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有这样功绩的将军,纵然是真狠戾,也不会有意让自己的军士前去送死。 可皇上当年雷霆震怒,当即撤掉了他的将位,召回京斥责。他都这么说了,旁人又岂敢有旁的话说? 皇上说他狠戾,那他就必然是心狠手辣的。 出乎意料,沈瑜说了这话后,宋予夺竟沉默了许久。 他少有这样的神情,薄紧抿着,垂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沈瑜看不到他的眼神,也不能确准他对此事究竟是怎么个看法,可却心中却莫名一沉。 “当年我在西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遭了皇上重罚。”宋予夺终于开了口,语气低沉,“若我那时在京中,或许是会帮他说上几句的。” 沈瑜睁大了眼,心中的揣测几乎落了实。 “那场战事,最后还是胜了的,顶替了顾诀将位的那人成了功臣。可若不是顾诀当机立断,全歼了敌方的主力,那战事未必会那么顺利。”宋予夺道。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单看结果,就是顾诀为主将之时,将士死伤无数,而换了主将之后,很容易就打了胜仗。 当年顾诀被人口诛笔伐,这占很大的缘由。 可宋予夺是身经百战的主将,看这些事情,自然是要比旁人清楚更多的。他很清楚那场战事的转折点是什么,功劳最大的又是谁。 当年他知道此事时,说什么都迟了,所以一切也只能放在心中想想。若他是顾诀,或许会将计划做得更小心谨慎些,减少伤亡,可突袭这件事情,他也是会去做的。 宋予夺不偏不倚地评价道:“顾诀的确该罚,可却不至于此。” 沈瑜掩在袖下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大着胆子问了句:“那……皇上知道吗?” 这个问题很锐,宋予夺抬眼看向沈瑜,意识到她已经猜到此事背后的隐情。或许是据当年旧事猜的,又或许是从他的反应看出来的。 “纵然是当初不知道,后来也该回过味来了。”宋予夺的声音有些发冷。 可皇上这些年却仍旧没再用过顾诀,依旧顾忌着他,这其中的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瑜眼皮一跳,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何宋予夺提及此事时会神情怅然了。 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顾诀这些年会落到这般地步,并非是因为当年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是皇上有意为之。素来英雄惜英雄,眼看着顾诀从当年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沦落至此,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瑜不知道当年朝中究竟是怎么样个情形,竟能让皇上疑心至此,可顾诀却是因此废了。 属于他的功绩落到了旁人头上,还要承受百倍的骂名,就如同飞鸟尽良弓藏。 直到如今,旁人再提起他,也不记得他少年时闯下如何的功绩,只有那场败仗钉死了的污命。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皇上的猜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历来名将都难免会遭受猜疑,沈瑜很清楚这一点,可等到真亲身见着,却还是觉着唏嘘。 沈瑜道:“皇上他……” 话说了一半,她又觉着不妥,将后半截生生地咽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宋予夺竟冷声说了句:“他本就是个多疑的情。” 虽知道此处并无旁人,可沈瑜却仍旧是吓了一跳,她并非是担心会被旁人给听了去,而是没料到宋予夺会说出来。 这已经称得上是“怨怼”了。 沈瑜沉默了会儿,忽而意识到什么,低声问了句:“你自西域回来后,可是也遭了猜疑?” 她还记得,宋予夺那时进去,整整一方归。 “这是在所难免的,”宋予夺却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只是自嘲道,“若非当初我带兵血洗西域皇室,只怕也没那么轻易就揭过。” 当初宋予夺一反常态,行事手段也称得上一句“心狠手辣”,众人纷纷揣测,说他是因着被西域皇室劫留,所以生了报复的心思。 直到如今,沈瑜方才意识到,他原来竟是这么想的。 并非是因私仇愤,而是为了彻底撇清关系,以免回京之后遭猜忌,自己又无从辩驳。 想明白这一点后,沈瑜心中百味陈杂。 将军们在外九死一生,却还要分神去想着这些事情,委实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沈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宋予夺宽道:“你放心,这事早就揭过去了。再有,如今东府这边就只剩了我一人,手中也没实权,皇上不会再动什么心思。” 按理说,听了这话之后,沈瑜就该放下心来的。 可实际上却并没有。 沈瑜对旁人的情绪一向很锐,她直觉着宋予夺应当是还瞒着些事情,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宋予夺原本是并没打算向沈瑜提这些事情的,只是见着顾诀之后,想起了许多事情,不经意间就说得多了些。 如今回过神来后,便打定了主意不再说。 沈瑜也只能作罢。 不多时,小厮将饭菜送了来,是些家常的菜。 赶了一的路,又与宋予夺聊了那些事,沈瑜已没了什么神。加之胃口也不大好,匆匆地吃了填肚子后,便放下了筷子。 但这对宋予夺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在沙场之上枕戈待旦,又怎么把这么点路途放在眼里。 他仍旧在吃饭,沈瑜回头看了眼那,神情犹豫得很,张了张嘴,可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予夺只当没发觉,等到吃完饭,小厮来收拾碗碟的时候,方才开口向小厮又要了一被褥。 小厮虽觉着奇怪,但并没多言,应了一声后便依言照办去了。 见此,沈瑜略松了口气。 等小厮送来了被褥,宋予夺向沈瑜道:“你若是介意,我就打地铺睡上一晚。” 