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明自然是很愉快的就答应了。 回家时,Amanda还特意把车开到了许殊所在小区的楼下。 许殊打开车门,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叮嘱道:“茶泡饭记得要热热在吃,冷萃茶要是明天变味儿了干脆直接倒掉就好了,蛋类的食品保质期只有三天,你时刻留心着,记得别吃坏肚子,还有”他顿了顿,从Amanda的车里走下来,朝她挥挥手:“晚上天气凉,你开车回去的路上千万要小心一点啊。” Amanda几乎要被许殊这一通碎碎念动哭了。 见他还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在黑夜里,也不多做寒暄,只是笑着和许殊打了声招呼:“知道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里去吧!” 八月初的时候,Amanda接上级调令,临时被外派到邻市——嘉苓市,附近的岳西区出差。 时限为一个月,但具体需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Amanda一走,那些平时她负责的任务就全都抛给了许殊。 一时之间,许殊需要完成的工作量成倍增加。 8月23号那天,许殊因为一时脚滑,在家里洗澡时不小心在洗漱间门口摔倒,他下半身了好多血,双腿之间还滴落了很多明黄夹杂的组织,后被人送到医院就诊时,时间已经推至大半夜。 万幸的是,当时地上有软垫,许殊摔的时候呈向内蜷缩的姿势对身体的冲击力度也算不上太大。 只是那场抢救一直持续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对于已经进入孕晚期的许殊堪称九死一生。 Amanda没能赶回来。 来的人只有平时来店里帮忙的陆知明。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等到许殊重新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孩子的状况非常差,即便后面能生出来,也很有可能存在身体或者是智力方面的残疾。” 陆知明的声音有些犹豫:“那…还能拿掉吗?” “不好说,毕竟现在孩子的月份也不小了,要是贸然做手术,孩子和母亲都存在一定的风险。但凡事有利有弊,孩子没生出来之前,我们也不能说他一定存在残疾,只能说是存在一定的概率,说不定就是个健康的小孩呢?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只能让孩子妈妈醒来后尽快做好心理准备吧。” 一瞬间 许殊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气血上涌,差点把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淹没。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从上坐起来。 陆知明不知道他醒过来了,见状,脸上闪过刹那间的无措,他道:“许…许先生?” 许殊没心思管这些,他拂开了对方向他肩膀搭过来的右手:“你说什么?” 许殊现在实际是看不清什么人的,他撑着额头,缓了会儿,即便努力让自己思绪清明,眼前还是不住的直冒金星,有些眩晕。 医生一见许殊这样,就知道他听到了全部的事情。 他拿着病历本,稍微的叹了口气:“你的体质特殊,按理来说,既然怀孕就要比其他孕妇更加小心。” “我从征管理局调了你的档案,发现你近些年曾多次滥用违类药物,你明明是个beta,却因为长期服用转特效剂患上了十分严重的腺体病,一般来说,患上这种腺体病的人大多都活不过三十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你脖颈后的腺体居然没有出现丝毫病变的迹象,这在我从医以来都是非常罕见的。” 许殊的声线在颤抖:“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拿掉这个孩子,再好好调理身体,兴许下半辈子都不会因为这个腺体病活的过于痛苦。” “如果我不呢?” “当然了,如果你执意要这个孩子,很有可能生产当天会因为体外大出血导致脖颈后面腺体病灶齐发,甚至有很大几率出现生命危险,关于这一点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医生合上病历,好心相劝:“刚才我和你朋友的对话,你想必是听清了,孩子生下来以后即便是当时不表现出来,之后也很有可能面临智力残疾方面的风险,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孩子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要,虽然作为医生说出这句话很不合适,但我还是得劝劝你,选择一定要慎重。” 医生走后,窗外大雨滂沱,迟迟未歇。 考虑到许殊才从急救室里出来,情绪也比较,为了避免因为自己的出现再打扰到他。 陆知明妥帖的帮许殊把被角掖好,就跑到楼下替他缴费去了。 许殊一个人愣愣的坐在病,一直从白天坐到了黑夜。 晚上,陆知明把打包的粥带上来,摆好,顺便提醒他:“许先生,你的手机响了” 许殊正处于神极度紧绷的状态,闻言,只是木讷的转过头,神情疲惫的看向陆知明。 “你替我挂了吧” 手机在病的另外一边,许殊现在手背还挂着水,无论怎么都不大方便。 陆知明说了声好,又在他转头的瞬间看到手机上突然亮起的屏幕时,“不小心”接通了电话。 “开门” 窗外的雨那么大,大到似乎能把门外所有人说话的声音盖住。 裴星阑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到许殊以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许殊的睫颤抖一下,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我不在家里。” “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 “……”电话那头,裴星阑竟意外的沉默了。 许殊的眼泪随之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捂着脸,眼眶通红:“你为什么知道?嗯?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 走廊外,一阵极有规律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陆知明刚想动,就被身后的许殊叫了回来。 “陆知明,你想干嘛?” 陆知明:“……” 就在这时,门开了。 裴星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席风衣,姿态拔,致的五官无论在哪儿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让人一眼就能在人群里锁定住他。 当然了,这个“他”里也同样包含着一脸惊的陆知明。 他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下一秒,便听见男人淡淡道:“陆知明,你先出去吧。” 陆知明默默的叹了口气,转身去开门。 裴星阑还是像往常一样,进门之后,先外衣,没有撑衣架就把下来的外衣先搭在手臂上,转身去了洗浴室。大概过了两分钟左右,洗浴室里传来窸窣的水声,紧接着裴星阑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迭拧干的巾,离许殊坐的地方很近。 “陆知明是我的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许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中带泪的赫然仰起头:“你分明说过再也不来打搅我,现在又在我的身边安眼线,你认为你做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仅此而已?” 裴星阑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唯有那双转盼光的眼,是暗涌动的,他开口,声音有些喑哑:“许殊,当时我离开的时候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正怀着孕。” 如果裴星阑知道,他一定不会放着还在怀孕的许殊说走就走。 如果裴星阑知道,他一定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无论光明还是卑劣,只要他们两个能和好,只要许殊愿意和他重新在一起… “…所以我们这算什么?扯平了?”许殊略微的怔仲过后,嘴角忽然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 孩子 果然还是因为孩子。 几年前裴星阑就曾为了绊住许殊想要离开的念头,不顾他的死活,让人往他死水无澜的腺体里注能够使人转的征特效剂,几年后,许殊没万万想到对方还是用了同样的手段,强行和他产生牵连,现在还妄图与他有一个骨血亲的方式,和他永远绑定在一起。 恶心 一个男人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走到今天这一步。 许殊除了恶心,还觉到一股由内而外,从心底滋生破土的晦气。 像是猜透了许殊心里的想法,裴星阑沉着脸,并没有过多解释些什么,他一步步走近,在察觉到坐在病上的许殊有掌掴这一个动作时,也没有躲,只是兀自的低头,生生接了这一掌,任由对方把心里的怒气统统都发在自己身上。 “啪” 短暂的沉默过后。 裴星阑用已经在掌心熨的发烫的帕子,轻轻擦着许殊被汗水润的脸:“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离开,你放心,无论你要或者不要这个孩子,我将来都不会以此作把柄威胁你。” 钰;晞—— 许殊的目光冷冷的盯着对方脸上五个手指分明的巴掌印:“你每次都出尔反尔,这次说不定也一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裴星阑倏的抬起头来,久久凝视着他。 呼都变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殊就见对方又重新把帕子扔进了水里。 终于装不下去了吧,许殊心想,迂回一向是你的战术,而我的目的就是把事实明明白白的摊开在两人眼前,即便剥骨筋的过程十分鲜血淋漓。 裴星阑转过头,静静的垂着眼,看起来好像很孤单的样子。 “裴勇勋死了” 他也学着许殊刚刚的表情,嘴角泛起一个揶揄的笑来,像是提到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的样子,声音很轻:“死在了前往曼彻斯特的那架晚间航班里。” “所以你不必因此到为难,因为我不会像他那样。” 像他哪样? 裴星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那样对你。” 他知道了裴勇勋曾经对许殊做过的一切,也懂得了为什么那时许殊会因为他的亲近而到无比为难,他撕掉了裴星阑曾经迫许殊签订的一系列文件,现在对方人走灯灭,只要他想,那整个裴氏就能做到唯有他裴星阑一个人说的算。 “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我想道歉,但一直以来都苦于没什么机会。我不该因为你母亲的事,把年少无知的你也牵扯进这两代人的怨恨里,也不该利用你对我的好,利用你是我哥哥的身份,威胁你,伤害你,甚至是…” 他顿了顿:“强占了你” 他每说一句,许殊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似的,脸愈发惨白了几分。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在我十七岁之前?,也从没想过今生会得到哪个人的救赎,可突然有一天,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恶人忽然就遇到了能治愈我身上沉疴顽疾的良药,一开始我还很抗拒与良药接触,因为觉得是药三分毒,即便没有这东西我自己一个人能扛得住,只不过我后来我还是动心了,没能经住惑,尝过你对我的好之后又无法做像成年人那样冷静克制的浅尝辄止,所以等我意识到我已经完全沉沦在哥给我的温柔里,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而我也没法做到全身而退。” 怎么能放手呢。 和许殊的在一起的子,是裴星阑这辈子都无法再拥有的最快乐的子。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说句实在的,裴星阑永远都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到后悔。 他悔就悔在自己搞错了有些事情的出场顺序。 那时的他还年少,完全不知道从陌生到相识,从相识到暧昧,再从暧昧到完,种种,永远不可能按照他设想的那样,一蹴而就。 那时的他桀骜恣意,放不羁,做什么事完全不考虑后果,连夏最炎热的光都要为他让步。 说完这一切,裴星阑并不知道许殊心里此时到底是作何心情。 他能觉到自己被扇的右脸这会儿正高高的肿起。 他心想:肯定很丑。 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许殊一个人坐到病上,离站在他面前的裴星阑距离很近,心却很远。 他一下就抓住了裴星阑这番话里的重点。 “裴星阑,说的那么多,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上我了?” 如果男人年少对他的愚,只是他心智尚未成之前,单纯因为家庭的原因,不顾一切对他作的坏,那此时的裴星阑,能如此卑躬屈膝的站在他面前,只能证明一点。 “是,我已经上你了。” 我上仇人的儿子,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哥哥。 ———许殊——— 生活似乎总是这么开玩笑。 许殊脸上明明笑着,落在与他站在咫尺距离的裴星阑眼里,却是在哭。 裴星阑往前一步,来到他跟前。 他看着对方已经泪脸的脸,神沉寂,像是历尽千帆过后才有的云淡风轻。 “所以我做的这一切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我,因为我你,所以我悔悟了,又因为我你,所以我不希望看见你为了我哭,为了孩子泪,许殊,我这趟来不是为了求复合,也不祈求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任何改善。” 许殊很小声的回了句:“那你为了什么?” “还记得你中学时期送给我的那本《罪与罚》吗?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真正的赎罪是用偿还心灵上的惩罚,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只要你好,我就能受到幸福,所以,让我陪陪你吧,直到孩子出生之前,让我用我已经卑劣不止的偿还我前半辈子对你犯下的余孽。” “要是有人唱衰我们?” “不会的,因为我们从来没开始,又谈什么后来被分开。” 有冰冷的体还来不及掩藏,就啪嗒一下掉落在许殊的脖颈。 许殊颤了颤眼睫,既没说好,又没说不好。 只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这是这个男人前半辈子,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在那之后,许殊忽然开始默认了房间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八月底,也就是在许殊因为失足住院整整过去了一周以后。 Amanda终于从外地出差赶来。 