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皎只当没有听见,她其实也听肖尚提起过此事。虽说得隐晦,但也很清楚了:内宦入的资质良莠不齐,因着不少人都是在外头活不下去的无赖子,进纯粹为了避祸或者讨生活。有这种脚低劣的人在,即便是内书房从小教养到大的小内宦,也有可能被他们教得利熏心了。 怀恩等大珰当然也很清楚这些群之马的祸害大都是从何处而来的,近年本不收自行净身的男子。可许多擅自净身的男子依旧齐聚京师,就算东厂驱逐他们回乡,他们转头又跑了回来,就盼着能有机会入谋求富贵。这些人争相钻营,结讨好里的大珰权宦,亦是宦官污糟风气的来源之一。 张清皎认同他们的做法,但想想内书堂那些懵懂无知的小太监,心里亦有不忍。懵懂无知的男童被父母卖来中,生生地忍受残缺之苦,又何其无辜呢?不仅是这些采买来的童子,因父祖辈犯罪抄家落入中的,因战被俘进的,都同样可怜。 譬如怀恩,因是犯官之后入。如果他没有被族人连累,虽不再是忠心耿耿的内相,但说不得也会成为前朝的重臣呢? 唯有里不再用内宦,才能彻底改变这些孩子的命运。但内宦之制由来已久,已经承继千载,她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改变。再者,如今需要改变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此事只能退一之地,等到后再说了。 怀恩、覃吉、萧敬等人自是不知,皇后娘娘心里正转着什么惊人的念头。他们命小太监拿来了八局内宦的名籍,除了兵杖局之外,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內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都是能调取不少人去百工内坊的。他们当年伺候的主子住了殿,忙碌不休亦是常事。如今六都空了,留下这么多人空耗着又有何用? “不过,竹楼先生也提起来,若开了‘皇店’,必定会引来群臣弹劾,说咱们与民争利。”张清皎又道,“虽说咱们都很清楚,这本不是与民争利,而是与民方便,以微薄之利造福万民,但前朝那些清文臣必定不会这么想。” 朱祐樘自然比她更清楚手底下那群臣子的执拗之处。别说内阁的丘濬、王恕两位阁老了,就连科道言官亦是个个战斗力惊人。如果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必定会捋着袖子上弹劾的奏章,非得他收回成命不可。 立在旁边的戴义点头道:“朝臣不许经营商事是规矩,连那些科举的士子也是轻易不沾商事的,唯恐染上重利之名污了自己的清名。想也知道,他们绝不会答应娘娘办‘皇店’。眼下,这店铺若是沾了‘皇’字,确实不合适。” 朱祐樘沉片刻:“若不沾‘皇’字呢?”他觉得自家卿卿的谋划很有道理,设立店铺乃是一箭多雕之事,于中于京城百姓都有利。内库丰盈,每年若能轻轻松松拿银两出来赈灾,或者充入国库之中,前朝行事便再也没有那么多制掣了。如今户部天天哭穷,许多事都没办法办。 “沾不沾‘皇’字倒是无关紧要。”张清皎勾起来,“只是我倒不明白了,凭什么天下内眷都可靠着打理店铺来经营家里的中馈,却偏偏不许我来经营呢?”国朝的官员俸禄微薄,靠着俸禄过,哪里能养得起一大家子人?若非他们的家眷都苦心经营,每家多少都有田庄与铺子,置产置业,又如何能过得滋润些呢? 朱祐樘唯有苦笑:“倒是我拖累卿卿了。”自家皇后在家中时,不知学了多少打理中馈、经营田庄店铺的经验。与他成婚,反倒是无法施展才能,可真是闷坏她了。 “这与万岁爷何干?要怪,便只能怪‘与民争利’这项规矩,被人过度解读了。”张清皎道,“只要开个店铺,便都说是‘与民争利’。哪里知道,若有靠着薄利多销立身的店铺,反倒是‘与民方便’呢?” “不仅是内坊制出之物,百姓们可用更少的价钱买得更好的物品。我还打算将御马监往各处采买的内宦都收回来,以后采买便走店铺采买的路子呢。极上等的便采入中,次一些的便可放在店铺中售卖。