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赛的海底，有圣·埃克苏佩里失事的机骸，也沉着他母亲的灰骸。 搭上前往南法的列车，巴黎冬季那漫长的 沉就离陆放之远去，地中海温和的怀抱在等他，马赛是最初的故乡。 虽说是第三大都会区，于久在国内鹿城生活的他眼里，自然更算是一座惬意小城。幼时居所附近的街道巷陌已与他暌违十五年之久，难于辨认，却总归还有些记忆里的气息。 陆放之在陌生又亲切的乡音里漫步，回溯有关母亲的踪影。 邻近的孩童骑着踏板车磕磕绊绊冲下石阶，两侧的墙面 着大片缤纷随 的涂鸦，转过拐角有蓄须的街头艺人在弹唱，街边的面包店依旧琳琅 目，只是母亲后来经营的那家已不在。 脚步不曾遗忘，陆放之无需导航，明媚的蔚蓝涌进视野，是马赛老港，母亲安息的地方。 也是母亲情 深种的地方。 他想母亲每每低头望着碧波沉浸于罗曼旧史时，所见到的不过是自己情 的倒影。 晴朗的 子里，母亲会在老港游泳。这片海她从小游到大。后来陆放之也常去游，母亲和他说，身体被海水包裹的时候，灵魂也会变得轻盈透彻。至少他相信母亲确有一颗透明浪漫的心灵，否则怎么会无所保留地陷溺 情。 那时母亲仰浮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手里正举着茨威格那本骇人的情小说眯 着眼翻阅。稍长大一些，陆放之也读了。他告诉母亲，自己觉得很难过。母亲笑了笑，说是疼痛。那人们为什么还要去呢？因为很美。有多美？美到人们愿意成为忍受疼痛的傻瓜？等你了就知道了。 总之就是那一天，母亲听见一阵很奇妙的旋律。水波 过她的 脯，乐声却浸没她的心室。周围不时会有些街头艺人在表演，手风琴钢琴小提琴萨克斯之类，但是这回的乐器她辨别不出，于是循声张望，她发现了乐声的来源。 她把书扔到岸上，转身游向那人身畔。那是一位颇儒雅的东方男人。他坐在一张木椅上，怀里是一件陌生的乐器，手指就在几长长的丝线间雀跃，琴音袅袅，使母亲发了怔。真灵活啊，她想。一曲终了，几个路人为他拍掌喝彩。他说一口畅的法语，向大家解释，这是一种很古老的东方乐器，叫琵琶。原来东方人能把法语说得那样动听。等这个东方男人离开的时候，母亲才回过神来，不 懊恼竟然没有到岸上去同他说点什么。 母亲是渔民的女儿，她常常会帮父母看守鱼摊。客人眷顾拥有出众容貌的摊主，因而她家的生意总算不错。这天海鲜差不多卖光，她正要收摊回家，有人走过来站定，瞧见空空如也的摊面，很是遗憾，“看样子我来晚了。” “是你——琵琶！”母亲呆呆盯住这张俊朗的东方脸孔， 口而出那天所认识的新词汇。 男人便投以友好的微笑，“居然记得我吗？真荣幸。” 母亲最终从围布下拿出一条肥硕的海鱼，那本是给家里预留的。男人猜到了，似乎觉得有些抱歉，向母亲提议要不要去他家尝一尝中式的鱼类烹饪。 鱼儿沉睡在古老鲜美的东方风情，也算死得其所，男人炖煮的鱼汤是母亲踏入的河。 她听着为她而奏的乐曲在海里畅游，男人望着水中窈窕的身段，会忽然搁下琵琶了衣服跳进海里，他们往彼此脸上泼水，笑着闹着就纠 到一起，变成一对 尾的鱼。 母亲得一发不可收拾，全然不顾情有着漂亮的谜面，却不见得能解出同样好看的谜底。 干柴烈火的一个月，令母亲将父亲视为一生的挚恋，父亲却只当母亲是一段风的假期。 男人回国之后，虽说不上是杳无音讯，但再也没在母亲面前 过面。离开的时候，两人都尚不知晓陆放之的存在。等都知道了，母亲执意要生下，哪怕会承受独自抚育的艰辛。她只是每隔些子就去信，告诉男人孩子是如何长大，昨天会叫爸比了，今走路跌了一跤，学校老师说他成绩很好，也很受  ，今年学会了游泳，过生许下的愿望是在国外工作的爸爸可以回家一趟。