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我十月怀娠,辛苦栽培出来的女儿,才将打了个花骨朵儿,这就有叼花啄的来了?不行,以后两个女儿我得生出十二万分的小心,时时看护好了,别被人算计了清白。 是夜皇帝从昌明殿回来,先到西配殿看了看可儿,询问今吃了什么,而后出来用了晚膳,回到寝殿,定柔说了白天事,咱女儿被有心的盯上了,不怕贼偷,就怕被惦记着。 皇帝听罢,疲累了一天的警惕之心陡然悬了起来,惊看着孩子娘:“他们真敢想!野心不小!” 对定柔嘱咐道:“以后可儿和玥儿一步也不要去慕容府,告诉下头的人和保姆,时时警醒,不得松懈一步,但凡出多派些大力太监护从。” 定柔点头应是,解开玉带,为他褪下龙袍。 皇帝沐浴罢换上明黄中衣,坐到榻边,定柔从净室出来,坐在妆镜前篦着法。皇帝道:“近来朝上事多,我分身乏术,孩儿们你要多心,尤其可儿,你们母女之间最是贴心,万事可期,你要晓之以理开解她,玥儿有母后照应,康宁殿的人老成持重,自会周全。可儿虽玲珑剔透,但难免小女儿心肠。” 定柔捻着一绺发,颔首道:“我醒的。” 皇帝眼中布上了思虑,又道:“明我下一道口谕,越国公府有两个适龄的女郎,情温婉娴静,恩准她们入汀兰学堂伴读,让可儿多多与她们好,得闲了,也别叫她总在里闷着,偶有诗社茶会,也尽可让她去,悉悉外头的人,门那里自会有我的旨意。” 定柔听出了弦外之音:“夫君的意思,让可儿常去越国公府走动,那位穆公子......” 皇帝点一点头:“我观察了许久,穆青拔丛出类,我甚是欣赏他的为人,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懂得藏锋敛锷,从不跟皇子比并上下,在这般年纪实属难得,更难得的是他心悦可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将来也许能做肱股之臣。” 定柔莞然一笑,颊边绽开俏皮的腼腆:“谢谢夫君这般为着可儿思虑,为了我和孩子们,你碎了心。” 皇帝瞥了一个白眼,少跟我用美人计! 望着孩子娘乌发垂悬,发尖半,烛光下柔美的面庞增了几分娇慵,不由心旌漾起来,勾勾手指:“过来。” 因在孕中,加之前头刚病了一场,不敢过分用力,男人极其小心,绵了一半,紧闭的内殿门传来指扣声,小柱子的声音:“陛下,沈才人病危了,让您快去看看。” 定柔鬓边微汗,正神思漾,听到这话脑中转了圈,才明白说的是淑妃,淑妃病危了?刚幽了几就病危了? 皇帝也正到云端半空,不得不着气停下,朝着殿门,语声不悦地:“太医没去吗?她又作的什么花样?” 小柱子隔门低语:“奴才亲去看了,确实不好,郑太医把的脉,说娘娘病入膏肓,就在这两了。” 皇帝和定柔四目相对着,俱是眼中一惊。 皇帝披衣起来,对小子道:“你睡吧,我去看看。” 定柔掩了掩被角,侧躺过,今夜却难以入眠了。 皇帝到了永庆殿,几位医博士都在,下晌淑妃突然呕血,被叫过来诊治,知道命垂危,故不敢离去。 只见淑妃只穿着黛四合如意寝衣,仰躺在架子里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长发垂泻枕边,已隐约有了几缕银丝,漱盂冒出浓重的血腥气。 郑太医禀道:“娘娘一年前就病发了,肝肾有结石不断增大,胃肠生了溃疡,乃是长年累月服食珍珠粉所致,每不停,臣下早告诫过娘娘,珠粉驻容养颜,但绝不宜过量,胃肠不耐受,肝脏不堪负荷,是药成毒,娘娘却未听进一个字。” 