咱们不似别人,须得翻倍地赚银两,只需稍微加些价,就能让京中民众享用天南地北风物,岂不是更好些?” 闻言,怀恩等人都无不为之侧目。他们虽是司礼监大珰,但御马监的采办依然不是轻易能动的。这些太监散布全国各地,打着为中采办的旗号,强取豪夺,欺百姓,与地方镇守太监沆瀣一气,其中的盘错节一时间很难梳理清楚。不少采办还与地方官员勾结,若斩断了他们这条生财之道,还不知他们会疯狂成什么模样。 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是如此干脆利落,想将这已经腐败不堪的枝节彻底砍断?她是知道御马监采办闹出的种种恶事,还是只是碰巧为之?御马监失了采办之职,只余皇庄、马场、草场与军督军之职,倒是能清静许多了。 朱祐樘心里也颇为触动,叹道:“如此说来,这店铺的好处确实更多了。至少不会再有人打着咱们里的旗号,四处扰民伤民。照我来看,仅仅只这一条,便是与天下万民方便了。” 据他所知,当年梁芳掌管御马监时,没少仗着采办之职,派出爪牙四处搜罗奇技巧之物与珍奇珠宝进献万贵妃与先帝。而在这些珍奇之后,又有多少民怨沸腾呢?且这些采办太监欺上瞒下也不是头一回了,在外头强抢,回头却报了十几倍甚至上百倍的差价中私囊。这也怨不得御马监每处置一个人,就能抄出成千上万的银两与珍奇之物了。 张清皎道:“既然暂时不能以中的名义来行此事,我便想了个法子,假托仁和妹妹之名来经营。准确而言,也并非只仁和妹妹之名,而是皇亲宗室之名。后,永康妹妹、德清妹妹、仙游妹妹都能参与其中。甚至,若是兴王妃愿意,亦可从中参股。” “参股?”朱祐樘尚是首次听见如此新鲜的词,众位老伴伴也都很是好奇。唯有听过皇后娘娘解释的戴义了膛:啧,如此巧思,也唯有自家皇后娘娘才能想出来了。 “所谓参股,便是按各家投入多少银钱,确定店铺的归属。譬如,咱们是天子家,不仅出了百工坊的工匠,出账房先生,还出了十万两用于兴建商路采买货物等,咱们便占了八分股。”张清皎让肖尚与沈尚仪在宣纸上画出直观的图,继续解释道,“而仁和妹妹出铺子,也出两万两采买货物,还负责出些家仆做伙计、寻找掌柜等,便有二分股。若得利,那便咱们得八分,而仁和妹妹得二分。” 朱祐樘思索片刻:“其他弟妹若想参股,你们便分别退让些许?” 张清皎含笑颔首:“如诸位弟妹都参股,咱们天家至少有七分股是不变的,如此便可保证这店铺一直掌握在咱们手中。剩下一份股,索便分给弟妹们就是了。仁和妹妹可视情况而定卖出些股份,尽量均衡。弟妹们只需些银两与她,便能买些股份,以后坐等分红就是。” 朱祐樘心中一动,似想到了什么,但那想法很快便消失无踪了:“换而言之,若是这皇家宗室的店铺获利,咱们与弟弟妹妹都能分利?往后,咱们只需让这店铺获利便能补贴他们。所以,卿卿才不让我再以赏赐皇庄来补贴宗室与皇亲国戚?” 张清皎点点头:“不仅是弟妹们,姑母们亦可照此办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重要,也很难写 大家能看出皇后娘娘的用心了么 _(:3∠)_ 第305章 悄悄运营 朱祐樘是一位宽容温和的天子, 待亲眷们自然格外优厚。当张清皎提出暂时不再赏赐皇庄时, 他还颇觉得有些为难。因为与皇庄相比, 他更不喜赏赐金银珠宝之。庄田尚可传继子孙补贴生活,金银珠宝除了花用干净还能有别的用途么?况且他并非喜豪奢的皇帝,被先帝挥霍一空的内库也正待填呢,哪还有多余的金银珠宝用于补贴亲眷? 所以, 明白自家皇后开设店铺的诸般好处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便表示必定会全力支持。当夜, 他就亲自点了萧敬负责建立内工坊之事, 将八局中的部分人迁移出来, 单独划拨一块地方让他们做工。凡在内工坊做工者, 皆以手艺活论报酬, 可住在专门提供的院落里,也可在外头找地方住,将家乡亲眷找来一同生活。 朝中的重臣们很快便注意到了八局的变化。此事虽然不同于放归人那般影响深远, 但放归内宦、给他们找生计同样是仁政。因此,他们只听怀恩说让这些人凭本事养活自己,便没有再多想。