男人会定期转一些钱款过来，信只回过一次，里面说他有难处。然而母亲总以为他会回来，总这样以为，一直到病故都没有想过再谈一次恋结一场婚。 江羚对这段故事发表最高指示：忠贞是一个女人最愚蠢的品质。陆放之刚点头表示赞同又听她找补：我并非否定你母亲，只是我不拥有她这种的能力与信念。 十二岁那年，陆放之才见到母亲口中的父亲。父亲来法国接他，看上去比照片要沧桑，毕竟是十二年前的照片了，表情是沉重的。那时他还以为父亲是由于母亲病逝而伤心。他把骨灰郑重地到父亲手中，告诉他长眠于他们初遇的海港是母亲的遗愿。看见父亲捧着骨灰，他想母亲终于又能躺进人的怀里，虽然是以这样哀戚的形式。 随父亲抵达遥远的东方国度，他才发现一切比自己的想象更为陌生。 父亲的家是富丽堂皇的，鹿城的鹿原来是陆氏的陆。华美的房子里有一位缟素的女人，她是父亲的 子。她不是他的母亲。她和父亲的伤心，是独属于他们早夭的儿子的。父亲突然接回他亲自抚养，不是由于母亲病危，而是因为陆氏需要一个继承人。 哦，这就是父亲的难处。母亲特意让父亲为他取了个中文名，放之。父亲在那封信里说，放在汉语里有自由的涵义，母亲觉得很好。他也学过一点中文，说得蹩脚。当他回国重新学习了这些棱角鲜明的复杂方块，他想那其实是放之任之的放之，他是被父亲放养的孩子，原想要放弃的孩子。 十二岁的陆放之，预谋的是一场反叛。他会顺从父亲的培养，最终成为一个和父亲截然不同的人。 他在岐南中学的国际部接受双语教学，每天放学还有一位中文家教等着为他补习，周末需要参加马术 箭散打等不同的俱乐部训练，初时他很到吃力，可毕竟聪颖坚韧，渐渐也就上了轨道，愈发接近父亲心中对于陆氏继承人的严苛标准。 那是他们第一次以一家人的身份出入社名利场，陆放之失手打翻了一只酒杯，他当即掏出手帕要来擦，有侍者上前拦住他，“先生，请让我来。”父亲的子在一旁低声冷笑，“到底是渔民生的孩子，骨子里的小家子气。”父亲用眼神喝止子，他捏紧了方帕，佯作没听到女人话语里的刻毒。那天晚上他对母亲的思念比往常还要强烈，他走到琴房，拿起了那把积灰已久的琵琶。不知弹了些什么，过了多久，他将琵琶复归原位转身离开，却看见父亲站在门口，脸上是稀有的柔和，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回忆。陆放之有些局促，听见父亲问他，“你不是一直在学钢琴么？”“母亲特意找到一位会琵琶的老师，让我学过一阵。”“愿意的话，就继续学吧。” 父亲对陆放之的认可，使女人丧子的沉痛化为怨怼。她不做陆放之的母亲，但以陆家女主人的姿态欺辱他，寻拿小错施以惩戒，罚他在庭院的鹅卵石道上漫长地跪着，在他的身上制造出一些不会暴于衣衫之外的伤口，佣人面前女主人语重心长，“陆氏这样大一个企业够他父亲忙的，我只得费心着点孩子，否则出了这门落下个管教无方的名声。玉不琢不成器！男孩子嘛，始终不能娇生惯养的。”纵然有风闻传到父亲那里，只待子捧着旧物哭几声我的儿，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女主人还要讲，“我这样严加管教何尝不是因为没拿他当外人。” 陆放之更是从未亲口告状过，陆父就不便深究，想着吃点苦头倒也算种磨砺，不拿这些事做文章是他心宽厚，陆家人该有的格调。而陆放之不声不响，是觉得女主人的刁难正适合来鞭笞自己，以免年深久让惯驯化，就真把自己当成了陆家的一份子。 他还是在打篮球的时候跌了跤，不巧磕到了膝盖。他说状态不好，就下了场。陆放之走到僻静处，围栏边栽着的一排矮丛，他坐在地上，低树恰好能将他挡住，于是他卷起 腿察看伤口，膝盖那儿蹭破了皮，倒不算什么，只是 的小腿遍布乌紫淤青，乍一看触目惊心。 “谁干的？” 陆放之一惊，放下了腿，才瞧见围栏对面竟还有个女生。她没穿校服，鸦黑的衣装，衬得她肤 苍青，指间香烟的雾升上去，使她那张半透明的脸虚虚实实，倒说不好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是对面的学生？” “是啊。”江羚笑着将胳膊穿过了围栏的间隙，烟灰被掸落在陆放之脚边，“岐南一墙之隔，你是贵族，我是平民。” 对面是岐南中学的本部，相对国际部的富豪或高干子弟，他们都是普通家庭的中学生。 “麻烦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那可不行。”江羚盘膝坐下，视线扫过他腿部，“陆家公子遭到校园霸凌，我怎么能不替他声张一下正义？” “没有霸凌。”陆放之当即反驳，他会被人认出也不算稀罕，但他无意让女孩节外生枝。 “也对，谁敢欺负陆家？”江羚摁灭烟蒂，笑眯眯地，“不妨让我猜猜，陆氏独子不幸夭折，可堂堂陆家不能没有继承人，于是海外接回一个私生子，这不是什么秘辛，丧子之后却冒出一位更出的替补，这个家谁还能这么恨你呢？无非是你父亲的原配。” 比起她的 锐，陆放之更在意她的直白，他的生活中似乎久未出现这样横冲直撞的对话了。 “虽然我没有创可贴，但这个也可以止痛。”江羚的手再次穿过栅栏，递来一支烟。 “我不会。” “我教你。喏，像这样，点燃的时候边 一口。这儿还有一颗爆珠，你可以咬开，葡萄味。” 爆珠清脆地迸裂，果真有葡萄的香气沁开。 “进去，不然烟丝可就浪费了。” “咳咳……咳……” 江羚扑哧笑出声，“慢点儿，多两口，习惯就好。” 也许是细支爆珠的缘故，他很容易地接受了，“再来一。” “这就上瘾了？”江羚扬了扬手上刚 了没几口的，“这就是最后一了，你要是不介意——” “不介意。” 陆放之接过那半截香烟，他想要留住那觉。 “什么觉？” “晕晕的。脑子像飞起来了一样。”陆放之瘫倒在草地上，意识已被放飞，一直飘到了马赛的海里。 江羚她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漫不经心，像天际孤零零一抹云，风一吹就要散，旁人指责她子过得任浑噩，陆放之却一声叹息，她只是太不肯糊涂，对于人生才这样消极。有时候她拉着陆放之陪她一又一的烟，然后沉默的哭泣。她的悲伤总是来得无缘无故。当然也有一些高兴的时候，逃课去看喜的巡演，回来告诉陆放之她和那个的主唱接了吻。 生的时候亲手做了块起司蛋糕和陆放之分食，说自己的生愿望是十九岁的时候能去死。陆放之明白她不是扯谎，她无法忍受迈向生命的二十代，那可怖崎岖的成年世界，过不尽的关斩不尽的妖魔鬼怪。她是企图叛逃的彼得潘，灼灼烈照不到的游魂孤鬼。她摇摇晃晃，飘飘 ，怎么也飞不到属于自己那片土壤的蒲公英。 “文明蚕食了我的心脏。”江羚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搀着路灯柱，头沉得仿佛要跌下来，“你知道什么最危险吗？生命是一场幻觉，我什么也受不到。” 灯将她的脸映成一张柔软的金箔，有暗影浮动，头顶的光束里无尽的尘埃盘旋，陆放之简直想挥跑它们。就像想要扯掉蒙住江羚心脏的一条棉罩子，那上面积了层厚重的灰，唯有狂风能掀起一角，窥见偶尔的跃动。可这条棉罩子被沉沉的水汽浸透，竟不能扯动。 离群索居者，不是神祇，即为野兽。他明年毕业后便要去伦敦读书，在国内就会有一只他所记挂的野兽要浪。可那头野兽说，“不必担心，野兽有野兽的活法。” 野兽究竟也没有在十九岁的时候去死掉，可能是恋拖延了她。 “我需要 望。”她告诉陆放之。江羚珍惜自己拥有望的时间，那是她最接近活着的状态。