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每次都回答的如此言简意赅,这次干脆直接换了话题,“我送你回家吧。” 其实过去两年,他每晚都在送她回家,只不过是装成了顺路的样子而已。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一点也不顺路,她家在学校东边,他家却在西边,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李西宁一直不知内情,只当他是顺路,但这时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不用,你先走吧,我家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了。” 她的车已经报废了,附近刚好有个废品回收站,所以刚才直接让那个面包车司机拉走了。 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送她回一次家,陆宇翎肯定不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面不改地说道:“走吧,发正顺路。” “顺路”这两个字像是万金油,可以盖一切暗的小心思。 李西宁不好继续推,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晚风吹拂了她耳畔的碎发,吹过她的脸颊,昏黄的路灯照耀下,她的脸颊一直是红的。 微醺般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呼也不太顺畅。 陆宇翎就像是个火炉一样,一靠近就让她不上来气。 但她又不想远离,因为他暖得刚刚好,甚至让她产生了几分舍不得。 一种很奇怪的觉,而且还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觉,似风吹树梢般微动,花落池边般潋滟,雨润万物般无声。 她还觉得今晚的夜似乎也比以往静谧了许多,天上的星星明亮的如同钻石钉上去的。 顺着这条路朝东再走一个路口就是她家。 当初她妈为了方便她上学,特意在一中附近买了套三居室的房子,小区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过三个路口就到了。 走路的话可能要久一点,但也不超过二十分钟。 陆宇翎推着车走在李西宁的左边,把她护在马路里侧。 刚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气氛有些微妙,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几分钟,陆宇翎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那个……你还生气么?”他还在惦记着上晚自习的时候发生的事儿呢,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西宁的脸,特别像是个犯了错后忐忑不安的小孩。 李西宁这才发现,觉气氛微妙的人可能只有她自己,陆宇翎的节奏还在上一拍呢。 轻叹了口气,李西宁回了句:“我为什么要生气?”她本想直接把这件事翻篇过去,结果陆宇翎竟然回了句:“因为我没写作业。” 李西宁:“……”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诚实的小公主,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算算账吧。 “你为什么不写作业?”李西宁盯着他问。 陆宇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会?不想?不愿意?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李西宁迟疑片刻,终于问出来了那个憋在她心里好几年的问题:“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当初的那个男孩孤独安静,却上进,每次考试都要争当第一名,不是班级第一,而是年级第一。 上初一的时候,她曾在某天午休的时候回过一次学校,班级静悄悄的,蓝的窗帘被拉上了,教室里蓝汪汪的一片如同海洋。 有些中午不回家的同学正趴在课桌上睡午觉,陆宇翎也是其中一位不回家的学生,但是他没有睡觉,而是在整理礼物。 李西宁的座位离他不远,当时她悄悄地看到陆宇翎正在把一张奖状放进一个致的礼物盒子里。 那张奖状是他月考得来的,这次月考中他考了年级第一。 这段回忆李西宁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她不明白,当初那个小心翼翼放奖状的男孩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我行我素的叛逆模样。 陆宇翎知道李西宁在问什么,但是他沉默了,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也不是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堕落,而是他不想说出那个答案。 因为他妈死了。 他没见过他爸,甚至不知道他爸叫什么,陆这个姓还是跟他妈的姓氏。 好多人都说他是他妈跟野男人生的野种,就连他姥姥姥爷在他刚出生的那几年都不愿意认他这个外孙。 他妈出身很好,属于西辅上圈中的名门世家,所以姥姥姥爷的思想很是传统,女儿未婚先孕,他们觉得她给家族丢人了。 那几年唯一愿意帮他们母子的只有他舅舅。 在他上六年级的时候,他妈被诊断出了重病。 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清楚绝症的意义,总是心怀希望地认为妈妈一定会被治好。 舅舅也经常跟他说:“你要听话,不能惹妈妈生气,好好学习,多拿点奖状回家,让妈妈高兴,妈妈一高兴身体就好了。” 他对舅舅的话坚信不疑,于是拼了命的学习,只为了每次考试都得第一、拿奖状,回去送给妈妈让她高兴。 但事实证明舅舅是在骗他,奖状没有用,无论多少张都没有用,当一个听话的孩子也没用,多听话都没有,他妈还是死了。 那是他拿到期末成绩的第二天,从医院传来了妈妈死亡的噩耗。 