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就是陪人出门游山玩水的,怎能半途而废?此事既然有你来管,我就不手了。”宋予夺无比坦然地说道,“我信你。” 面对这所谓的信任,顾诀触动之余又忍不住有些疑心—— 宋予夺是不是为了将此事痛快地甩出去?让自己去跟那些官员拉扯算账,他好继续陪着美人去闲逛消遣? 有那么一瞬间,顾诀简直想反悔不管这麻烦事了,可思及方才与宋予夺的对话,却还是磨了磨牙应了下来:“那好。” 他已经荒废了数年的岁月,若再怎么下去,就真要废了。 早些年得过且过,可如今既是被打醒了,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经此一事后,两方分道扬镳,顾诀着山匪们到府衙去算账,顺道查一查秦州官商勾结侵地之事,而宋予夺则仍旧陪沈瑜乘车前往津山。 只是这么一耽搁,就又误了些行程,两人又得在客栈住上一宿,第三方才能到津山。 “这事就这么给顾将军,无妨吗?”沈瑜忍不住问了句。 宋予夺倒是格外心宽:“他只要上心去办,便没什么妨碍。” “你倒是的确是很信任顾将军。” 沈瑜先前并未听过宋予夺与顾诀有什么情,平里也没什么人情往来,故而并没想到,宋予夺竟会这般放心地将事情给他。 “他现在的确是有些不着调,可你若是见过他在沙场之上的模样,就不会有这个疑惑了。”宋予夺进了客栈的门,又道,“就算是没什么情……” 他这话说了一半,就被殷勤的掌柜给打断了。 掌柜笑容面地看着他二人,问:“客官可是要上房?要几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沈瑜随即又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宋予夺略一犹豫,下了决心:“一间。” 第89章 大抵因为一回生二回的缘故,沈瑜这次倒不似昨那般不知所措,加之没有旁的事情,所以这一夜睡得倒也安稳。 第二一早,沈瑜一睁眼就见着宋予夺,不由得一愣。 她记得睡前原本是背对着的,可或许是夜间翻身,变成了现在这正对着的情形。一醒来就见着身旁有人,这种觉着实是微妙得很。 虽有些不适应,可却并没有太多抵触。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宋予夺睁眼道:“你醒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几乎是呼可闻,先前他闭着眼时倒还好,如今四目相对,沈瑜心中竟莫名存了几分紧张,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或许是因为刚醒的缘故,沈瑜声音中还带了些睡意缱绻,宋予夺喉结微动,随即移开目光坐起身来。 他了外衫,只穿了件中衣,系带松松垮垮的,膛出几寸来。 到底是沙场征战的将军,与那些文弱书生不同,他肩背的肌线条格外好看,又蕴着力量,像是山林间矫健又不失优雅的豹子。 沈瑜还躺在枕上,看他起身穿衣,竟莫名看得脸都微微发红。她自己都没料到会如此,回过神来时,倒有几分茫然无措来。 宋予夺整束好衣裳,回头看见沈瑜竟又翻身转向了另一侧,惊讶道:“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瑜无声地摇摇头,随后也撑着坐了起来,下去梳洗。 辞别了顾诀之后,这一路上都安稳顺遂许多,及至晚间,便到了津山脚下。 津山的“小雁”素有名气,加之其上有一钟禅山寺,故而慕名前来的人倒也不少。这些年来山脚下渐渐聚集成了个小镇子,客栈酒肆应有尽有,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早前宋予夺已经让执戈安排好一切,在这里提前订了两间上房,可经历过路上的事情后便改了主意,让人又退掉了一间上房,两人仍旧是同住。 沈瑜对此倒也有所察觉,不过并没多说什么。 细水长,水到渠成,如今以她与宋予夺的关系,的确也没必要去分得那么清楚了。 这小镇子上是有夜市的,但一路舟车劳顿,沈瑜并没急着去看,先歇息了一晚,而后再做打算。 横竖并不赶时间,大可以慢慢来。 修整之后,第二便要上山去。 沈瑜仍旧是一副素净的打扮,月白的衣裙,发上也没什么多余的饰物,只有一玉簪,并着朵翠的绢花。 宋予夺的目光落在包袱中那杏红的裙子上,有些疑惑她为何不穿。 这么些年打算,沈瑜也只有在当初元宵之时,打扮得丽了些。宋予夺至今都记得见着她那模样时的惊,可之后却是再没见她那般梳妆打扮过了。 像是看出宋予夺的疑惑,沈瑜抿道:“今要去钟禅山寺,还是素净些好。” “也是,”宋予夺收回了目光,随即又道,“你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 中环肥燕瘦花容月貌的美人多了去了,沈瑜自知算不上绝,这些年也甚少在这上面下过心思。