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听闻她怀着身孕,忙说:“师姐的心愿是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想来已含笑九泉了,她留了很多遗物给你,咱们去看看罢。” 定柔执意跪着。 一个时辰后才肯起来。 当夜宿在了道观,和两位师姑挤到了一个榻,倾诉了一夜的话,皇帝还有奏本要批阅,明朝会紧要,黄昏时便走了,留下羽林卫围了四墙。 定柔住了十来才回,妙云师太的骨灰坛葬入了安氏祖坟,就在安相夫妇的旁边,虽说女儿不入家坟,但有皇帝的圣旨便万事可破,命工部司修冢立碑,安氏女儿的遗骨魂归故里,想来妙云的心愿也是葬在父母身边,只碍于世俗偏见才落在外,如今终得圆。 两位师姑是方外之人,早已心境澹泊,不愿往那花柳繁华地,但听闻有了三个孩儿,不由得喜得紧,在姑苏被一波一波的官员来劝说,不胜聒噪。后来闻说贵妃芝兰绕膝才来的,她们一生没有儿女,年岁大了却无形中生出了莫名的渴望,天使然,遇到路人的小孩儿都忍不住停下逗一逗,是以忙不迭要见。定柔说了小晔儿不便见,两个公主都到了垂髫的年纪,本想接来道观,怎知皇帝去了康宁殿几次,安玥别扭不肯来。 妙清和妙霜这才上了舆车,往那彤庭风阙而去,峨峨城,也许是她们一生都不会踏入的地方。 后来定柔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妙清师姑在妙云走后苦心钻研医术,又经年游历多地摇铃行医,见惯了各种疑难杂症,不偏不巧这时来了,可儿命不该绝。 定柔不舍两个师姑离去,又不好路途颠簸,两位道姑只好暂住和殿,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害喜之症消失了。 不知不觉,中言暗涌,女们私下窃语。 话说那夜奔的是某的三等女,半夜主子突生不适往太医署取药,见到一个血铠甲的人,吐着长长的舌头,提着血淋淋的残剑,在巷飘徘徊。 有值夜的老监也看见了,认出正是陆家绍翌公子,贵妃的前夫,这是亡魂从大漠回来了,恨另嫁,索命来了。 那女不知怎么被上了,紧追不舍,惊恐之下不慎撞死在和殿外的墙,眼球突出了眶,着血泪,死相怖人,入殓前脸上盖着巾。 整个只有定柔不知,皇帝早已将一切下,并下了口谕,妄议此事者割舌头。 此后却夜夜不停,巷时闻女的哭泣,有多人听见,凄厉无比,哭说报错了仇,代人受过,要还命来。 更有传说,陆公子亡魂每夜在和殿外游走,只因陛下龙体金身,才不敢入内。 这一前晌定柔和师姑们在内殿说着话,忽听得嘈杂声,何嬷嬷哭着跑回来:“娘娘!快!不好了!五公主不知怎地突然吐血不止。” 定柔霎时耳边嗡嗡作响,被搀着急急奔出垂花门,远远看到安可的舆轿面被抬回来,抬轿的竟是六皇子宗旻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卿子弟,后头是两个宗室子弟,跑着衣袍带风,口中喊着:“快!快!三哥去叫太医了!快拿凳来!” 落轿掀帘,只见娇柔的大女儿被两个女抱着,眼神离,手帕已被整个染红,衣裳大片红渍,口中忽然“哇啦”一声,倾出一小滩,又黑又红,顺着下颔儿淌下,淋漓浸透了裙摆。 定柔身上一软,向后栽去。 第177章 魑魅魍魉 2 魑魅魍魉作…… 翌巳时, 集贤阁大学士文衡的策论课,进了崇文馆惊见底下坐席空空,太子和皇次子已结业, 大婚分府立了邸, 皇三子和皇六子在最前头的座位,于太傅从旁边公廨过来, 解释说:“殿下们带头罢课,其他的都击鞠去了。” 文学士捧着书册, 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像话!他们怎么敢罢课?自来还没有过这样的事!老夫要禀告陛下。” 