世界是庞然的真空，情渡来一点稀薄的氧，她终于有所贪婪。 她次次都恋得热烈又短暂，也许正是因为热烈才短暂，情深不寿。其实她眼光还行，且不说品，单论相貌，个顶个的盘靓条顺。“男人是顶不靠谱的生物，所以我朋友也要挑漂亮的男人，至少不叫眼睛受了欺负。”有时她也会把男朋友的相片杵到陆放之跟前，“还算秀可餐？”陆放之看也不看，只把屏幕放到自己脸侧并列，轻描淡写反问一声，“你觉得呢？”江羚愣一愣，大笑，“平时谦逊温和的陆公子一旦刻薄起来，难逢敌手啊。” 不会超过两个月。关于江羚的恋，这是陆放之最清楚的部分。 “俗不可耐。好好的帅哥怎么一谈恋就魅力尽失？” “我说想吃他做的饭，磨磨叽叽进了厨房，颜不明形状不明，但我对未知事物充包容，品尝了一口之后我果断分手。一个菜都不会炒的男人和残废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怎么又发信息了？吃喝拉撒也向我报备？要不要我买个二十四小时监控装他头顶？” “不过是夸了句他活不错，就敢造反说想试一下无套。想想那一耳巴子还是轻了点。” “今天我问他是什么，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没法忍受我的男朋友会有这结巴的蠢样。” …… 每一次分手都有新奇的理由，不过是 情消退的借口。陆放之旁观她，倾听她，但并不把她的情史当作过闹剧。他知道江羚是一段火引子，一段涝灾里劫后余生的火引子。因此她需要引燃，却又常常被迫中途断灭。她在燥动的干 与绝望的 漉间反复，如此晴不定，如此受人诟病。也许因他只是她的朋友，才可以这样安全的纵容她。 “陆放之，你身边的人说我是烂泥，是神经病，你们体面的上层人不应当和我做朋友。”江羚对待外人的指点向来是飞扬跋扈，她这样讲无非是想打趣陆放之。 “我是渔民的后代，专同烂泥打道。”陆放之先是自嘲，又机锋一转，“可你我是知。我的身边除了你，还有谁敢把自己活得全身都是破绽？” 江羚听得称心如意，“我眼光实在好，有你这样的解语花，夫复何求。” 天之涯，地之角，知半零落。 岐南国际部的毕业晚会，陆放之给她 了入场券，台上一曲《送别》，他只想为江羚而奏。 陆放之去大不列颠读书，念完本科又念硕，一走就是七年，实则是陆家有意让他同时在海外开拓一些版块。每年回来一两次，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场合，他自然还要见一见江羚，听听她的新闻，看看她的近况，每回总是难以叫他失望。 他们多半会约在江羚所住的旧小区巷 里一家饺子馆，甚至没有招牌，只灰墙上拿粉笔写了“鲜饺”两个字，来的都是周边居民 客，坐上三五桌也就了。可她家一碗饺子并不便宜，因饺子馅都是用羊 和鱼和出来的，老板娘包出来的饺子皮弹馅 ，汤也鲜香勾魂，客人走后桌上留下的碗，是罕有残汁余渣的。陆放之这年头到年尾，也就和江羚一起吃的两顿把胃伺候得极好。 其实彼此都知道，遥茫的天涯两端，各自有各自的煎熬，不过一旦见着了，又都只拣那些轻巧的来说。 但江羚的子总归是过得不经推敲，吊车尾的成绩在高考前一阵忽然埋头苦读，竟考了个不错的大学，理由是好学校学费能便宜些，就一个 供她读书，紧要关头于心不忍了。但这竟是良知的昙花一现，大学刚读第二年就被勒令退学了。陆放之问她怎么回事，她只道上学没意思，不得已使人打探才听说了，那阵子学校有些举措令学生们不，江羚同一班好事者大闹行政楼， 得校长收回成命，后来却也要杀 儆猴，江羚自认领头羊一概揽下，当的其余人了检讨就翻篇了，她却是头也不回离开了校园。 