沈瑜:“……” 她就是再怎么着,也不能自己睡着,让宋予夺这么个大将军在地上睡。 略一犹豫后,沈瑜将两被子并排铺好,低声问道:“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早前大年夜,她答应宋予夺会留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想过两人之间迟早会有亲密的举动。可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迈过这个坎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心中仍旧有些抵触。 这几个月来,宋予夺并没提过这件事,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却不料竟在这客栈横生枝节…… 宋予夺神情自若道:“外边。” “那好。”沈瑜动作迅速地了鞋袜,随即上了,一鼓作气地掀开了被子,躺了下去。 沈瑜这一套动作行云水似的,宋予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躺进了被子里,翻身向着里面。 从宋予夺这个角度来看,只能见着她散在枕上乌黑如墨的长发。 她这活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兔子,宋予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想说什么,但又怕一个不妨吓到她,便吹熄了烛火,了外衫,在这榻的外侧躺下。 虽是背对着,什么都看不见,可宋予夺一躺下,沈瑜就在也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沈瑜的身体有些僵硬,可却并没动。 这榻算不上大,若是一翻身,两人之间也就没多少距离了,她还是觉着有些不妥。 夜深人静,两人谁都没说话,仿佛都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一样。 沈瑜几乎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声。 宋予夺知道沈瑜还没睡,他仍旧在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这时,隔壁传来些动静,像是什么倒地的声音。 宋予夺眉尖一动,先前他与顾诀闲叙之时,已经知道他就住在隔壁。若是没错的话,这声音就是从他房中传来的。 沈瑜也听到了,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一丁点声音仿佛都会被放大许多。 她百无聊赖地想,这声音很沉,应当不是瓷器碎掉的声音,或许是有人碰翻了桌椅,撞到地上。 仍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沈瑜漫无目的地出着神,可不久后传来的声音,让她直接愣住了。 那是抑着的息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尾调拖长…… 沈瑜愣了一刻,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脸颊随即就红了,耳尖更是通红。 一人听到这活就已经够局促了,而如今她身旁还躺着宋予夺,只一想,她就恨不得立时昏过去。 宋予夺耳目极好,沈瑜都能听到的,他自然不可能没听到。然而这种情况,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各自装傻。 如果说先前还有那么一丝困倦的话,沈瑜现下已经是毫无睡意,她倒并没觉着气氛如何旎,只是分外尴尬。 沈瑜觉着,此生都不会有比如今更让人窘迫的时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终于消停下来,沈瑜下意识地吐了口气,带了些劫后余生的情形。 她这声响平时或许还不算什么,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格外明显了。 更别提两人如今离得这样近。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后,沈瑜原本有些退热的脸,“腾”地就又红了起来。 她就知道宋予夺必定是还没睡的! 沈瑜紧紧地闭上眼,犹豫了会儿,决定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装睡。然而天不遂人愿,那边才消停没多久,竟又卷土重来了。 沈瑜磨了磨牙,有些装不下去了,这得到什么时候啊? 她为了装睡一动不敢动,如今半边身子都是僵的,实在是憋屈得很。 宋予夺也没料到竟还没完,看着帐上的穗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瑜翻了个身,又向下缩了缩,几乎是将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牢牢地掩住了自己的双耳,以期能摆这些。 见她不装了,宋予夺略一犹豫,问道:“还困吗?” 先前两人不约而同地装睡,虽都知道彼此很清醒,但却都没说话,仿佛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眼下宋予夺却直接打破了沉默,气氛微妙起来。 沈瑜沉默了会儿,幽幽地说了句:“不。” 她的声音隔着锦被传出来,显得闷闷的。 “那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宋予夺提议道,“左右现在也睡不着。” 沈瑜又犹豫了会儿,方才抬手将锦被向下扒拉了,出半张脸来:“去哪儿?” 宋予夺早就练出了夜间视物的本事,他偏过头,看向沈瑜睁得大大的眼,轻笑了声:“随便走走。” 隔壁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沈瑜脑子里几乎是一团浆糊,也没这个功夫去权衡考量,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便应了下来:“好。”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