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弓和琴弦轻轻撞在一起,拖着悠长悠长的尾音。细腻的音调婉转深沉,一寸一寸地厮磨着心口。 开始仅仅几个小节,古原脑海里已经闪过许多画面。那个光很好,风也好闻的夏天,他第一次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不由得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扒着窗台往里瞅。发黄的塑胶凉鞋弯出褶皱,晒成麦的双手不自觉地用着力。额角还有刚刚跑步时下的汗,发际了一点,耳旁的风渐渐没了声息……呼~呼~呼都想停下来。 那声音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有谁轻轻托了他一把,带他去看了最美的山河湖海、朝晚霞、星辰银河以及秋叶和冬雪。 那是他从来没有受过的全新的世界。身体很轻、呼很柔,像风一样自由。 后来他越长越高,世界越来越矮,那种沉浸在音乐中的轻飘飘的受渐行渐远。直到今天,他闭上眼,指尖按下去,手腕塌下去,琴声响起,他好像又受到了那个夏天放轻的呼。 舞台远去,灯光熄灭,燕尾服不见了,皮鞋又换回塑胶凉鞋。伙伴在身旁,林中有飞鸟,树冠隙暖洋洋的光洒在他身上。 《林中狐步幻想曲》是那年他们在琴房突发奇想写下来的。那也是个夏天,风从窗户进来卷起两页琴谱又从门溜走。古原说想到树林里去拉琴,让沙沙的树叶声给他伴奏。杜梨说手酸了,不想拉琴了只想跳支舞。周舒宴靠着琴,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忽然有了画面,紧接着就听到古原哼起了调子,于是他马上尝试着拉起了和声。 先是小碎步一样的调子,是初入林中小心翼翼的试探。小提琴往前探,大提琴往后拽,中提被来回拉扯。节奏渐渐加快,调子更高的小提逐渐迈开步子,中提追上去,大提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保驾护航。 试探过后是犹如发现新大陆般的舒展与狂喜。 小提琴喊:“我要唱歌!” 中提呼:“我要跳舞!” 大提紧追上他们:“来来来,我来伴奏!” 快悠扬的琴声正如它的名字,像在带大家看一场酣畅淋漓的林中狐步舞。是探头又回望,是我们拥抱、转圈、一起跃到半空,是踮起脚尖、迈开大步,我们一起去发现最美的世界。 我们扬声高唱,小鸟也来伴奏,小草也扭起肢。跳到筋疲力尽,唱到太落山,月亮悄悄探头。 节奏慢下来,风晃晃悠悠慢慢静止,小提琴的尾调越拖越长,中提的声音越来越轻。大提逐渐回归沉静,像在轻声细语地为即将睡着的孩子们讲述一个温馨的晚安故事。 以前拉这支曲子,拉到尾声,周舒宴总会渐渐平静下来,会借着琴声向观众传递静谧的晚安。今晚拉到最后他却依然仓皇,琴声依然掺杂着复杂的情绪,拖延着不肯道那声晚安。 像他此时送别的心境。 一曲终了,周舒宴和杜梨都看向古原。 这一曲对古原来说犹如筋剥皮,额上全是汗珠。 这些年总在拼命,拼命忍耐,拼命克制,拼命奔跑。今晚他终于尝试着把身上背着的东西一件件扔掉,尝试弯下去、垂下头来,再看看小时候的风景。 抓着琴的手有些发抖,还好灯光暗了。 三人微微欠身,随后走向彼此,互相拥抱。 想说的话太多了,但不用说出口,刚才的曲子已经表达了一切。 走出大楼,悉的城市灯火辉煌。 杜梨的男朋友不出所料等在门口,路边那辆眼的车果然也已经到了。街上车水马龙,喧闹一如既往。 古原看了周舒宴一眼,笑笑说:“小疯子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 周舒宴也笑,看了眼那辆车,回过头跟古原说:“别的不说了,多吃饭、少喝酒,在外头碰上什么事儿能想起来我们就行。” 杜梨也说:“对,平时不用惦记,我们都好。” “行,我记住了”,古原点点头道,“你们先走,我送你们。” 杜梨最后又抱了古原一下,小跑着往男朋友那边去了。周舒宴拍了拍古原的肩,说了声保重,也朝着那辆车走了。 古原拎着琴站在大楼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仰起头发了会儿呆。 这地儿他太了,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周边的风景却从来没看过。他总是从车上下来垂着头走进去,结束后又垂着头从门口走出来直接就上车。身边也总是嘈杂的,不是这个在打电话就是那个在追着他说话。步伐总是快,总是在赶时间,也总在急着逃。 难得今晚身边没人,难得抬头。只是入秋之后风大,风吹过来,头发在脸上扫,他还是觉得不适,摸出口罩戴上才终于觉得自在了一些。 今晚他想溜达一会儿,总归回家也是吵。没承想刚走出去两步,刚刚离开的那辆车又折返回来。 古原看过去,驾驶室玻璃降下来,探出个脑袋喊:“原哥,听说你要走,我给你唱首歌吧!” 古原了眉头,心道:“这疯子怎么就疯不够?” 往常总是拦着的周舒宴这会儿只是坐在副驾上笑,古原只好抬了下手,说:“您请”。 话音刚落,小疯子就开了嗓:“原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古原二话没说转身就走,顺便朝身后比了个中指。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