至于仁和长公主忽然买了几间临街的店铺什么的,自然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之内——谁会关心一位长公主殿下是如何安排人经营自家庶务的呢? 不过,设立宗室参股店铺,兄弟姊妹们一起乐呵呵地享受分红的理想是美好的, 但现实依旧很严峻。毕竟——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仁和长公主,其实都不曾经营过任何一间店铺, 手底下亦没有亲信能担任任何一间店铺的掌柜。 张清皎最信任的莫过于六局一司的女官们,但她们显然擅长打理中馈,并不知该如何担任一位掌柜。而且,女子作为掌柜,在此时此世亦是非常罕见。尚医局的女医们就更不必说了,她给她们制定的是另外的事业发展路线,也与如今的商业计划没有任何关系。 所幸先前中曾设三间义卖铺面,陈锦堂、巧物堂、余香堂,铺面的掌柜与伙计都是从坤宁中选拔的内宦。他们怎么说都有些经验,虽说不必费心费力地“进货”,不必思考如何“得利”,但在分析顾客的喜好以及如何招待等方面也算得上颇有些心得了。 更重要的是,张清皎将伯祖母何氏请进了,给大家答疑解惑。何氏于经济庶务上天赋惊人,邀她来指点一二,她们也更有底气。不然,姑嫂几个即使已经有了些想法,心里也依然觉得有些不安定。 因着何氏一向口紧,张清皎便没有隐瞒她店铺设立的初衷。何氏听着“参股”的解释,略有些浑浊的眼内不透出了光:“娘娘果然巧思。若张家产业亦能如此办理,只将大部分股份都给嫡长,旁支们略占几分,每年从中领取出息,那些产业便不必分割出去了。” “若是彼此不信任,大家未必会答应用这种法子分家。且每一代嫡长之妇经营经济庶务的能力有差别,如果万一产业都亏了,大家的出息都少了,反倒容易惹出矛盾。”张清皎道,“伯祖母可试试将家里的庄田参股,若不遭灾,庄田的出息往往较为稳定。不似店铺的经营,指不定甚么时候便亏损了。” “娘娘说得是。”何氏想起儿媳钱氏、孙媳小钱氏一代不如一代的经营能力,点点头道,“庄田不分,只分店铺,任她们各凭能力经营也好。指不定旁支的媳妇更能干些,反倒是过得更好。庄田算是祖业,总归大家每年都能得些补贴就是了。即便家里没有能干的人,有了固定的进项,也不会过得太难熬。” 仙游长公主想了想,忍不住问:“那嫂嫂……咱们这店铺,也会亏损么?” 张清皎勾起:“安心罢,咱们这店铺,只要将规矩都立得清清楚楚,靠着皇家宗室的名号,便不会教它亏的。”她的目标不小,绝不会将皇室的店铺局限于某个领域,更希望能掌握诸多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行当。如能深深扎下来,不仅能反哺皇室,更能反哺国家。到得那时候,这棵参天大树便轻易不会倒下。等到它倒下,那必定是国家兴衰、朝代更迭之时,而这是谁都无法左右的历史规律。 “不错,眼下虽只能打着我的名号,后说不得要借一借咱们所有人的名了。”仁和长公主笑道,“不过,还须得何恭人教一教我们,这头一次开店铺,我们究竟要开什么铺子合适些呢?” “不知娘娘与诸位殿下有何打算?”何氏问。 “我已经派人在京中那些有名的店铺附近守望了一些时,也查了查各类店铺经营的情况。”有东厂与锦衣卫在,张清皎的“市场调查”做得非常专业。只需给锦衣卫们稍微说一说,他们便知该如何行事了,上来的资料足够详尽。 “最容易经营的,莫过于与衣食住行有关的铺子,尤其以食为重。再考虑到八局目前调出来的手艺人,我们可开设——绣坊、绸缎坊、成衣坊与银楼,以及酒坊、醋酱坊、家居木艺坊。另外,凭着各地采办的通路,还可办南货店、西货店、北货店。” “南货店便是从闽粤苏杭等地而来的货品,我看京中处处都很是时兴,但质量参差不齐;西货店则是从西北与西南而来的货品,眼下在京中开得倒是不多,颇为稀罕;北货店是关外而来的货品,尤以皮、人参、药材等为主,更是少见。如果咱们开设的店铺容不下那么多货物,也可卖给其他店铺。” 听她娓娓道来,仁和长公主、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等皆是跃跃试。