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英言又止,低了声音道:“韩旅帅,昨夜在船上饮宴,传火礼开始前我还去叫过桑普洛,还以为他是在……我就没留意,现在想想,十分可疑。我早先叫人去问那个昨夜给桑普洛拉到房内的阿女,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你说这……” 韩青道:“还有人不见了?卓寨主为何不早跟我说?” “我原先并没有就……”卓英刚要解释,里头有侍从出来:“韩旅帅,将军醒了,叫您进去回话。” 韩青只得道了声“失陪”。 等韩青入内后,龙勒波问卓英:“如果昨晚上真的是在船上出了事,那么……那木排上的……” 卓英打了个寒噤:“或许、是我多心了。不可能是桑普洛!” 龙勒波眯起眼睛:“先是录奕,又是桑普洛,你不觉着这罗刹鬼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卓英浑身发冷:“别说了!” 龙勒波呵呵笑了声,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音道:“怕什么?当年的罗刹鬼那么难,还不是被咱们处置了,卓英,你的刀子是不是该磨一磨了。” 卓英的手抖了抖,忍不住摸了摸间的匕首。龙勒波看了眼:“这匕首上是有罗刹鬼的血的,再杀几个又能怎么样?” “可现在桑普洛不知生死,录奕……” “没了两个老东西算什么,你我不是都有儿子么?也该让年轻的头试试獠牙了。” 舍里间。 狄闻斜靠在头:“事已至此,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尽快查明就是……”停了停:“昨夜死伤者多少?” 邹永彦低着头道:“伤者有十几人,踩踏而死的两人,落水的一个。” 其实邹永彦所说“伤者”,已经算是伤的有些严重的了,那些碰撞之类的伤,只要能动的,他便没敢报出来。 狄闻闻言皱眉,不由地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竹排上那个是谁,查明了么?” “这……”邹永彦越发不敢开口,谨慎地:“远远看着确实像是一个人,不过昨晚上乡民大,那竹排又向着下游而去,拦截不及,现在还未能找回。” 薛放在旁边揣着手不言语,角动了动。 狄闻道:“怎么了十七郎,想说什么?” 薛放道:“邹旅帅是不想将军在这会儿忧心,但我想这件事不可不说。” 邹永彦看向他,薛放道:“中弥寨的头人桑普洛,据说……从昨晚传火礼之前便不见了踪迹,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狄闻的眼睛睁大,然后便猛地咳嗽起来。 邹永彦赶忙上前扶住,又略带责怪地看了薛放一眼:“薛旅帅,何必在这时候说出来让将军忧心呢。” 狄闻咳了一阵,摆摆手:“这种事情确实不该瞒,桑普洛不是寻常乡民,是中弥寨的首领,倘若出了事……罢了,只盼不至如此。”说到这里,狄将军左顾右盼,“韩青呢?” 邹永彦忙道:“韩旅帅从昨夜就带人维持巡查,又调了人手往下游去找那竹排,至今未回。” 正说着,韩青入内回话,也将桑普洛昨晚可能船上出事以及那少女失踪的事一并告诉。 狄将军的眉头皱的更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那竹排可找到了?” 韩青道:“邹旅帅这里的二百人,跟我所带一百人都派了出去,又调了三寨通水的船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将军莫要挂心。” 狄闻道:“我又怎么能不挂心,唉。” 此时有士兵进来急报,说是已经找到那竹排,船工正想法儿往回拖运。韩青看了眼狄将军,狄闻道:“你全权处置就是。” 韩青便道:“叫仵作赶去查看现场,要是无法把竹排跟……尸首一起带回,就先顾尸首。” 士兵离开,韩青又对狄闻道:“将军,请许我亲自前去。” 狄闻微微颔首:“邹……”看了眼邹永彦,又打住,只道:“你先去。” 韩青行礼退出。狄闻才看向一般的薛放:“你昨说什么……真凶只恨录奕一人就无事,现在好,又出来了一个,我想也不用侥幸了,那木排上的十有八九是桑普洛。” 他咳嗽了两声,又道:“如果真是这样,对方怕是冲着三寨的头人来的、也许……”他的目光沉沉,“还有巡检司也不一定。” 邹永彦惊道:“冲我们?”脖子一阵发凉。 狄闻望着薛放:“龙勒波跟卓英都在,你……留神他们的踪迹,多派人手,就算防患于未然吧。” 薛放应声。狄闻又道:“那个杨、咳……” “杨易?将军要传他么?” “不,不是……”狄闻深深呼:“你带他一起、跟韩青去现场吧。” 薛放啧了声:“我以为您是想叫杨易来给自己看身子的,怎么想叫他去看那个?到底哪头重要?再说韩青叫了泸江这儿的仵作,又干吗叫上杨易?他可是个大夫不是验尸的。” 狄闻道:“我这是老病,我自己知道……一时还死不了。自然要顾当务之急,杨易虽非仵作,但你我都知道他比仵作能耐,再说,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 薛放望着他:“将军……” 狄闻没容他说完:“快去吧,韩青动作快,别他已经到了你还……泸江三寨,不能。” 薛放咬了咬:“那好吧。等我们回来,您可得答应让杨易给您看看。” 狄闻一笑,抬眸看向薛放:“你对杨易,真的是极为信任。除了戚峰跟隋子云,没见过你这样相信一个人。” “那是当然,”薛放转身要走,又回头对狄闻道:“我索跟您说了吧,昨儿晚上都成一锅粥的时候,要不是杨仪指着台上说您的情形不太对,叫我去救,您这一头可就结结实实栽在地上了。” 