那所学校在鹿城，陆放之自然可以打点一切，无奈江羚不肯复学，她说所谓的象牙塔和外边到底呼的还是同一种空气，都可厌可笑，她是无法遵从游戏规则的玩家，离开系统是仅剩的选择。这年江羚快十九岁。 野河的水刚刚没过她的头顶，就有一双手将她捞了上来。江羚呛了好几口水，把头埋在来人怀里，“陆放之，我没有生活的望。”那人一言不发，江羚于是抬起淋淋的脸，不后退一步，“你谁啊！”怎么和陆放之用一样的香水？天光昏暗，身型又相似，普天之下知晓她的死志的除了陆放之不会有别人，她才下意识把路过的陌生男子当作了他。这时想起，他毕竟远在海外。 江羚不会轻易再赴死，然而那位不幸的陌生男子不巧地重燃了她的望。陆放之颇意外，很久过去了，江羚还没有分手的迹象。与此同时，她通过男人结了个朋友，她们福至心灵把江羚 七八糟的过往情史绘制成漫画，现实里 受非议，虚拟世界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另类主角，在网络一度爆火，出版社争相邀约，从此江羚和朋友每年吃着不菲的版税，生活倒是越发逍遥。 这场恋谈了三年，谈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还将持续很久很久的时候，江羚分手了。也许这一回的对象实在难以挑剔，江羚讥讽不出什么辛辣之辞，于是坦白，“你们也都知道，海枯石烂这种传说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她又恢复以往的惯，寻觅新鲜的悸动。 陆放之听到消息的时候，倒不觉得讶异，只是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似的。他有一桩事一直没告诉江羚，那年他一直托靠谱的朋友替他守着点儿，生怕出什么意外。和江羚谈了三年的那位，是他朋友的朋友。不过他对江羚说，“我很快就要回国接手国内的事务了。”其实父亲早有意让他回来，不知怎么就拖到了现在。 回国之后，却见江羚愁眉不展，她问陆放之可有法子帮忙解决遗嘱的问题。原来自从她病故后，律师就告诉她，生前在东区购置了一处房产，但江羚想要继承的前提是结婚。就为着她从前在面前赌咒绝不结婚，谁承想还留了这一招等她。任凭江羚威利 ，那律师也半点不松口。“我完全可以假结婚，但我怎么可能违背我的誓言和做人的原则？就为那一栋房子？不就是路段好、租金高、升值空间大吗！” “陆放之，怎么办？我还是舍不得那房子……” 陆放之慢条斯理吃掉最后一口饺子，状若轻松地开口：“我确实有一个想法。” 江羚欣然应允了陆放之的提议，一石二鸟，两全其美，乐见其成，唯恐陆家不。 在陆家给归国的继承人认真筹划联姻事宜时，江羚作为陆放之的已婚子贸然出现，杀陆家一个措手不及。陆放之有几处私人房产，早已独立门户，因他一向顺从有加，陆氏没能提防这变故。办理结婚手续之前，江羚礼貌地准备了一份婚前财产协议，届时离婚她会极自觉地净身出户。她不贪多，有东区的房租，子足够潇洒。陆公子结婚，总不能悄无声息，因此这幕戏终归还得有一场婚礼。不被陆家祝福的婚姻，虽然远失陆氏的排场，但临湖小教堂的仪式，场内只有相的若干亲朋好友，宾主尽，低调自由。他们在神父怜的注视下，念誓词，互戴对戒，贴面拥吻，那漫长的半刻钟，江羚回忆了前半生所有的悲痛都差点笑场，只陆放之的演技实在天衣无，她想要不是做了十年的朋友，连自己也要被那双注视尸体都含情脉脉的眼神给骗过。 婚宴中觥筹错，酒 醺得江羚口干舌燥，她在房间的台吹风，拍了拍脸颊，回过身就见陆放之坐在藤椅上悠然地吃着葡萄。她从盘子里拿起一颗，牙齿咬破了果，也坐在陆放之的身边。真甜。她拿到房产的心情。陆放之小小报复的快。 江羚忽然轻轻喊了一声，“老公。”恶作剧似的。 