于太傅迟疑着, 劝他:“大人还是三思而行, 他们都在和殿守着, 隔壁的汀兰学堂今也没开课,殿前直封了门, 听闻五公主是被人下了药,烧穿了胃脏,还未危, 陛下盛怒,闹不好崇文馆也不了干系, 还是别蹚浑水了。” 文学士望着一排排空座位, 喟叹了一声。 和殿垂花门外三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倚墙而立, 时而朝殿内张望, 偶有人出来便齐声问一句:“公主如何了?” 过往的女太监纷纷打量他们。 小洛子从外头回来, 问下监怎么回事。 下监低声答曰:“都是仰慕公主的公卿子弟, 三殿下和六殿下都在东侧殿赖了大半了, 了三大壶茶,瞧这样子,午膳也要传到这里用, 哎呀呀,也不怕陛下回来发落了。” 小洛子:“五公主还未及笄啊......” 下监笑道:“总管不知,五公主生的肖似贵妃,素有‘汀兰之花’的美誉,又锦心绣肠,才气不凡,诗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群小子们早就心大动了,咱们何不下个彩头,赌将来花落谁家。” 定柔醒来的时候是午晌时分,昏了一天一夜,眼前蒙蒙的白雾,瞧人不真切,声音似隔着一个时空:“......娘娘觉得怎样?” 齿间进一股热热的参汤。 她咽了几口,试着动了动,身上似负了百斤,沉的抬将不动,头眩目晕,眼前闪现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幕,可儿大吐血的模样,霎时惊惶万状,张嬷嬷的声音又道:“陛下守了您一夜,这会子去正司了,放心,五公主无事,虽未危,但吐血住了,多亏了妙清师太。” 定柔一颗心如在沸汤里煎着熬着,唯恐是人在诓她,强撑着要下地,张嬷嬷和月笙扶着说:“娘娘急火攻心见了红,险些小产,太医再三吩咐不可动,要静躺。” 定柔扶着柱头重脚轻,方才这一动似费了好大的力,直不过气来:“我的可儿......我的可儿到底......什么病......” 张嬷嬷捏了个手巾把子为她擦擦脸,眼前清亮了一些。 月笙知道不告诉她反而坏事,于是含泪答:“当时好险,您厥过去的时候妙清师太为公主施了几针,把了脉,嗅着公主的帕子,血中隐约有金属之气,说是误食了丹砂之类的东西,公主脾胃娇承受不住,还好师太妙手回,当即让人取了滑石粉和蒲黄来泡水给公主服下,果然片刻就住了血。” 定柔扶着发晕的头,听得心惊胆战:“丹砂?可儿怎会误食了丹砂?” 张嬷嬷低声道:“师太说也可能是红矾之毒,太医院都查过了,和殿的茶水膳食无有纰漏,汀兰学堂也封了,正在细查,出事前小公主正在上女工课,邻桌的程家小姐跟公主换针,不小心戳了公主一下,但太医查验那针上无毒,且公主的毒是从口入的。您不在里的子,公主去程府赴过一次宴,程小姐生辰,程家怕是不了干系了。” 定柔昏沉沉想着,程家?傅德妃的母舅家,是德妃? 可儿随身有女医和司酝女史,所入口的东西都会试毒啊。 揣着腹疑问到了西配殿,两位师姑守在榻边,妙清半抱着昏睡的安可喂了一颗药丸含着,见到她来妙霜忙上前搀扶,怪道:“有我们在,你快躺着罢,孩儿不吐血了,服了我特制的药丸,空腹几排出来就没事了。” 定柔近前看着,可儿只穿着寝衣,面煞白,眉心蹙着痛苦的痕,想是疼极了。 心下疼的刀绞一般,眼眶如火烧,当着师姑她强忍着咽中的酸涩,妙清师姑钢浇铁铸的情,最见不得泪,见到这般没出息,准会训她。 握起女儿一只柔软的小手贴着脸颊,恨不能以身相替了,妙清对她道:“茜儿莫怕,以后这孩子我来守护,我倒要看看,有我厉清音在,哪个魑魅魍魉敢来作怪!” 师姑本是刚正果毅的人儿,雷厉风行,严正肃穆的面容,语声利似快剑,吐字如锋刃出鞘,这番话说出来,直叫四下侍立的娥身上瑟了一下,来了和殿不过两三,上下对她莫不敬畏,连皇帝也说:“师姑不让须眉,我竟有点怵她。” 