世界崩塌的觉。 他不敢去医院,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的死亡,更害怕那帮大人着他去看妈妈冰冷的尸体。 但是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于是他去了悉的学校,躲在一个偏僻的楼梯间里,哭得泣不成声。 他没想到临近假期的学校还会有同学出现,更没想到那个女孩会一直陪着他,而且还是安安静静地陪着。 恰如其分地安,便是无言地陪伴,不聒噪不吵闹,沉默的刚刚好。 那时的他全然处于一种绝望又无助的状态,脑子里一片混沌,像是正在经历一场灾难,所以他就没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同学。 当他哭累了,眼泪哭干了,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给了他一颗糖。 他却没有接。 后来那个女孩把一整包糖都留给了他,然后起身离开了,临走前她还对他说了声“再见”,但是他也没有回应她。 因为这两个字意味着分离,他讨厌分离,甚至是憎恨。 “分离”带走了妈妈。 等女孩走了之后,他才拿起了脚边的那包糖,从里面拿出来了一颗,剥开包装纸后,吃了一颗糖。 是甜的,瞬间化开了嘴里的苦涩。 但他依旧没有从那个楼梯间离开,因为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妈妈的死亡,但最后舅舅还是找到了他,强行把他从那个楼梯间拖了出去,不由分说地带他去了医院,再具体点来说就是,带他去了医院太平间。 因为他是妈妈唯一的孩子,所以他必须替妈妈守灵。 这才是最可笑也是最可怕的一点。 他接受不了妈妈的死亡,却不得不在她的葬礼中出现。 他不恨舅舅,因为这是规矩,是老祖宗千百年留下来的规矩,舅舅也是想让他的姐姐走的安稳,所以在葬礼上,儿子这个角必不可缺。 那年过年,他是在姥姥姥爷家过得,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姥姥姥爷身边过年。 没妈的孩子都让人心疼,姥姥姥爷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在妈妈活着的时候对她好,偏要等她死了之后再把这份好弥补给她的儿子? 那年的节是他印象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妈妈的离开带走了他生活中的太多光彩,也带走了他的期待——他曾每天都在期待着盼望着妈妈的病情会好转起来,他努力学习是为了妈妈,考试得第一的奖状也是为了妈妈,当一个规矩的孩子也是为了妈妈,但是妈妈走了,他像是忽然失去了目标。 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了。 那年的寒假他也过得郁郁寡,整都浑浑噩噩,生活中唯一有滋味的瞬间就是吃糖。 李西宁送给他的那包糖。 整个寒假,他唯一有点期待的事情,就是开学。 但是开学后他才发现她转学了。 连这点期待也没有了,他的人生彻底陷入了茫。 青期的孩子人格不稳,一旦人生出现重大转折,又缺乏正确引导,就会变得叛逆。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叛逆。 学习好有什么用?当一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又有什么用?他一个没爸又没妈的人,也没必要这么优秀啊,反正也没人对他抱有希望。 于是他开始混沌度,开始逃学旷课,开始打架喝酒,变得越来越混,最后变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混球。 他能上西辅一中这么好的学校,还是舅舅花了高价托人把他送进去的。 但是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李西宁说,他觉得她可能本就不在乎。 高一开学第一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曾经给她糖吃的女孩,虽然他表现得很冷静,但是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动又高兴,像是中了彩票。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了她,更没想过会重新见到她。 她是他浑浑噩噩的成长道路上的唯一一束光。 然而她却不怎么记得他了,甚至在刻意回避他。 后来他才明白,她不是不记得他了,而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触。 他觉得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讨厌他,看不上他这种货。 所以他只好把这束光藏在了心底,默默地守护着。 李西宁不知道陆宇翎为什么忽然沉默了,而且他的神也变沉重了几分,好像她问了一件不该问的事情,唤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 所以她没有再继续问这个问题。 接下来又是一路无言。 即将走到路口的时候,李西宁看到了她妈,她妈也看到了她,隔着一条路口,母女俩朝对方招了招手。 李西宁的妈妈也是个漂亮的女人,身材窈窕,打扮时尚,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柔顺又细腻。 这时刚好是绿灯,陆宇翎对她说了句:“快过马路吧。” 这是要分别了,李西宁忽然还有些不舍,这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觉。 她竟然还会有舍不得叛逆陆公主的一天。 随后,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关切地对他说了句:“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这是在关心我么?陆宇翎忽然紧张的一,突然攥紧了握着车把的手,故作淡定地回:“恩。” “明天见。” 陆宇翎:“明、明天见。” 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