陆放之扭头，眼神有错愕。 她身上是一件黑的礼服，陆放之带她挑选了很多顶尖的婚纱品牌，可她说那些雪白太柔软太刺眼，她想要的也许得伊夫圣罗兰复活才能设计得出。白是圣洁的象征，而他们的心思却要漆黑的夜来遮掩。 云映黯月，风动林摇，陆放之微微倾身，似乎是为了听清她说什么。江羚看见树叶的影在他脸上淌，葡萄的汁水将他的 染得晶亮。摇的是枝叶还是心旌呢。 不得而知的是谁先凑了上去，也许是为了尝尝对方嘴里的葡萄是否更甜。 尝到了吗？ 什么觉？ 晕晕的。 脑子像飞起来了一样。 十年之前，她递给他的那支葡萄爆珠。 作贼心虚一般，他们都对这个吻避而不谈，之后言行倒着意小心，生恐越了雷池。只在人前扮演夫时默契自然。 呼，好险，差点儿入戏太深。 回到父亲家的时候，陆父觉得在陆放之的脸上瞧见了他母亲的神。悉心培育了他十多年，难道他不是拥有着自己一半的骨血么。 “陆氏的继承人应当是一位卓越、缜密的商人。难道你不明白婚姻是一纸经济合同的道理？长在陆家，竟然滥用结婚这样利害攸关的工具，你当家业是儿戏？” “也许父亲不意我做陆氏的继承人。可我不会让我自己，或是我的子，这一生只是联姻的牺牲品。” 他父亲的子坐在沙发上，睫 忽然硬得像刺，扎得她抬不动眼睛，久久沉默。 “不，我很意你。”陆父强调道，轻易否定陆放之无异于否定了自己，“你还年轻，我给你时间享受风花雪月，浓情 意，热情消退的时候就离婚。重新选择的机会不多，要记得，陆家是鹿城的陆家，你的一生不只是你的一生，还是陆氏未来的版图。” 陆放之没说话，陆父看他一眼，提醒他，“情不是什么伟大的东西。” 家业难道又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因为不愿一个生命糊涂地来到一个糊涂的世上，已经结了扎，而未来的陆氏，也许不再有机会姓陆。 男人图新鲜，图风月，婚姻又不会成为男人的樊篱，陆父以为陆放之总会想明白这点。就像他当年对他的母亲一样。 可是父亲啊，情不需要伟大。 母亲说，是一种禀赋，不是人人都能够有。 我是我母亲的孩子。 我注定像她一样去。 相信童话创造童话的人们，生活却千疮百孔。 陆放之最后看了眼老港，一路往回走，在一家餐厅坐下，点了一碗马赛鱼汤。 有位当地少女忍不住拿眼瞟他，想着这个混血男人吃东西的样子有种好看的矜持。她终于走过来，冲着陆放之笑，甜美动人，像马赛的 光。 他记得这女孩，下午的时候就悄悄跟着自己。 陆放之礼貌的微笑似乎给予她勇气，少女摊开掌心，有一个很致的手工小物件，“想送给你。” “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要，我想你会送给一个更懂得珍惜它的家伙。” 他到抱歉，也许他不得不伤一点女孩的心。 他走向店员去结账，还给女孩点了份甜品，而后离开了餐厅。 路上的风使他耳坠上的单只耳环微微地晃动，他摸一摸耳环，想江羚的时候，他也会做这个动作。这只耳环前身是婚戒。那时候江羚嫌戒指硌手，就再没戴过。他也取下来，找人改成了耳环，并不常戴，江羚还没发现。江羚总觉得陆放之太懂她，比如做时喊主人更多的是戏瘾，对她的强制稍失分寸就会损害体验，可契合从来不是容易的事，使人想要懂得，而想要懂得到足够懂得，又是一段深刻的距离。陆放之知道人不会只执自己的手，但他会长久地聆听她，像聆听捉不住的风。 是悲伤的，可并不悲哀。 ========= 裂瓷：写这篇番外是临时起意，仓促赶趟的结果是好潦草，把七千多字到一章里，如果有谁能看到这里，如果有谁稍稍喜的话，我会极其动容。总想给人物 补点什么，于是堆上七八糟的片段，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单薄。从陆的视角，窥探一些他的生活和个，以及对江羚的心意，顺便也就略为象地对江羚的神状态有了侧写，蜻蜓点水的解剖。我想故事也许破绽百出，但抵达有些段落，我自己竟然有点喜，不可理喻要泪。有点疲惫，可能会休息一会。CＩＪUmi.cOＭ |