狄闻惊愕,刚要问他,薛放已经快步出门去了。 十七郎急急走出舍,他也知道韩青动作很快,而自己还得去叫杨仪,怕真的赶不上他。 可出屋门的时候,他却惊讶的发现韩青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正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正是狄小玉。 薛放的耳力极佳,凝神一听,便听狄小玉说道:“我不是……只是问问……” 韩青道:“你可对别人……” 才说到这里他已经察觉有人,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薛放。 十七郎负手在后,淡淡瞥他一眼:“这大早上你可够忙的。” 狄小玉往看了他,都会很亲热,此时却没有主动靠近,只叫了声:“十七哥。” 薛放道:“狄将军的身体有恙,你别在这儿干些无用的,还不进去好生伺候着?那可是你亲爹。” 狄小玉被训斥,急忙答应:“我就去。”低着头匆匆入内了。 韩青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 “韩旅帅稍等,”薛放微笑:“将军有命,让我跟你同行。” 昨夜杨仪也几乎一宿不眠。 这次的伤者,比在佛堂更多,她只看过了两个,就被薛放拉了出去。 薛放道:“这儿什么人都有,你的身体又差,我不放心。你跟屠竹他们回去,今夜不要外出。” “旅帅自去忙,我在这里不往别处去。”杨仪听不得耳畔那些惨哭痛呼,忙着要走。 “回来,”薛放揪住她的衣领:“你给我把神跟身子养好,有更重要的人等你去看。” “谁……”几乎才问了一个字,杨仪就猜到了,“可是狄将军身边的随从说了,这是将军的旧疾,不用我。” 当时狄闻坠下,被薛放所救,杨仪被戚峰屠竹护着好不容易挤到台前。 可狄将军的近侍警惕的很,只说是狄闻的旧疾复发,并没有容她近身。 杨仪也知这是对他们不信任,既然如此她也不便手。 一来,对方乃是封疆大吏,身份地位举足轻重。 另外说实话,她也没有十足把握,万一有个差池……或者再生出如同先前牛马栈卓瑞一般的“意外”,这次可不仅是她有事,更会连累薛放。 薛放道:“他们都是傻子,不认好歹。等将军醒来我跟他说。” 杨仪飞快一想,指着在场两名伤者:“那人的脾脏怕是有损,若不救治命只在须臾,那人喉头被血块住,要立刻疏通……我做完了这两个再走。” 薛放气,终于招手把戚峰叫来:“给我听好,只这两个。完后立刻把他给我提回房内。” 可话虽如此,等真的轮到戚峰看着,戚峰却没能照薛放代的做。 受伤的人里,男女老幼都有,看着那些痛苦的面庞,稚的啼哭,哀声的求救,戚峰又怎能铁石心肠? 他只懂杀人,他的手习惯了取人命,如今只恨自己竟帮不上忙,他帮不了,又怎能阻止杨仪去救人? 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了,戚峰也放弃了劝杨仪回去……他当然可以如薛放所说一把将她揪走,可…… 叮铃铃,是银镯银铃的响声,戚峰猛地转头,见正是那摆夷少女佩佩。 佩佩手里提着个罐子,脸还是红扑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四处打量。戚峰以为她又是来纠自己的,便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佩佩看着他,眼睛里漾出笑意,又望着正半跪地上在给一人合伤口的杨仪:“那是大夫吗?” 她不等戚峰开口,提着罐子跑到杨仪跟前:“这里是我跟阿爷用采的草药制成的伤药膏,阿爷听说有人受伤,就让我拿来救人了。” 杨仪看她一眼,有些疑惑。 佩佩自己把罐子打开:“你看看。” 杨仪打开罐子闻了闻,又用手抹了点出来,黑绿的药膏,散发着青草跟药气,杨仪道:“三七,蓟草,地榆,蒲黄,艾叶……” 佩佩的眼中闪出又惊喜又佩服的光:“这是我阿爷特制的,还有两种你一定猜不出来。” 杨仪靠近了细嗅,又将药膏在指尖抹开了些,发现是仿佛有些细细的黑,可连她也确实认不出是什么。 佩佩外头问道:“大夫,你看能用吗?”像是故意一样,她的笑里透着点狡黠:“你敢用吗?” 杨仪察觉这药膏里所含的确实都是解毒消肿,清热止血的草药,方才她正愁这么多伤者,药却匮乏,如今见佩佩这么说,她便道:“多谢姑娘。” 佩佩微微诧异地望着她,杨仪挑了些药膏,正给自己刚合了伤口的那乡民涂,不料那乡民却挣扎起来:“罗刹鬼、罗刹鬼的血脉,又要来害人!拿开,拿开这东西!” 其他的人听见吵嚷,一时忘了□□,都看过来,当看见佩佩的时候,有人惊声叫道:“走开!罗刹鬼的骨血!”有人竟抓起身边的东西向着佩佩扔了过来! 戚峰本在身旁看着,此时忙上前挥手一挡,把那些东西都挡下了,可其中一块尖锐的石头在他手臂上划过,竟是立刻划出一道伤口,血立刻涌出。 杨仪吃了一惊,起身喝道:“都别吵嚷!” 她在这里忙碌半宿,这些人都知道她是极利落能为的大夫,被她喝止,这才慢慢停了动。 可还是小声道:“罗刹鬼的东西不能用……她是来害人的。” 佩佩却跳起来去看戚峰的伤:“阿哥?”她的大眼睛里有泪水晃动。 戚峰皱眉,他不懂安姑娘,就只不在乎地说道:“一点小皮外伤,怕什么?” 杨仪虽听过罗刹鬼的传闻,可没想到这些乡民竟对佩佩如此抵触,她觉着佩佩带来的必定是疗伤的好药,可看这个架势,他们竟都不愿意用。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