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听了,也是快步走到患者病房,但是却在听过具体描述后遥遥头:“那个只是……该怎么讲,身体自发反 ……她还是无意识。” “哦——” …… 结果,不论他章唯一如何付出一切, 子还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人类弱小,苍天冷眼旁观,让一切都按照既定轨迹吱嘎运转。 营养 又哪里比得上吃饭呢。 子越来越瘦。医生说,靠营养 ,撑不了一个月。 雪上加霜的是,双肺又 染了。 昏 卧 的人,无法自主排痰,需要用管子 。而痰卡在嗓子里边,细菌便很容易进入气管,使人肺部 染。于是,在治脑梗的药及营养 之外,医院又为她上了早中晚一天三针的抗生素。 可抗生素用处不大,医院几次换药,还是不行, 子高烧一直不退,每天早上好点,三十七八度,可是下午开始,便会升到三十九或四十度。她 染的也并不是常见细菌,医院查来查去,也不知是什么,送到某研究所化验也没结果,最后只能还是不断换抗生素。与健康人不同,章唯一的 子已经深度昏 ,在一般人看来治疗只是吊命,晚死上两三天,只是最终、迟早,也还是要死的,因此连她主治医生都没有特别强的查 染源的意愿,就只有章唯一,坚持到处送样、查 染源。 因为高烧不退,章唯一每半个小时便帮 子测次体温。退烧针不可以总打,很多时候只能物理降温,章唯一便仔细地用 巾包好冰砖,放在 子腋下、 侧、额头,帮她降温。放在腋下、 侧的不能被夹紧,放在额头的总是掉下去,章唯一便坐在病 旁椅子上,紧搂 子胳膊,或者用手轻扶冰砖,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会儿,防止对方冻伤,休息片刻之后再放回去帮人降温,整夜不睡。 医生不大忍心,说:“整夜不睡哪行?你也不是年轻人了。照顾好自己吧,患者……早就没 觉了。”意义就是委婉地说, 子意识不到难受,他再用心,用处也不很大,不如先顾自己。 章唯一却摇了摇头。 一来,他还抱着希望,二来,他总是怕 子还有痛觉,想象一直不停,虽然医生讲了,“ 觉难受”不是这个样子,她的的确确是已经没意识了。 章唯一也请了护工,不过总觉护工没有亲人用心,因此只要能自己来他就还是会自己来。整 整 待在医院,不舍得走。 可惜,疾病从不会怜悯谁。 子情况越来越差,身体各项指标持续走低,章唯一请医生输血、打血红蛋白,打这打那。有一个小护士见了,忍不住叹气,说:“您真有钱,到这份上,还是一天几千地花。”大多数药没有医保,加在一起价格不菲。 …… 终于有天,主治医生对章唯一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做准备吧。 章唯一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跑遍全北京,去了几十家寿装店,最后选了他觉得 子会喜 的最漂亮的寿衣。 子 美。即使到了最后阶段,章唯一还是每天帮 子擦脸,擦护肤品,梳头发,剪指甲。因此,最后穿着走的衣服,马虎不得。寿装店的老板扔了一截小葱在衣服的包里,说这可以赶走死神,让人变好。章唯一忍不住笑了,心想来这买寿装的,哪个不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呢。 买完之后,章唯一结了账,将护工送走了。接着,他连续两三天握着老婆的手,一直絮絮叨叨,讲述从前的事。他很渴望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据说,那几天中,人状态会变好,可以下地走路,但这说法显然并不适合脑梗患者,他的 子还是静静躺着,眼睛半睁不睁,一直到了某天,血 开始狂掉。 血 狂掉之后,也就两个小时,人便去了。 没有什么痛苦,安然地离去了。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章唯一也最后一次,为 子穿上漂亮的衣服。 …… 符晓与沈懿行都出息了葬礼。 符晓想:上次,章唯一与 子,是出席婚礼。而这次,自己与沈懿行,是出席葬礼。 章唯一仍然是笔直地站在大厅外,接待客人,旁人并不能看出他如何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只是,告别仪式开始之后,殡仪馆的人员以章唯一名义朗诵他为亡 书写的悼词时,符晓看见,章唯一闭上眼,落下了几滴泪。 