沉就离陆放之远去，地中海温和的怀抱在等他，马赛是最初的故乡。 虽说是第三大都会区，于久在国内鹿城生活的他眼里，自然更算是一座惬意小城。幼时居所附近的街道巷陌已与他暌违十五年之久，难于辨认，却总归还有些记忆里的气息。 陆放之在陌生又亲切的乡音里漫步，回溯有关母亲的踪影。 邻近的孩童骑着踏板车磕磕绊绊冲下石阶，两侧的墙面
着大片缤纷随
的涂鸦，转过拐角有蓄须的街头艺人在弹唱，街边的面包店依旧琳琅
目，只是母亲后来经营的那家已不在。 脚步不曾遗忘，陆放之无需导航，明媚的蔚蓝涌进视野，是马赛老港，母亲安息的地方。 也是母亲情
深种的地方。 他想母亲每每低头望着碧波沉浸于罗曼旧史时，所见到的不过是自己情
的倒影。 晴朗的
子里，母亲会在老港游泳。这片海她从小游到大。后来陆放之也常去游，母亲和他说，身体被海水包裹的时候，灵魂也会变得轻盈透彻。至少他相信母亲确有一颗透明浪漫的心灵，否则怎么会无所保留地陷溺
情。 那时母亲仰浮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手里正举着茨威格那本骇人的
着眼翻阅。稍长大一些，陆放之也读了。他告诉母亲，自己觉得很难过。母亲笑了笑，说
过她的
脯，乐声却浸没她的心室。周围不时会有些街头艺人在表演，手风琴钢琴小提琴萨克斯之类，但是这回的乐器她辨别不出，于是循声张望，她发现了乐声的来源。 她把书扔到岸上，转身游向那人身畔。那是一位颇儒雅的东方男人。他坐在一张木椅上，怀里是一件陌生的乐器，手指就在几
懊恼竟然没有到岸上去同他说点什么。 母亲是渔民的女儿，她常常会帮父母看守鱼摊。客人眷顾拥有出众容貌的摊主，因而她家的生意总算不错。这天海鲜差不多卖光，她正要收摊回家，有人走过来站定，瞧见空空如也的摊面，很是遗憾，“看样子我来晚了。” “是你——琵琶！”母亲呆呆盯住这张俊朗的东方脸孔，
口而出那天所认识的新词汇。 男人便投以友好的微笑，“居然记得我吗？真荣幸。” 母亲最终从围布下拿出一条肥硕的海鱼，那本是给家里预留的。男人猜到了，似乎觉得有些抱歉，向母亲提议要不要去他家尝一尝中式的鱼类烹饪。 鱼儿沉睡在古老鲜美的东方风情，也算死得其所，男人炖煮的鱼汤是母亲踏入的
到一起，变成一对
尾的鱼。 母亲
过面。离开的时候，两人都尚不知晓陆放之的存在。等都知道了，母亲执意要生下，哪怕会承受独自抚育的艰辛。她只是每隔些
，今年学会了游泳，过生
子。她不是他的母亲。她和父亲的伤心，是独属于他们早夭的儿子的。父亲突然接回他亲自抚养，不是由于母亲病危，而是因为陆氏需要一个继承人。 哦，这就是父亲的难处。母亲特意让父亲为他取了个中文名，放之。父亲在那封信里说，放在汉语里有自由的涵义，母亲觉得很好。他也学过一点中文，说得蹩脚。当他回国重新学习了这些棱角鲜明的复杂方块，他想那其实是放之任之的放之，他是被父亲放养的孩子，原想要放弃的孩子。 十二岁的陆放之，预谋的是一场反叛。他会顺从父亲的培养，最终成为一个和父亲截然不同的人。 他在岐南中学的国际部接受双语教学，每天放学还有一位中文家教等着为他补习，周末需要参加马术
箭散打等不同的俱乐部训练，初时他很
腿察看伤口，膝盖那儿蹭破了皮，倒不算什么，只是