一进门,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裴星阑的头上砸,气急败坏道:“又是你!每次你出现,我家许殊就算不死也得残一轮!” 裴星阑:“……” 许殊:“……” 到底是负责传的话?! 这里面是不是有一点误会没解开?! 裴星阑正忙着给许殊削水果呢,见状,眼疾手快的往两边侧身一躲。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 就见已经成功抓住对方衣角,并且顺利抬头上女人视线的许殊,在看见Amanda眼里滔天的愤怒时,忽然手脚一顿,不由自主的上下滑动了两下喉结,轻声道:“对,你做的没错,是他活该。” 生气中的女人果然堪比母老虎。 许殊默默的把自己身体缩成一团小虾米,心道:古人说的话,果然诚不欺我也。 “啧,你个渣男,你现在是哪来的脸站在我们小殊面前?” Amanda还在源源不断的输出着。 裴星阑定定的看着躲在对方斜后方的许殊,难得改了自己容易暴怒的子。 老老实实的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草!我一看到你这种脸我就生气!难道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让你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啊?你说什么?你你你…你有本事就给我在说一遍。” 裴星阑放下手中小苹果的小刀,垂眼,乖乖道:“这次是我的问题,对不起,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一向战斗值爆表的Amanda一听这话,立马被惊呆在原地,好半天才拉住身后同样被男人吓到的许殊,阿巴阿巴了好几次,才道:“小…小小殊,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裴星阑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许殊有点慌的别开与男人对视的双眼,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像是在擂鼓一般。 他不知道怎么和Amanda解释自己现如今和裴星阑之间的关系。 和好吗? 也没有 原谅了? 也不算 纠结纠结去,许殊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拉扯。 一个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毕竟裴星阑被人骂或不骂都不管他的事,一个又让他赶紧上去解释,因为说来说去,自己摔倒的事也不是对方一手促成的,他不能事情一发生就像个缩头乌一样躲在别人身后,这种做法未免令人觉太过心寒。 许殊张了张嘴巴,声音都带着一点沙哑。 他上前抓住了Amanda左右挥舞的双手,扯住对方身上宽大整洁的袖管。 “Amanda” “怎么了?” 许殊眼睑微微发颤:“这不是他的错。”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上周摔倒的事,其实不是他的,裴星阑…他…他一开始也并不知情,是我后来主动打电话让他过来的,你当时不是在出差吗?我想着你一时可能也赶不过来,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想着让他来照顾你?” “…嗯……” “许殊!你脑袋是进水了还是怎么着?!让他来照顾你?你让他来照顾你不就等于黄鼠给拜年,妥妥的没安好心吗?!” 许殊紧紧咬着下,表情在顷刻间变的有些凌,显然一副十分不善于撒谎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主动帮裴星阑开责任。 他就是觉得… 觉得… “是我自己先斩后奏过来的,你别怪我哥,他实际并不知情。” 裴星阑的表现比许殊想象中的从容,注意到对方着针头的手背有往后回血的迹象,他一时也顾不上别的了,顺势往前走了两步,不由分说就握住了许殊娇偏凉的手心:“小心点,一会儿该肿了。” 许殊在察觉到男人的动作时,脸有一瞬间变的有那么一些的知所措,他红了脸。 木讷道:“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你先放开我,放开…嘶” 一点点泛着猩红的体顺着透明的导管从许殊手背皮下的细血管里淌出来。 许殊吃痛的把手往回一缩,眯了眯眼。 裴星阑当即神一变,心底抑的烦躁几乎立刻就找准机会从他脸上涌了上来:“你……”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对方,只能强作淡定的样子,摁响了病上头的头铃。 “裴星阑…” “没事,你别动,我让护士重新给你扎一针就好了。” 许殊住院的这几天,因为每天都需要挂水消炎的缘故,手背被扎的很肿,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不少带着明黄错的淤青,不光是裴星阑,就连一旁目睹了两人全程互动的Amanda心下都变的有些不忍,过一会儿就不自然的偏过头。 “他肚子最近疼得厉害,每到晚上,都得上好久才能完全睡,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稍微让他好受一点?”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