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从他的烟盒里将一烟出来。男士香烟夹在两片红中,近在眼前,说不出的狂野。 梁月笑,不顾蒋泊舟的沉冷漠,直用笑将太平粉饰,“你不是要戒烟吗?话说出了口,就可以不作数了?” 风平浪静,如同无事发生,叫蒋泊舟恨得牙痛。 蒋泊舟一手将她的手指握住,连同烟盒攥入手中。他另一只手将那烟取下来,回烟盒。烟盒并打火机,被梁月握住,包在蒋泊舟手心里。 他手臂一收,便把她拉将过去。 目光相撞,剑拔弩张。 “我说过的话,当然会作数。”蒋泊舟将牙咬紧,“每一句,都作数。” 梁月出一只手,将打火机解救出来。啪嗒。烟雾又把手指笼住,火光明灭,像雾里的星,夜里的眼。 “行了,知道蒋先生一言九鼎。夜深了,回去吧。”梁月说着,手往后要收回,却没能得逞。 蒋泊舟一双眼深深,仍固执要将她困住。 他说:“阿月,我是真心喜你。真的。” 一句咬牙切齿的双关话,又被掰开来要说个透。 梁月低头将间烟取下来,眼抬起,看进蒋泊舟眼里,“这么舍不得我,要我陪?连真情表白都用上了。可我今天真的累了,明天再陪你,好不好?” “梁月!我……” 蒋泊舟语气带怒,话却被吻堵住。 梁月踮起的脚跟回地面,手还没离开,一手勾在蒋泊舟的后劲,一手还在蒋泊舟手心。 “我真的困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呀。” 蒋泊舟不说话,梁月只将手垂下,烟还夹在指间,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明天带着早餐来接我,好不好?” 刺与壳护住皮,化作绕指柔,将冷漠伪装起来。 蒋泊舟的手指终于愿意松开,贴着梁月的脸颊抚摸,“好,我明早来接你。” “我上去了。” “嗯。” 梁月转身走入楼下小花园,绿植着回廊,一路弯绕通向单元楼入口。 保时捷停在外头,直到绿植尽头处玻璃门开了又合上,蒋泊舟才重新坐进车里,停顿片刻,倒车出去,转了个弯,原路开出小区。 车走了,楼下玻璃门却又被推开。绿植深处回廊下,梁月抬手将那了一半的烟从角间取下,捏在手里掐断了火星,手背青筋爆起,三指将余下半烟捏得粉碎,全攥在手里变了形,最终葬身垃圾桶。 梁月摸出自己的烟点上,大衣一拢,靠着廊柱坐下,两烟完,梁月的手脚也已经冷透。将烟头按灭丢进垃圾桶,她转身走进单元楼。 电梯升上去。带着梁月回到栖身之处。 密码锁上光亮闪过,将所有数字都亮了一遍,门锁打开。梁月推门,门后一片黑暗,只留下转角处的夜灯。 玄关处,梁月的拖鞋边上放着何绵绵的雪地靴,柜子上,放着何绵绵的包。梁月愣了半晌,换了拖鞋,将包放在玄关处,走向衣柜,取了睡衣,去冲了个澡。 一身烟味顺着水被冲走,只剩下沐浴的香甜,牙膏的清冽。梁月走上二楼,推开卧室门走进去。被窝冷冷,另一边卧室的趟门关着,门后静悄悄,何绵绵应该已经睡。 梁月放下手机,双膝往身前收,将被子抱在怀里,等着睡意降临。 趟门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梁月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整个人石化一样,动都不敢动。 又响了几声。跟着怯怯一声呼唤:“阿月,你睡了吗?” 梁月掀开被子,打开头灯,趿着拖鞋,走到那木趟门前,将趟门拉开。 一道门框,趟门拉开一半,一边站着梁月,一边站着何绵绵,空气里头尽是尴尬。 “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吵醒你了?” 何绵绵手垂下去,揪着睡衣的一角,黑夜里,梁月这边头灯灯光微弱,照着何绵绵紧紧皱起的眉头。 何绵绵深深了一口气,脚下那缀着兔耳朵的绒拖鞋跨过门框,迈到梁月这一边来。 “阿月,不管你怎么样,我都觉得你没有变。我总记着初一第一回月考,我考倒数第一,你是第一个递纸巾给我擦眼泪的人。我们初中高中好像也不太亲密,可我总记着这个,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该是夜深了,或许是真的开始年岁渐长,这样年少的事,细碎至极,想起来都不足道,可真的从嘴里说出来,却能一刻叫人了眼眶,酸了心窝。 梁月偏过头去,只觉得喉头紧绷,一个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怕一出口,都是嘶哑不能听。 何绵绵伸手来,将梁月的衣袖勾住,“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梁月只点头,不敢去看何绵绵,舔舔嘴,“你睡吧,太晚了。” 何绵绵的手指头停在梁月的袖口,还是收了回去。 “好。你也,早点睡。” 兔耳朵拖鞋退回去,又越过门框,何绵绵抬头再看梁月一眼,把趟门拉上。 这头的灯没关。何绵绵躺回上,面向趟门,看着那边趟门上头映着的灯光,皮影戏的戏台一样。 啪嗒一声,灯被按灭。何绵绵一颗心往下沉。吱呀吱呀,木趟门又被拉开。 何绵绵支起身来,将头灯拍亮。 梁月抱着枕头毯子,站在门框这边,“我能今晚跟你挤挤吗?” 何绵绵哪里会拒绝,只喜笑颜开,往后挪,将一半的让出来。梁月钻进被窝,放下枕头,面向何绵绵,蜷曲躺下。 头灯渐渐熄灭。黑夜里,两双眼睛发亮,随着呼声。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都没有。” 话哽在喉头,只能半句一句地挤出来。 “绵绵,我一直都很喜你,可可的,对谁都很好,谁都喜你。和你做朋友,我一直都很想,想和你做朋友,想什么都能跟你说。” 何绵绵语气急切,手探出被窝,握住梁月的,“你可以啊,你当然可以什么都跟我说,我身边留下的朋友,只有你和我是认识最久的了。” 