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半个月,每天马不停蹄辗转各城,回来早就身风尘,梳洗理毕仪容,换了衣裳,先去北屋拜望祖母徐夫人了。 徐夫人见他回来了,十分高兴,命他坐自己边上叙话。魏劭陪话,话也不多。只是偶尔附和徐夫人一两声。 徐夫人提及了朱氏,说刚前两,允她从祖祠回来了。道:“仲麟,你母亲是我魏家主母。这便罢了,就是为了你的脸面,我本也不该如此行事。只是她此番所为实在太过。盼她牢记教训,往后莫再犯下糊涂。” 事情虽然过去已经有些天,但徐夫人此刻提起来,语气还是听得出来,带了些恼意。 魏劭又附和。 徐夫人闪目望了他一眼,想了下,面上出淡淡微笑:“你当知道了吧,你媳妇儿,前两天祖母给借出去了。天也不早了,要是还没回,你去接她回来也是无妨。不必陪我老婆子在这里磨牙了。” 魏劭神持重:“孙儿看情况吧。若无事,我便照祖母的吩咐过去。” 徐夫人点头。催他动身。魏劭拜了祖母,这才起身出来。 他走出北屋,脚步渐渐地加快。到了通往东屋的那条岔道口,停下来转脸过去望了一眼,迟疑了下,终究还是继续往前,最后径直出了大门,便吩咐人备马,要去城东。 第36章 西王金母大殿在东城门外,与郡国学相距不远,出城门走一二里路,不算远,也不是很近。魏劭没带随从,只自己单人便服骑马出城,来到le王母大殿。 因刚修成,内里有些细活没完,工匠在琢磨,所以如今没开殿,大门敞开着,门口一侧停了辆魏家的马车,边上是车夫和几个护随。 魏劭骑马靠近,远远就到距离大门不远的空地上,此刻聚了至少二三十的人,全是附近那所郡国学里学生子弟装束,年纪从十五六到二十多不等。这些人此刻不在国学里读书,却都跑到这里冲着大门方向翘首等待,还有人因占不到好位,干脆爬上了路边的一株树上。仿佛大门里面有什么大戏可看似的。 魏劭靠近了些。学生们的注意力都在大门内里,并没觉察身后路上他的到来,依旧在那里议论纷纷。 “何时出来?都等了许久了!” “应是快了。张兄痴书画。那高渤海应邀来做壁画,未完笔前不予人观。张兄实在心难耐,昨到此,原是想找机会混入观摩高渤海画作,恰好撞见君侯夫人出来。据张兄言,‘何为倾国倾城?如斯是也!’” 边上一众学生被说的神往不已。 “君侯夫人非但有倾城之貌,也写的一手好字。连高渤海都邀她联袂题字,可见一斑。” “听闻高渤海极欣赏夫人的字,道字体新奇,耳目一新。若兰叶舞风,秀雅不失从容,又见风神宕。此等评价,实在令人神往。” “若能早些见到夫人的字,一眼福便好了!” …… 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你一言我一语。 魏劭停下了马,眉头皱紧,神也沉了下来。 “出来了!出来了!噤声!噤声!” 大门内里有爿绿身影晃了下,仿佛有女子要出来。 爬在树头上的那个学生最早看到,嚷了起来。众人情绪立刻动起来,相互推挤,争着要靠前往前看。结果看见门里不过出来一个体型略丰的中年妇人,无不失望,齐齐叹了一声。 魏劭早看到了,那妇人是娘。她出来,从马车里取了件适合这暮的湖蓝软绸薄披风,转身便又入内。 学生们空喜一场,失望过后,还不死心,继续议论着君侯夫人美貌,这时那个爬的最高的学生无意扭头,看到了身后路边停在马背上的魏劭,恰好从前魏劭入城他在路边见过,印象深刻,一眼认了出来,失声呼了声“君侯到了”,手脚一软,树枝也攀不住了,“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股差点没裂成两半。 其余众人闻声回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坐在膘马背上的男子,年轻,眉宇气度却极其威重,他两道目光过来,顿时鸦雀无声,再没人敢说话了。 “尔等郡国学学生,不思应对学选,竟在此聚众滋事,真当学官空置?”魏劭冷冷地道。 