔轻敛裙衫,身姿摇曳地踩在青石板上。 管家匆匆看了一眼她便低垂着头,心中有些纳闷,不是说是烟波阁的歌女么?怎的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 又见少爷待她极为敬重,举手投足间儿没将她视作婢女,管家顿时回过味儿来—— 看来传言非虚,少爷与这位颜姑娘当真是青梅竹马,早早定有婚约。 如若不然,他堂堂状元郎,即便对一小小歌女动了心思,又怎会如此彬彬有礼? 今朝风气开放,达官贵人蓄养外室娼.亦是司空见惯,只不过是解闷儿取乐的玩意儿罢了,没有谁会当真放在心上。 可少爷待颜姑娘如此不一般,管家虽诧异,却也很快明白原委。 应少爷虽家财巨富,但品行高洁,从不连烟花之地,更无甚么红颜知己。 过去二十载,虔心临窗读。 一朝跨白马,不忘旧识约。 管家不赞叹,如此痴情儿郎,当真是世间罕见。 又见颜姑娘身姿窈窕,姿容明,一颦一笑皆是妩媚风,不愣了愣,忽地察觉到一股热烈的目光,管家循着看去,看到少爷神情微冷,当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应府虽只有三进院子,却修得致婉约,亭台楼阁,假山花园,极具江南韵味。 走了片刻,来到了应策居住的院子,甫经过影壁,便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绿叶掩映下,有一座茅庐,古朴可,上有一牌匾,写着“竹隐”二字,笔走龙蛇,十分飘逸。 落款是子安,正熙廿七年仲秋。 颜荔默默算了下年份,有些诧异地看向应策,十五岁时便可以写出如此好的字来? 她瞬间觉得自己的簪花小楷有些过于小家子气了。 应策不知她所想,见她望着自己,便指着一旁的厢房道:“姑娘放心,说是贴身侍女,也不过是在书房里整理整理书帖、煮煮茶罢了。那边便是姑娘的住所,我已让人收拾妥当。” “老赵,将姑娘的行李拎进去。” 管家忙应:“嗳——” 应策薄微勾,看着颜荔:“姑娘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有劳公子带路。” 两人去了无涯堂,牌匾依旧是应策早年所书,髹漆斑驳,是岁月侵蚀的痕迹。 颜荔看着屋子堆得登登的书架,不咋舌:“读书人都像你这样,有这么多书么?” 应策道:“也不尽然,只是我有收藏书卷的好罢了。” “哦……”颜荔随意翻了翻,见有些书看着极为陈旧,书脊破败,页面泛黄,疑惑不解,“应公子怎么不收些新书来?这些也太破旧了些。” 应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是孤本,虽残破不堪,却价值千金。” “啊?”颜荔登时红了脸,“还有这种说法……” 真是太丢人了。 应策见她涨红了脸,连忙安道:“姑娘未接触这些,不知道也属正常,不如我们去看看别的,我之前还收集了不少稀有玩意儿,姑娘定然会兴趣。” 说着,便领着她来到了一只檀木架旁,指着上面琳琅目的物件儿一一介绍。 “这是我去裕州游历,途径一位老者家中,见他木雕技艺十分湛,便跟着他学了一段时,亲手雕刻的人偶。” 颜荔目光落在那只木偶上,不怔了一下,那人的长相……怎么与三年前的她如此相像? 难不成又是他那位“故人”? 心口微闷,颜荔垂下眼,神情恹恹。 应策不明所以,忽地看向木偶,似是想起甚么来,笑道:“人偶所雕的,便是三年前我在陵城遇到过一位小姑娘。”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