哪里是久不久的问题。有的是人倾盖如故,更不缺人白首如新。 “是我很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很羡慕你,单纯,不需要伪装,喜就是喜,讨厌就是讨厌。相信就是相信,连半分怀疑都没有。” 有眼泪冰凉,从眼角滑落,没进枕头里,渗进棉花深处。 “为什么不能那样呢?喜一个人,就对他讲,不喜了,就离开。我想要你当我的朋友,就是我看见的这个你。陆和渊说你的坏话,我觉得不是那样的,就不行。” 梁月被她逗笑。 是啊,为什么不能那样呢?可哪里有那么简单?她在盔甲里头,在壳里头待习惯了,只要一出来,便会被外头的世界伤得鲜血直,每一回都这样。 梁月捏了捏何绵绵的手心。“是啊,我在你面前不是一直都好的嘛!你不要听陆和渊说我的坏话。” 何绵绵点头,“嗯,我知道。” 陆和渊简直杞人忧天,梁月何德何能,能够使何绵绵这颗赤子之心蒙尘?只怕是撒旦临世,都不见得能做到。梁月合上眼,牵着何绵绵的手,等待睡意降临。 “其实我明白,我只是运气好,遇上陆和渊,他跟我一样,都是直来直往的人。不像蒋泊舟,有那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我讨厌他,不是因为他怎么花心怎么老换女朋友,而是明明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喜他,他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装无知,享受你的好。” 梁月呼声缓缓延长,久到连何绵绵都昏昏沉沉,快要进入梦乡,黑暗中才恍惚有人声喑哑响起。 “还不是因为路人皆知,他才享受得心安理得。只有拥有了,才有资格放肆和厌烦吧。” 手机屏幕将黑暗照亮,红红指尖划开密码锁,有人的名字依旧躺在里面。 第22章 第22朵玫瑰 咖啡厅小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梁月摸起来,没有划开屏幕,就看见上面那条信息:不好意思,刚刚没有赶上地铁,要晚五分钟到。 后头跟着三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又跟了一句“不好意思。” 梁月回了句:没关系,不着急。 手机屏幕变黑,被放回桌面。 服务生捧着托盘送上一杯卡布奇诺,上头的拉花是小小一只丘比特,咖啡带着沫晃动,心上头的箭矢也摇摇晃晃的。 梁月礼貌说了声“谢谢”,视线在那小小心上停留片刻,便回到笔记本电脑上面。 一张便条被到咖啡杯底下。 粉的,上头写着一串英文:maybe i have ur number?尤嫌不够,下面了一行中文标注: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梁月这才抬头。 十七八岁的小男生,身上挂着咖啡店的围裙,浑身洋溢着少年气,目光透着怯,小狗一样,梁月几乎可以看见他头顶两只茸茸的耳朵耸动。 她身体往前倾,看向收银台那边,两三个他一样的少年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这边,被她一瞧,纷纷四散,假装重新投入忙碌。 少年人的玩闹,梁月只觉得浑身都渐渐活泛,玩上来,她从托盘上取了一张餐巾纸,摸过一只签字笔来,在餐巾纸上写下:do u want a fake one or my boyfriend’s? 问号的一点刚刚戳完,梁月偏头瞧那服务生。那两只茸茸小狗耳朵耷拉下来,嘴角往下往回收,仿佛被丢在路边一样可怜。 服务生轻轻说了句“sorry”,端起托盘就要转身离开。 围裙一角却被手指勾住,一张方方餐巾纸轻飘飘落在托盘上,一串数字。附上一句:call me.will be answered.全部大写,被一枚殷红吻痕加。 服务生耳都红了,转身,却看见梁月脊背直,十指纤纤,已经落在笔记本键盘上敲打。收银台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服务生捏紧手中托盘,快步走回去。声声起哄被抑。 冬里,只叫心都暖着。 梁月合上电脑,抬头往外看。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臃肿的羽绒服早已经粉墨登场,呢大衣的戏却还未唱罢,人总暧昧,纵使是畏寒,也会在纠结之中,在美丽与死亡之间选择前者,先把羽绒服冷藏。比如梁月。 其实下午不算寒冷,四点多的时光里,暖的热度萦绕在周围,虽然与中午时相比热度已经稍减,但也足够让人免于哆嗦取暖,尤其是在咖啡厅这样温暖合适的室内,光还能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梁月桌前。 搁在笔记本旁边的手机震了震,梁月随手在键盘上点击了两下保存文档,另一只手摸起手机划开屏幕解锁。 上一条消息已经是十分钟之前。这一条是:hello!我到了,在门口! 梁月握着手机,转身,正好瞧见小姑娘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便伸手一挥。小姑娘看见了,点点头,手扯了扯肩上的挎包,往梁月这边走过来。 黑长直的头发,齐刘海,妆是化了,却只画了眉,涂了口红。挎包上没有牌子,格子纹大衣,里头搭配一水儿的黑白灰调。 那双眼睛,看见梁月的一瞬就亮起来。 梁月站起来,一手握着手机,一手伸过去,“你好啊,我叫梁月。” 女孩子眼中一瞬的怔愣没办法隐藏,目光落在梁月的手指,这才伸过去,将她的手握住。女孩子手心温热,目光重新找到梁月的眼睛。“叫我覃勤就可以了。” 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