如今国家官员的选拔方式,主要还是征辟举荐。除此之外,朝廷设了太学,地方各郡设郡国学,收当地才学人品出众的青年入学。学成通过应试者给予重用,或推荐到朝廷做官。 国学择选学生的标准,名义上虽然以“才学人品”两项来衡量,但实际,除了少数真正有才被破格录取的贫家学子之外,大部分都出自当地的世家或者豪门。这些郡国学的学生,无一不是当地世家或者大户子弟,平无心上学,不过在国学里混子而已,等着往后出去个一官半职罢了。国学里生活枯燥,昨天听说魏府的君侯少夫人亲自到西王金母大殿为壁画题字,貌美惊人,一个个心猿意马,今天趁了学官不在,一起跑到这里远远围观,盼着能亲眼看上一眼。不想人还没见到,被魏劭本人给堵着了,怎敢发声,一个个都垂手屏息而立,头更是不敢抬起,唯恐被他记住自己面目。 魏劭皱眉扫视了这群人一眼,半晌,从齿里挤出了个“滚”字。 学生如逢大赦,争相朝他行礼,掉头便溜之大吉。 魏劭瞧了一眼作鸟兽散的学生背影,吐出了口一口闷气,这才到了大殿门前。几个护送小乔来此的家人见他来了,急忙跑来接。 魏劭下马入内,往后殿的那堵壁画墙行去。 壁画已经完工。高恒不愧有“渤海冠冕”称号,高数丈的巨大墙面上,王母面目栩栩,仙带飞舞,祥云吉鸟拱于四周,犹如踏云而来,画面庄严华美,用鲜,令人心生景仰,小乔的题字写了两天,此刻已经完成,与画面相得益彰,犹如点睛之处。但这会儿她却还没走,肩上披着刚才娘拿进去的那件水蓝披风,正与高恒并肩站在新完成的壁画前。小乔仰头望着壁画,高恒在说话,仿佛在讨论什么。 边上不远处,是娘和两个侍女。 魏劭走近了些,渐渐听清楚了小乔和高恒的对话。原来是在谈论时下书法。魏劭听高恒道:“……说到摩崖,我首推云门颂,笔势放纵,结体开放,篆籀笔法参隶书,笔画转折,犹如天马行空,飘飘仙。我曾特意去往汉中云门留居三月,为的就是每能登山观摩西壁之上的书法,晴雨晨昏,气节变幻,刻字又似各有气韵。我与夫人畅谈书法,听夫人言谈之间,于书法有心得,又不乏新奇浪漫,我如得知己,心中很是快。夫人何得空若想亲自前去观瞻,我愿荐为向导……” 这位高恒,不但面若冠玉,而且从小富有才华之名,十三岁得渤海太守称许,亲自举荐,破格以未十六的年纪入了国学。如今他年龄也不到三十,疏不羁,一身的名士做派。魏劭远远就看到他双目望着小乔,眼睛一眨不眨,眸光奕奕,走的近了,又听到他邀约自荐,刚才在大门外才刚刚呼了出去的间那口闷气顿时涨了回来。立刻加快脚步。 娘站侍在小乔身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急忙转身朝魏劭躬身,呼他“君侯”。 小乔闻声回头,见去了半个多月的魏劭竟仿佛天下掉下来似的出现在这里了,一怔,起身朝他了上去道:“夫君何时回的?怎会来这里?” 魏劭停了下来,看着高恒。 高恒起初只是惊于魏府君侯少夫人的字,这两天与她共事完成了壁画。壁画画高,比平常于帛书上书写要艰难的多。这位少夫人却半点不见娇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待人可亲。更不用说容貌之美了。到壁画完成,他已不由地心折,生了倾慕之情。所以刚才画作虽然完成,却舍不得就这么让她走了,才留她阔谈当世石碑摩崖。谈的正兴起,没想到魏劭突然却来了,谈话中断,心里未免失落,起身向魏劭行了一礼。 魏劭神如常,与他和颜悦地稍寒暄两句,转向小乔:“天也不早了,祖母在家牵挂。若这里事情好,便家去了。”说完,朝高恒点了点头,自己转身就往外去。 小乔便与高恒道了声别,娘和侍女收拾了随身之物,陪着小乔出来,登上了马车。 魏劭骑马在前,一路无话,天将黒时,送她回到了魏府。 小乔进去,魏劭没和她一起入内,也没和她说什么,等她进了门,自己就走了,应该是去了衙署。 …… 西屋里银灯通明。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