皇帝问:“无药可治了吗?但凡有,你们务必竭尽全力。” 太医们拱手鞠身:“娘娘药石罔顾,便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怕也无力回天了。” 皇帝闭目喟叹一声,转身上前,淑妃双目微睁,望着帐,意识不知神游到了何处,皇帝望着行将就木的女人,麦子的肌底,那曾经水波顾盼的美眸变得浑浊不堪,整个人竟在一夜之间枯萎。 “你这是何苦啊你!” 淑妃好像才认出边这个伟岸拔的人是皇帝,一把抓住了衣袍,撑起身子,捏着婉转的嗓音哀哀地求:“陛下,不要废了我的宗昱......宛央求求你......求求你......” 皇帝捏了捏额角。 德妃在丽正殿听说了此事,差人去太医署询问,回来说淑妃油尽灯枯,尚工局已在准备大殓的丧服,内侍省运来一口金丝楠棺材。 德妃踯躅着,一颗心渐渐往深渊坠去,攒绞着难受,从垂髫之年的玩伴到闺中姐妹,后来入了东一起做了良娣,而后又一起升宜后,同一册封,做了秩正一品妃,本以为相扶相持,姊妹同心,却貌合神离,渐疏远,两看两相厌,事事别苗头,现在她要走了? 这一夜,德妃未眠。 翌天蒙蒙未亮,寝殿灯火煜煜,太子和皇次子守在榻边,表情沉痛。淑妃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神魂在光怪陆离的世界徘徊,那长长的狭道黑不见五指,路上随处可见青面獠牙的东西,她拼命奔,足下却轻飘飘的不听使唤,怎么也走不完....... 恍惚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泪水大颗大颗淋在手背上,将她拉了回来。 睁开一线隙,一个妃大袖衫的身影,俗不可耐的发式,猿背熊,是傅阿窈。 她动了动,气若游丝的地说:“你来作甚!看我是怎么断气的吗?” 德妃痛声低泣:“宛央,还记得那年我们换手帕时说过的话吗,契结金兰,永不相负,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为什么一进,你就变了呢?没有一不拿我做桥,作筏子,你扪心自问,姐姐哪次跟你一般见识了。” 淑妃凄然一笑,这个傻瓜,因为宛央对你从来没有真心,只不过两家是世,彼时你傅家比我沈家势头盛,爹爹要我攀附着你罢了。 和你走在一起,犹如牡丹比之冠花,人人夸我生的国天香,我便很得意,你懂吗。你知道我在人后取笑过你多少次。 那嘤嘤的低泣久久不停,窗外天大亮,人们将纱灯熄灭,端来参汤喂了几口,身上好似有了几分力气。被女扶起来,她摸了摸枯黄的发,唤人来梳妆,沈宛央便是进了曹司,也得做个光彩照人的鬼。 少年时头发厚厚的两大把,每次梳发,丫鬟恨不得多生几双手,现在一握只剩了婴儿拳头大的一绺,还好,死前没有变成秃子。 司饰女史取了假髻和凝刨花水,很快绾成一个结鬟髻,淑妃捏着螺钿小镜,画了一个远山黛,对德妃嫣然一笑,亲昵地叫着:“姐姐,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翟衣和凤冠借我穿一穿,我的被皇上收走了。” 德妃下颚泪珠点点:“可以的,忘了那时我们换着穿衣服了,你身纤细若柳,我宽了许多,总是把你的衣裳撑大了。” 淑妃笑:“谢谢姐姐。” 不多时,人从丽正殿取了来,蹙金刺雉的翟衣,珠翠华的四凤九树华钗冠,双鹤祥云霞帔子,明珠金舄鞋,一群人伏侍淑妃穿戴。 