正说着忽见双目紧闭的安可大咳了几声,惺忪着眼,头朝外,妙霜急忙端起漱盂,安可吐出一大口带血丝的水,定柔吓得身上又没了力气,妙清拍着安可的后脊说:“别慌,只是残留的淤血,吐干净就好了。” 果然没多会子枕着手臂又睡沉了。 妙清小心翼翼放下,抬了抬绣枕让安可枕的高一些,转而抓过定柔的腕,细细切了一会儿,皱眉道: “你这样不行,害喜多腹中无甚汤饭,本就虚弱,此番打击内外困,幸好这胎儿是个命硬的,否则凶多吉少,快歇息去,听话!” 定柔让何嬷嬷取了一个新枕,挨着安可横卧下。 妙清仔细查看漱盂里的秽物,忽想起了什么,问何嬷嬷和一众女:“公主常可用脂粉?尤其口胭纸?” 何嬷嬷唯唯诺诺道:“公主天生丽质,不什么脂啊粉的,不过口胭到是偶尔点一点。” 女们将妆奁盒子取来,打开寻到两支金琯,这是舶来的点膏,是近时兴起来的花俏儿,香腻芬芳,贵族女子们便舍弃了口胭纸。 然并无朝贡,只在胡市兜售,可儿大了,也知道臭美了,修眉点,樱桃小口一点红。 妙清直直盯着那金琯,拧开嗅了嗅,掰了一截化入茶水,用细如毫的药筛子筛了数遍,最后倒在纸上,绿豆大的一点儿。“就是这个,红赭石粉。” 定柔慌忙起来看,妙清道:“我起初以为是丹砂和金刚石粉,但那两个都是不易入口的东西,这个是海外小邦出产的一种染料,南派用来作画,本身无毒,质硬但极易研磨,附着胃壁上,只需分毫便可磨穿了,想是混在了制口胭的玫瑰花瓣粉中,可儿用了,偶尔入口一点,才会有今之祸。” 定柔听的不可思议。 这两支口胭正是那程小姐所赠,可儿与之同桌,两厢好,本说要赠给贵妃一只,但定柔自来不脂粉,可儿却喜的很,便全收了,女医反复验过毒才让她用的,不想其中有这蹊跷。 妙清眼眸闪过寒芒:“什么鬼也让他现了形,我在外行医这几年认识一位儒医,偶然得知,滑石粉收敛疮,但酌量内服会附肠胃壁,生出一层被膜,并很快修复创面,蒲黄是最好的内止血药,哼,可惜他遇到的是我厉清音!” 定柔抚摸着女儿的美人颔儿,原来是替母受过了。 清云殿,徐昭容一袭湖绿兰桂齐芳荷叶袖大衫,绾着大气的妃髻,翠玉步摇,亭亭倚门凭栏,眺望着琉瓦飞檐,和殿的方向。 “娘娘,殿下回来了。”女来禀。 刚说罢,十四岁的宗旻大步星奔进殿门,大不迭地,一头的汗,问母亲:“她们说您头疼不适,怎么回事?” 徐昭容脸如冷霜,问:“听说你带头罢课,去和殿了?” 宗旻抓抓后颈,小声道:“可儿是我的妹妹,现下生命存危,做哥哥的理当关心一些,三哥也在,不是儿子起的头。” 徐昭容牙关紧了紧,大声骂:“混账你!她是何人,你是何人,你竟被美所惑,对得起母亲的期望吗!” 宗旻垂首恭立,颔首道:“娘,我不瞒您了,我确实对可儿妹妹动了心思,她一笑我就觉心跳的好快,看别的女子犹如蒲柳,我相信她也喜我,从她的眼神我猜得出,她不可能不喜我。我要娶她为,原就不是同胞血脉,待来我求一求父皇,将她指婚给我。” 徐昭容面泛出铁青,身躯微微颤,望着儿子虔诚的神情,心下恨得攒心绞肺,和殿那女人,抢走了陛下,如今又拿女儿来狐媚她的宗旻,当徐相宜好欺的么! “孽障,跪下!” 宗旻扑通一声双膝落在莲纹砖上,香蟒袍的玉璜垂下同心结苏穗子,膝盖隐隐作痛。 徐昭容命紧闭殿门,屏退四下,从几案上取来戒尺,指着儿子,训斥道:“你给我记住,你喜谁都不许喜慕容茜的女儿!这些年你外祖父在前朝苦苦经营,躲过多少明暗箭,我们母子在深被淑妃和太子明里暗里算计了多少次,忍辱求全,为的什么!” 宗旻抬头道:“儿子从没忘过呀,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我一直在砥砺啊,没有一刻懈怠过自己,母亲,我只是慕一个女孩儿,我真的喜极了她,将来我要可儿做我的皇后。” 徐昭容额角青筋突起,挥起戒尺,到了半空却顿住,竟是万难下得去手。 正这时殿门外内监的声音唤道:“娘娘,昌明殿小梁子来召,陛下宣诸位娘娘速速至潇馨馆。” 