苍青，指间香烟的雾升上去，使她那张半透明的脸虚虚实实，倒说不好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是对面的学生？” “是啊。”江羚笑着将胳膊穿过了围栏的间隙，烟灰被掸落在陆放之脚边，“岐南一墙之隔，你是贵族，我是平民。” 对面是岐南中学的本部，相对国际部的富豪或高干子弟，他们都是普通家庭的中学生。 “麻烦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那可不行。”江羚盘膝坐下，视线扫过他腿部，“陆家公子遭到校园霸凌，我怎么能不替他声张一下正义？” “没有霸凌。”陆放之当即反驳，他会被人认出也不算稀罕，但他无意让女孩节外生枝。 “也对，谁敢欺负陆家？”江羚摁灭烟蒂，笑眯眯地，“不妨让我猜猜，陆氏独子不幸夭折，可堂堂陆家不能没有继承人，于是海外接回一个私生子，这不是什么秘辛，丧子之后却冒出一位更出
锐，陆放之更在意她的直白，他的生活中似乎久未出现这样横冲直撞的对话了。 “虽然我没有创可贴，但这个也可以止痛。”江羚的手再次穿过栅栏，递来一支烟。 “我不会。” “我教你。喏，像这样，点燃的时候边
一口。这儿还有一颗爆珠，你可以咬开，葡萄味。” 爆珠清脆地迸裂，果真有葡萄的香气沁开。 “
了没几口的，“这就是最后一
望。”她告诉陆放之。江羚珍惜自己拥有
情消退的借口。陆放之旁观她，倾听她，但并不把她的情史当作过闹剧。他知道江羚是一段火引子，一段涝灾里劫后余生的火引子。因此她需要引燃，却又常常被迫中途断灭。她在燥动的干
与绝望的
漉间反复，如此
了入场券，台上一曲《送别》，他只想为江羚而奏。 陆放之去大不列颠读书，念完本科又念硕，一走就是七年，实则是陆家有意让他同时在海外开拓一些版块。每年回来一两次，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场合，他自然还要见一见江羚，听听她的新闻，看看她的近况，每回总是难以叫他失望。 他们多半会约在江羚所住的旧小区巷
里一家饺子馆，甚至没有招牌，只灰墙上拿粉笔写了“鲜饺”两个字，来的都是周边居民
客，坐上三五桌也就
和鱼
，汤也鲜香勾魂，客人走后桌上留下的碗，是罕有残汁余渣的。陆放之这年头到年尾，也就和江羚一起吃的两顿把胃伺候得极好。 其实彼此都知道，遥茫的天涯两端，各自有各自的煎熬，不过一旦见着了，又都只拣那些轻巧的来说。 但江羚的
得校长收回成命，后来却也要杀
儆猴，江羚自认领头羊一概揽下，当
七八糟的过往情史绘制成漫画，现实里
受非议，虚拟世界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另类主角，在网络一度爆火，出版社争相邀约，从此江羚和朋友每年吃着不菲的版税，生活倒是越发逍遥。 这场恋
，那律师也半点不松口。“我完全可以假结婚，但我怎么可能违背我的誓言和做人的原则？就为那一栋房子？不就是路段好、租金高、升值空间大吗！” “陆放之，怎么办？我还是舍不得那房子……” 陆放之慢条斯理吃掉最后一口饺子，状若轻松地开口：“我确实有一个想法。” 江羚欣然应允了陆放之的提议，一石二鸟，两全其美，乐见其成，唯恐陆家不
醺得江羚口干舌燥，她在房间的
染得晶亮。摇
忽然硬得像刺，扎得她抬不动眼睛，久久沉默。 “不，我很
意，热情消退的时候就离婚。重新选择的机会不多，要记得，陆家是鹿城的陆家，你的一生不只是你的一生，还是陆氏未来的版图。” 陆放之没说话，陆父看他一眼，提醒他，“
光。 他记得这女孩，下午的时候就悄悄跟着自己。 陆放之礼貌的微笑似乎给予她勇气，少女摊开掌心，有一个很
补点什么，于是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