翟服一上身,淑妃好似全身注入了新血,周身的病痛消失了一般,神清气,推开女稳稳下了地,站在大妆镜前伸臂,孤影自赏,摸着钗冠的琳琅珠翠,对一旁垂泪的太子说: “昱儿,你瞧这花纹、这质地、这碧玺石,多么美啊,可惜......只有十行五彩翚翟,娘一生盼望坐到那后位上,奈何,终究命薄。” 太子走过来扶着母亲的肘,淑妃对镜贪婪地摩挲着那钗冠:“儿啊,一定要听舅舅的话,登基帝位,让为娘在天上名正言顺了,到那时即便我已消为白骨,也给我换上凤袍,记住。” 太子点头。 淑妃忽而旋身一转,衣袂翩飞,口中唱起来:“蒹葭苍苍,白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唱完这一句,悠悠玉山倾倒。 葬礼在三后,太子和皇次子执幡引椁,哭的涕泪四,漫天白幢中,德妃望着棺椁远去,扶着墙悲恸绝。 宛央,假如今走的是我,你会为我哭一哭么? 你走了,这寂寂深,漫长的岁月,我该如何打发。 你回来继续跟我别苗头啊。 但愿来世,我们做一对赤诚丹心的姐妹。 但愿来世,我们不要到这里来了。 乘舆回到丽正殿,已觉身形疲累到极致,被围拥着褪下衰衣,卸了钗环,对女说:“本乏了,要躺一躺,晚膳再唤我。” “喏。” 躺入榻,枕着妆花芙蓉软枕,盖上红地宝相团花锦被,一合眼就进入了梦乡,周身仿佛陷入一片轻容柔软的云团...... 傍晚时,一名内监奔至昌明殿外,跪在阶下:“陛下,不好了,德妃娘娘殁了!” 第180章 慕少艾 慕少艾 南飞的鸿雁结队飞过, 肃肃其羽,嗷嗷悲鸣,淑德二妃的接连薨逝让这座城笼罩上了郁的气息, 多灰蒙蒙的天, 铅云低垂,四垣厚积, 雨复不雨,分不清是暮是晨。遥望层层叠叠的琼楼金阙, 那霾晦浓得化不开, 闷的叫人觉得仄, 直不过气。 坊间的茶余饭后都说, 四妃折其三,皇后多年无宠又无嫡子, 现今贵妃一人独大,太子岌岌可危,那储君大位非贵妃腹中之子莫属了。 正揣测时, 忽一朝会皇帝公布了一道诏书,而后贴了大街小巷, 朱笔亲书, 上曰:“朕行年将不惑, 时神不济, 心力衰竭, 恐昃之离, 不长久也。贵妃腹中之子乃朕的少子, 主少国疑,难擎大厦,故不作大统之选, 封为衡王。” 几个皇子也在同一进封了宁王、晋王、冀王、庆王和益王、封州为属地,待及冠成人便离京就藩。 这下子平地一声闷雷,朝堂一片缄默,无人能揣摩皇帝的心思。 有人猜想,皇帝表面冷淡太子,但还是负以重望,毕竟是皇长子,易储之言纯属无稽之谈。贵妃虽宠冠六,但陛下是英明睿智的君主,不会听任枕边谗言。 消息传到慕容府,温氏听罢厥了过去,一场心血付之东,慕容槐当下一口老血出,此后病势愈发沉重。阖府都在为贵妃悲哀,跟了皇帝近十年,却只是个宠物玩意儿,将来还不知什么下场。 定柔坐在中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提心吊胆过子了。 去康宁殿请安的时候不免要做做样子,面含戚容幽怨,众妃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同情,位同副后的贵妃娘娘也不过一粉黛玩物尔,大约世人皆妒我之强,而悲悯我之弱罢。 徐昭容捏着纨扇,盯着她看了一瞬,心想:“待来,你我之间终见分晓。” 德妃死的突然,也死的平静,睡梦中就去了,脸上还挂着安详的笑,御医说是脑卒中,因肥胖而起,早患消渴和眩晕等痼疾在身,只是她自己却不知晓。葬礼后很长一段时皇帝的心情都难以平复,每回了和殿寡言少语,久不见的头疼之症又频繁发作,整饬一事必然在国朝掀起狂风巨浪,京城内外,各州郡小到地方作尽了布置,唯怕起了兵戈内,前朝风云渐起,后蜚短长,男人身心疲累到极处。 