“自天南地北而来的货品,听着便觉得新奇。不管是南货店、西货店与北货店,只要货品上乘,应该都不用愁没有人买。” “是啊,有以前采办的经验,再没有商家能比咱们采办得更齐全了。别说是平民百姓了,就连我们都想去逛逛,希望能见识见识呢。”周真、王筠也道。 何氏也点头道:“娘娘已经想得很周到了。唯一可虑的,便是一时间怕是铺陈不开。不如先开一两家铺子,等到有了出息后,再开其他铺面。” 张清皎思索片刻:“那便先开银楼与木艺坊罢。以银作局的手艺,做些时兴的首饰不在话下。内宦们打造巧的妆匣与柜子、箱笼等,比之外的手艺人也更有一分巧思。若有余力,可再开酒坊。里的酒方有许多,便是捡些寻常的来酿,也比外头的酒方强了许多。绣坊、绸缎坊、成衣坊之类,须得再合计合计,眼下需要自食其力且尚有余力的人数量不够,撑不起这些店铺。” 众人都甚为赞同,便一同参详了目前已经买下的几个店铺的位置。经何氏指点,大致确定了两处。张清皎又道:“烦劳伯祖母借我们两位经验丰富的掌柜与一些伙计,帮我们打理铺面。几年后他们若能/调/教/出合适的人手,再还给伯祖母。” “娘娘放心,老身心里有数,过两便将人给仁和长公主送过去。若是娘娘与诸位殿下觉得他们得用,留下来即可。若无经验丰富的掌柜坐镇便开新店铺,总归有些不妥。”何氏道,“他们也必定会对娘娘与诸位殿下忠心不二。”既然是送出去的人,哪里还能再要回来呢?让他们服侍娘娘与诸位殿下,反倒是他们的运道好呢。若不是她觉得合意的亲信,也绝不可能举荐到娘娘这边来。 “那便有劳伯祖母了。”张清皎道。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数之后,仁和长公主盘下的店面顺顺利利地开张了。两间店面相隔不远,一间是富丽堂皇的银楼,一间则是巧的木艺坊。鞭炮声阵阵中,出于好奇,百姓们围拢在铺面前看热闹。越来越多的人经不住伙计们开业优惠的吆喝,陆陆续续地走进了这两家新铺面之中。 银楼由一座两进的院落改建而成,临街的是两层小楼,后头还带着清丽幽深的小院落。小楼的第一层四面以及中央隔断附近都是柜台,柜台内的墙上高低错落地钉着斜木台。木台上都摆着巧的首饰盒子,盒子里头则是光芒璀璨的首饰。 第一层主要是便宜些的银首饰、赤金首饰以及普通玉饰。饶是如此,那些心描画的花纹、钗环上栩栩如生的花朵昆虫,已经足够教人大开眼界。第二层则是足金首饰、宝石头面与上好的玉饰。光与灯光底下,简直件件都熠熠生辉。每一件拿出去,都足够做其他银楼的招牌。 若有身份尊贵的贵客,可从银楼侧门直接乘轿进入后头的院落,赏玩更为珍贵的珠宝首饰。如有特殊的需求,银楼也可据顾客的要求定制首饰。据银楼掌柜所言,因手艺人皆是仁和长公主得自中的,无论是什么首饰,他们几乎都能打造出来。外头再也没有比这手艺更好的首饰匠了。 木艺坊同样是二进院落改建而成,临街的是铺面,里头按照种类陈设着不同的器具——如螺钿盒子、漆盒、妆匣、箱笼、小柜子等。第一进院子则是分各种不同的风格陈设,如苏杭的时兴式样、广东式样、内式样等等,顾客可在见识过各种式样之后,选购自己喜的风格。第二进院子则是招待贵客之处,可按需求定制不同的盒子匣子与柜子。 第306章 马政问策 遍数京城之中, 便不知有多少银楼以及木坊林立, 亦不乏早已盛名在外, 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想买来几件箱底的名店。可即使如此,这两间据说是仁和长公主开设的银楼与木艺坊,亦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且不提轩阔敞亮,能够足各类客人需求的店面;亦不提他们家分门别类, 样样都格外清楚的货物了。单只说那些首饰与木艺的制造工艺之细奇巧,也确实是寻常工匠怎么也打造不出的。更不必说, 这些更为美的首饰、木艺, 居然也只比其他银楼、木坊之物价高一成而已。而且, 他们家虽是明码标价, 可隔三差五便会推出优惠活动, 足够教人动心了。 