徐昭容拭去眼泪:“知道了,本这就更衣。” 对宗旻道:“今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回寝殿面壁反省,我让人时刻看着你,一步不许离开,若再敢去,为娘就咬舌自尽!” 坐上肩舆匆匆至潇馨馆,到了才知她是最后一个来的,众妃已到了,齐刷刷立在廊下,神情惴惴,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阶下乌木椅,闭着双目,面庞的弧度如玄冰,冷的毫无温度,叫人心头一凛。 大红朱门在身后缓缓阖上,金铁之声震动耳膜。 徐昭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抬目望去,人群中淑德二妃站在皇后两侧,一个故作镇定,一个惊慌无措。 正司一行人端来了呈盘,里面分别是白绫、鸩酒和几样刑具。 第178章 二妃之陨1 二妃之陨…… 太后正午歇着被锦叶摇醒, 急道:“陛下......陛下他......将娘娘们锁在潇馨馆,正司的人带了刑具,怕是......要出事......” 太后眼皮突突急跳, 披发坐起来, 命道:“快梳妆更衣,这个孽障, 一遇到和殿那女人的事就失了分寸!” 两扇朱漆金钉大门紧闭,明光甲的羽林卫持着横刀, 围的整肃森立, 这一条巷被封了路, 连只蚊蝇都飞不进来, 门内正一阵哭泣声,众嫔妃依着位份跪在阶下, 低眉垂颔,锦彩堆秀的华衣委顿于地。皇帝仍坐在乌木椅里,指端摩挲着扳指, 冷冷睥睨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正司押来了程府的主母程关氏,丫鬟和保姆等数人, 双手撑地跪的栗栗危惧, 程小姐昨事发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等人赶到的时候奄奄一息, 连着微弱的一口气, 强撑着说出一句:“她明明说了只会让公主得个病, 无声无息死了, 谁知......” 这么含糊不清的一句,没说出是谁指使的来。 丫鬟哭道:“陛下英明,我家小姐与三殿下是中表之亲, 仰慕三殿下久,殿下却一心只在五公主身上,小姐记恨在心才出此下策。” 程关氏大怒:“胡说!我儿碾死只蚂蚁都心软,怎会如此行事,定是被人下了圈套陷害,求陛下明察。” 另一名丫鬟就地大磕几下,悲泣道:“陛下明鉴,我家小姐确实为人利用,白白作了筏子,半月前德妃娘娘将小姐叫过去,关在内殿说了半晌的话,奴婢不敢妄言,好像隐约听到,说什么和殿那小丫头与其母一般无二,都是祸水狐媚子,小小年纪竟勾了三殿下的魂儿,还说要让她不得好死,诸如此类的狠话......” 德妃来之前已知自己被人套路了彀中,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指尖凛凛地颤,指甲嵌进地砖隙,鬓边汗珠滚滚如雨落。 眼角斜了旁边的淑妃一下,哑着嗓音悲哀地禀道:“陛下,臣妾不敢说自身清白无垢,那些话我确实对侄女说过,但都是气头上的不经之语,显儿即将及冠之年,却迟迟不肯定亲,一心要等安可公主长大,痴心与俱增,您也不忍督促他。臣妾急的火烧眉才发了几句牢,我虽厌恶安可公主,但一心愿她早些另嫁,断了宗显的念想,绝无伤人命的狠毒心肠啊.....求陛下明察......” 程关氏也急磕着哭说冤枉,行凶者另有其人。 淑妃嘴角隐隐一勾。 皇帝眼睫一闪,已纳入了眼中,程府的保姆匍匐了两步,上前哭道:“奴婢是贴身伏侍小姐的,那夜里卸妆的时候见到她拿着两只金琯,一直出神,奴婢无意问了,小姐说是德妃姨母所赠,还低语了一句什么宁为玉碎,奴婢不知何意。”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