悼词描述了师娘的一辈子,符晓也第一次有些了解师娘。通篇悼词里边,符晓印象最深的共有两句话。一句是将《石壕吏》中两句名句顺序调换,变成“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另一句是“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会永远怀念你。” 礼堂当中,花圈上边还有一副挽联,写着:【频年相依,死而有知应念我独对形影;刹那永诀,生奚足恋愿随汝共聚幽冥[注]。】 最后众人告别。 按照告别程序,符晓绕过师娘走了一圈。她盯住棺木当中的师娘,觉得师娘真美——即使病了许久,也不显得枯槁,还是温柔恬静。 章唯一便站在棺木下方角落处的位置,与人握手, 谢来宾。近十年来,符晓她第一次握章唯一的手——却是在师娘的告别仪式上面,为了劝 。 握手时,符晓轻轻地问:“老师,等下,我陪您去那个……那个哪儿,好吗?” 她指的是,等待亲人骨灰出炉子的小厅——仪式结束之后,棺木会从大厅从另个门被人直接推去火化,而家属们,便在外面一个小厅当中等待。 章唯一笑了:“不用,我与她哥去等就好。” “哦……” 在棺木被人推走时,优雅的章唯一没像“传统”一般,嚎啕大哭、送人上路,他只是静静地凝望他的挚 。 而这,就是葬礼那天,符晓最后见到的了。 符晓觉得,自己在33岁这年,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生活。 它的本质,便是“无常”二字——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终此一生。有些悲壮,很久之后可以变得云淡风轻,而另一些,永永远远都能撕人心肺。 但是,章唯一 他的 子,他的 子 他。这份 情永远存在,并不会因生命有尽头而损失一分一毫。 符晓内心充 了万般的情绪,一股无以名状的沉重 地 了她的心尖。 …… 葬礼之后,符晓没敢主动联系她的老师。 她只能从微信的朋友圈当中,试着抓住老师内心中的一隅。 章唯一只发过三条。 第一条是:【墓志铭写:忆旧惜今,盛筵难再;鹤唳华亭,英姿永存,首字连起来是“忆盛鹤英”,怎么样?】 符晓这才晓得,师母名字,叫“盛鹤英”。 第二条是五七那天:【今天鹤英五七。传说中,逝者会在这一天回到家里来,最后看看亲人,然后便去转世投胎潇洒去了,再也看不见了。】 第三条,也是五七当天。 章唯一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上班吗?调香吗?然而,最 花、最 香、最 美的你,已经不在了。】 第86章 “我”(七) 子五七过去两个星期之后, 章唯一终于是回佩兰上班了。 符晓努力讨好老师, 甚至可说使尽浑身解数。她希望章唯一能被自己逗笑, 哪怕一次也好。 然而没有。 在符晓三十几年的生涯当中, 至少有一百人对她说过“符晓,你好搞笑哦”, 可是如今, 不管她怎么讲笑话、怎么干蠢事,章唯一的嘴角都不会动一下。知道章唯一不怎么 逛微博, 符晓还关注了一大堆段子手, 将他们的“金句”当成原创来念, 章唯一也只是礼貌 地笑笑, 眼底依然好像一潭死水一般。 有人见章唯一这样,劝他重新买个房子,还说,住在老宅里面往事便会无孔不入,时时刻刻提醒活着的人, 他的家人已经是不在了。章唯一拒绝了。他说,搬家是为了忘记, 可他不想忘记——如果连他也忘记了, 盛鹤英就太可怜了。 还有些人, 飞速地为章唯一介绍年纪相当的女 。他们“安 ”说, 章唯一长得好,工资高,再娶会很容易。章唯一同样摇头了。符晓能 受到, 在许多四五十岁的人眼中,女 便是“照顾人的”——既然 子去世,那便应当马不停蹄再找一位“照顾自己”,令人叹息。符晓一方面不希望老师成为那种男人,另一方面又希望老师能够重新快乐,十分矛盾。她切实地看见了,她的老师有多孤独——时常在公司里待到十一二点,早中晚三顿饭都是胡 对付,如果能再有个家庭……也未必是坏事,虽然章唯一好像也不在意自己能活多久,好像觉得活一天是一天,随时死了也无所谓。符晓很心疼他,担心长期这样下去连章唯一的身体都会出现问题,于是常常叫沈懿行 点包子饺子,自己拿到公司并送给章唯一。她想,沈懿行手巧、手艺好,章唯一或多或少能吃一点。 …… 既然开始上班,自然要做项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佩兰公司首席调香师章唯一,竟然……连连折戟沉沙。 公司里有人说,章唯一是“废”了。 佩兰十分容忍,在章唯一始终拿不下竞标时也没有太严厉,而是耐心等待对方状态回升。佩兰几个高层很理解章唯一,知道麾下大将 子刚刚过世,工作状态不佳,需要时间调整。 可是……佩兰公司高层谁都没有料到,半年过去,章唯一的作品依然一塌糊涂。 这点显然意见,就连符晓都能轻易嗅得出来。 好几个大客户表现出了不 。他们 给佩兰调制、生产的香,迟迟无法达到公司既定标准,延误上市 期,导致领导责怪,当然需要发 怒火。因为客户不 ,佩兰几次在项目进行到一半时被迫更换调香师,而临时扛起大旗的总是符晓。几个月过去后,那几个大客户干脆在一开始就说不要章唯一。 而在竞标会上,章唯一的样品也总差了一点。这点甚至导致佩兰公司声誉受损——若首席调香师就是这个水平,绝对会在业界成为一个笑话并遭众人议论。 幸好符晓给力。她接连拿下了好几个项目,规模都很可观。 符晓觉得,如果自己不能拿出一些成绩,章唯一的地位便会有些危险。自己认真、努力的话,佩兰公司也许看在她的面上……会对她的老师好那么一点点。 她也知道,其实一切都是虚的。 唯一能帮章唯一的,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不振作起来,别人再着急也没用。 针对章唯一的状态问题,符晓也委婉地问过她的老师。 可章唯一却是 出缥缈的笑,说:“符晓,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的东西吗?调香这个工作,需要许多幻想。” 符晓说:“对……”她自己就拥有很多很多幻想,她也一直十分地 谢沈懿行。 章唯一又是道:“但我没幻想了。” “……” “这个就是症结所在。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未来。没有 子陪我一起,我想不出任何美好的情景了。客户说‘享受当下’我想不出;客户说‘美梦成真’,我也想不出。我能够看见的,都是黑云密布,推挤、翻滚, 本见不到天。?” “……” “调香师自己都不幸福不快乐,怎么能令别人 到幸福快乐?” “老师……” “而当我试图唤起记忆、寻找灵 时,我总想起鹤英……”心脏一 一 ,四肢百骸当中鲜血淋漓,头痛 裂,更是没有什么好的创意。 “……” “算了,”章唯一说,“我曾讲过,自己在调香上天赋非常有限,一辈子大概也就是那个样子,没什么新追求,也不遗憾。无所谓了。” “……”符晓明白勉强不得,于是从此不再提了。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懿行离开了她,她也同样不会再对未来抱有什么幻想。 那么,又有什么立场来强迫章唯一? …… 该来的事总是会来。 终于,在章唯一的 子去世十个月后,佩兰公司高层与章唯一进行了一次长谈。 长谈的结果是,章唯一离职。 说是离职,实际上就是被开除了。 佩兰是家私人公司,公司利润为重,要对股东负责,不是一个慈善机构。佩兰不可能在章唯一并没有产出的情况下无限投入。章唯一的基本工资一年也有百十来万,够公司招几个优秀的调香师了。因此,这个结局,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会发生的。 章唯一离职那一天,没有与符晓打招呼,也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就只是像平常一样,耗到下班时间,收拾自己桌面,缓缓 下白大褂并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拿起手机、钱包、钥匙,最后十分留恋地看了看自己的实验室,便离开了。其余东西,他都没动。自己过去调制的香水、收集的资料、全都完完好好地被留在原地,瓶瓶罐罐和资料夹一个不少。章唯一甚至连水杯都没带走,就那么平静地离开了自己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一直到第二天,符晓与同事才惊闻章唯一已经离职了。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