不过数,这两间铺子便已是名声鹊起。不仅官宦勋贵内眷们都传开了,就连平民百姓人家也时不时的提起来。等到仁和长公主戴着自家银楼的首饰去参加了几场筵席后, 前去银楼与木坊豪掷银两的贵妇便越发多了起来。 月末,坤宁中,现任股东以及未来股东们聚在一起,审核店铺开业首月的业绩。 “咦,不是说如今客人都络绎不绝么?怎么这个月的账目竟是亏的?”永康长公主怔了怔,指了指账目上的数目。德清长公主也道:“我还以为, 光靠着仁和姐姐每不重样换着簪戴的首饰,不少人都该动心了,这个月怎么也应当赚了不少呢。” 闻言, 仙游长公主、周真、王筠等人都颇有些失落。分明她们这个月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好消息,怎么竟是这样的结果呢?莫非是底下人瞒骗了她们?店铺明明门可罗雀,他们却为了讨好她们只说好话?还是店铺的账目做得有问题?毕竟账房是头一次按照皇后娘娘规定的格式做账,或许有疏漏呢? 张清皎翻了几页账本,抬眼见她们都脸失落之,不住含笑伸出纤纤食指戳了戳她们的额头:“你们也不想想,这个月的支出已经将筹备开店所用的银两都算进去了,怎么可能靠一个月的盈利便抹平了?” “是啊,买下店铺、金银玉饰的原料、做盒子柜子的木材,花在这些上头的银两便不下三万两。再加上改建店铺,以及掌柜、伙计与工坊内宦的工钱,少说也有两千两。”仁和长公主道,“难不成你们以为,只区区一个月内,这两间店铺便能赚几万两么?” “银楼这个月营业额有四千两,木艺坊有一千两,已经算是不错了。不过,其中应该也有咱们是刚开张的新店铺,折扣给得多,大家也都觉得新鲜的缘故。如果回头客少了,折扣也不如从前,以后未必每个月都能挣这么些。”张清皎道。 “店铺入账有起伏不是正常的么?”仁和长公主道,“咱们再想些好主意,引更多的客人帮咱们的店铺传开名声,许是能赚更多呢?”她大致能理解嫂嫂所说的“营业额”之意,也已经习惯她时不时地便说些从未听过的词语了。 “若再经营些时,营业额能一直稳定在四五千两左右,等过几个月,咱们便能渐渐回本了。”张清皎点头道,“不过,银楼若有大客户,将咱们用作招牌的那几套头面买了,那就转瞬便可回本了。” “听说已经有不少询价的了。”仁和长公主笑道,“京中豪奢的人家多着呢。指不定那些内眷每个月的脂粉钱便不比咱们少。为了给家中姑娘准备嫁妆,她们便是看准了咱们家店铺都是‘中式样’才亲自去瞧的。” 见她们二人态度自若,其他人才回过味来,红着脸笑成了一团。几乎每个人都有些跃跃试,也想亲自筹划建立一座店铺,然后看着它慢慢地盈利。这种从无到有的过程给她们带来的成就,是任何华衣美饰都无法比拟的。 ************ 同一时刻,正在文华殿听讲的朱祐樘将担任讲官的侍读学士们留了下来:“诸位卿,最近御马监在改革养马场之事,你们可有耳闻?” 李东、谢迁以及王华等人都颔首,行礼道:“回禀陛下,臣等略有耳闻。”御马监最紧要的职责便是养马,可惜这些年渐渐多了些别的职责,便将本职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少言官都曾经弹劾过养马场中的各种污糟事:马瘦人肥,马病人壮,如此下去,国朝哪里还有马可用?没有马,便不可能养骑兵;没有骑兵,又如何能拒蒙蛮于外呢? 这回听说御马监雷厉风行地换了不少督马监官,将当年梁芳留下来的那些蛀虫都革除干净了,他们自然也为之雀跃。但御马监到底是内廷之事,没有人透底细出来,他们也不可能得知养马场具体都已经行了哪些改革之举,改革得究竟是好是坏。 “朕有心想改革马政,但马政已经积弊甚深,只能从养马场开始寻觅变革之机。接手御马监掌印太监的王献虽勤勉忠心,却并不擅长马政之事。他能做的,也无非是将督马、养马的内宦都换成合适的人罢了。具体该如何经营养马场,却始终苦无良策。” “且若想改马政,绝非一时之功。以眼下养马场的情形,恐怕三五年内马政难以有起。朕担心,边防渐怠坏,边疆的将士民众未必能等上十年八年。”朱祐樘长叹一声,“或许,除去养马场外,还有旁的对策可引良马,只是朕一时间却想不出来。