定柔唤娥点了宁神香,走过去为他卸下金冠,将发束打松,按着鬓,纤柔的小手娴温柔,皇帝闭目受用着,眉角的蹙痕松了,紧绷的心渐地纾解开来。 他问:“娘子,我是个凉薄的君王吗?” 定柔手上不停,坚定的语气:“不是,夫君含仁怀义,是世间少有的担当男儿。对于她们无情却有义,你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很多,维持着六的祥和,冷空无一人,这就是你的义。” 皇帝握住她的腕,语声微颤:“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定柔双臂环住他的颈,在耳边深深印下一个吻。 他亲着滑腻的一截玉藕小臂,说:“等风平浪静了,让晔儿回来罢,早些让他悉政务,对下栽植出基,积厚成器。” “好,我听你的。”两个脸颊相贴,灯烛摇光,映着一双影。 积郁的层云终于落下了雨点,沥沥淅淅下了几,霾涤,洗尽铅华,头上的天穹亮的澄清,光重新普照大地,暖洋洋的叫人眷恋。 安可已恢复了气血,小脸蛋泛出的桃花般的红润,水灵之气人,进食也好了许多,大病初愈惦记着课业,想早早回归汀兰学堂,但太医再三嘱咐要静养巩固些时,安可无奈之下,继续躺回卧榻,望着雕花桁木,犹如看笼子顶。 午晌后定柔和皇帝去了慕容府探病,妙清守着安可到庭下散步,垂花门外的巷,一个长身鹤立的少年穿着守孝的衰衣,束发玉簪冠,踯躅了半晌,终于进来。 “妹妹。” 安可坐在树下乌木摇椅,妙清取来披风为她系上,听到这声音转眸看去,望着眼前人,唤了声:“三哥,你怎来了?” 十七岁的宗显眉目清朗,敦厚温雅的模样,听到这话,心头闪过失落,她唤我三哥,对老六却声声宗旻哥哥。 不怪别人争抢,只怨自己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手中捧着一个长方小锦盒,妙清师太严厉审视的目光让他心生怯意,局促地说:“可儿妹妹,我明便要出立府了,不能常见到你了,这是我托司宝司打出来的一支花钗,你收着罢。” 安可轻轻咬,角弯出歉意的笑,小梨涡浅浅,摇摇头道:“三哥,你留着罢,父皇不久便要为你赐婚了,给王妃嫂嫂。” 宗显眼眶一热,心中如极锋利的刃划过,好一会儿才道:“可儿妹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要索求什么,我知道,我资质平庸配不上你,这只是我做哥哥的给妹妹的小礼物。” 安可“哦”了一声,歉疚道:“是我曲解了,抱歉。” 接过锦盒,是一只水晶兰花钗,冰澈莹净的水玉雕琢成花株,雪白无暇的萼,淡黄的,他竟做的出这个! 安可听母亲说过,有一种极美的花,通体如水晶剔透,长在人极罕见的阔叶林,不见于群芳谱,叶与花一,出泥而不染,其莹如水,故名水晶兰。 宗显道:“我问了很多人才描出了花样子,难为吴司宝了。” 安可不知该说什么,拿着花钗,觉得沉甸甸烫手起来,还也不是,留也不是。 宗显此后要为德妃闭门守孝三年,大婚暂时搁置,他本也无娶的念头,一颗心都遗落在眼前这个垂髻少女身上,朝思暮想,每夜一闭上眼都是她的笑靥,玲珑甜美的小梨涡。 “她们说是贵妃娘娘死了我娘和淑妃,还教唆我要牢记这个仇恨,可儿,我知道我娘是病死的,与慕容母妃毫无干系,我娘很早就有痹头晕的病,怨不得别人。”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