各位卿可否回去思考数,给朕献上良策?” “又或者,推荐一二通晓兵事与马政者,好好地教一教御马监那些人?朕也曾想过问马卿,但以他的子,定然是不愿与御马监打道的。”兵部尚书马文升确实通晓兵事,对马政也应该有独到的见解。可他子纯直,乃是御史出身,最是看不惯内官,绝不可能愿意去内书堂教导御马监的太监们。 李东等人自是颔首答应了。他们都尚且年轻,情也不似丘濬、王恕、马文升等老臣那般烈如火,眼里糅不得半颗沙子。若是于国于民有益,便是教导内书堂的太监们又如何呢?如果每位太监都能像怀恩那般忠义,他们又何必时时警惕司礼监以及御马监的大珰们蛊惑帝皇、手政务、行止不端? 待到御驾离开后,几位学士便随着小内侍来到旁边的偏殿用御膳房准备好的膳食。用罢后,他们慢悠悠地往翰林院而去。李东沉片刻,对谢迁道:“若是邃庵(杨一清)还在朝中,我便直接举荐他了。他于兵事颇有天分,我却只知纸上谈兵罢了。” 杨一清是他的同门师弟,少年神童,先帝曾经亲自命内阁派老师教他,十七岁便中了进士。只可惜因入朝的年纪太过年少,在中书舍人上蹉跎了许多年。这两年好不容易转了外官,去了陕西任按察副使兼督学。他迁转的时尚短,并未到考计的时候,且尚未作出多少政绩,想必短时期内是回不了京的。 谢迁点头赞同:“以前咱们一同议事的时候,便可看出他确实于此道见解独特。咱们倒是也能想些法子,却不知能不能实施。若是万一误导了陛下,反倒是不如不献策得好。或许,咱们可私下去请教马公(马文升),再转呈陛下?” “也唯有如此了。”李东道,“等到下次考计的时候,再举荐邃庵也不迟。”人各有所长,他更擅长政务、诗词文章,确实应当请教通此事的前辈。 旁边的王华似有些出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颇有几分无奈的意味。谢迁连唤了他数声,他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家中犬子对这些倒是颇兴趣,只是如今连举人都尚未考中,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中进士,为陛下分忧。” “噢?”李东眼中扬起兴味来,“既是状元公的儿子,想必后也定然会成为状元。实庵又何必如此担忧呢?指不定他若入朝了,陛下下回问策的时候,咱们便直接举荐他了。”他情颇有些诙谐之处,时常打趣同僚。 谢迁闻言也笑了:“今年正好是乡试,我记得实庵兄曾经说过,他已经回乡准备赴试了?” “他尚是头一次考乡试,平里又不知在想些甚么,怎么也不肯静下心来读书,还不知能不能取中呢。”王华长叹,苦笑着摇首。这两人哪里知道他的苦楚?一个儿子自幼便有诗才,一个亦是从小聪慧出众,都被称为有乃父之风。可他家那个孽障呢?与他简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从小便子执拗,说一出是一出,冷不丁便语出惊人…… 儿女都是债啊!王状元如此想到。思及皇帝陛下问起了兵事,边疆防务也确实重要,对儿子昔沉此道也不再那么抵触了。只是,再怎么通兵事,他也不可能放儿子去考武举啊。怎么说都得先取中进士,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数千里之外,一位年轻人慢地收起了手中的兵书,拿出了“正经书”看。唔,这回他若是不能中举,恐怕父亲会将所有的“闲书”都搜罗出来,再不许他触碰。也罢,既然圣贤之道暂时悟不出来,不妨先顺着父亲一些,免得他气恼太过伤了身子。若是能如父亲之愿科举入朝,他以后大概便不会拦着他去做圣贤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守仁是在弘治五年乡试的_(:3∠)_ 弘治六年初第一次会试 第一次还是会落榜,╮(╯▽╰)╭ 但我不想让他蹉跎到弘治十二年入朝~ ————————————————————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