如今被宋予夺这么直白地夸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着她脸颊都红了,倒像是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宋予夺这个人,很少说什么花言巧语,连夸人都不知道迂回些,可偏偏就是戳中了沈瑜的死。 两人在客栈这边吃了些早饭,便要到钟禅山寺,并没让小厮车夫随行,而是像寻常百姓那般沿着山路慢悠悠地闲逛着。 此时正是,草木复苏,郁郁葱葱,其间还有众多鸟雀往来。 小路两侧有各式各样的草木与山花,空气中还盈着淡淡的香气,此时山中桃花开得正好,灼灼其华,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沿着山间的石阶向钟禅山寺而去,一路上能遇着不少前去上香的百姓,还有孩童的清脆的笑闹声。在这幽静的山中倒并不显得吵闹突兀,反而平了几分烟火气,让人见着便觉着心情都好上不少。 钟禅山寺建在半山,自山脚徒步上山,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宋予夺顾念着沈瑜身体并不大好,隔三差五地便要问上一句,怕她劳累太过。 “我并没那么娇弱,”沈瑜被他问得多了,无奈笑道,“再者,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因着累了点,就折返回去?” 一旁是带着自己孩子上山的游人,那孩子走得累了,正着父亲想要他背着上山,抱着腿撒娇求情的,看起来很是有趣。 宋予夺笑了声,原是想说若沈瑜累了,自己也可以背着她上山去,可目光落在腿上后,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就算真无妨,有这腿伤在,沈瑜也是断然不可能答应的。 不远处有一茶寮,供上下山的游人歇息。宋予夺见沈瑜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便带着她到那茶寮稍作歇息。 这山间茶寮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茶,可沏茶用的水却是山泉,尝起来仿佛还带着一分甘甜,并非是糖或能调出来的。 沈瑜不由得想起自家茶楼的生意,惋惜道:“若不是离得太远了些,实在没法办,我也想让茶楼用这里的山泉。” “你倒是时时惦念着,”宋予夺见她如此,忍不住也替她想了想,“这的确是难办,就算你不惜花大价钱让人运山泉回去,搁置几天,也就不是这味道了。” 沈瑜自是清楚这个道理的,叹道:“是这个道理。” 宋予夺饮了口茶,趁着这个机会问起了茶楼的生意。 沈瑜这个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倚竹茶楼被新开的四味茶楼抢了生意,也从没向他提过,更没指望他能帮着做些什么。 宋予夺看在眼里,先前并不好贸然去问,可如今经历了不少事情,这时机应当成不少,所以便试探着问了句。 “不大好,”沈瑜这次倒没隐瞒,但也没详细去讲,只是又道,“不过我近来也有新的打算,等到回京之后再想想,若是当真可行,再同你讲。” 宋予夺颔首道:“那好。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告诉我,不必一个人担着。” 沈瑜无声地笑了笑:“好。” 两人在这茶寮稍作歇息,便又继续爬山。 沈瑜起身时,目光触及宋予夺那条伤了的腿,言又止。 近来她与宋予夺朝夕相处,能看到的、知道的自然是比旁人多些,心中难免生出疑虑来。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宋予夺做得再怎么天衣无,也难瞒过所有人,更何况她也不是个蠢人。 只不过若真如她所料,宋予夺这么做必然是有苦衷的,挑明之后说不准也只能让彼此为难,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故而沈瑜并没准备去问,甚至连试探的心思都没有。 又走了一段路,总算是到了钟禅山寺,此处香火旺盛,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沈瑜还未进山门,就闻着了浓重的香火气。 这味道并不惹人反,反而像是带了安定人心的效用,让她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将先前惦念的那些事情尽数抛之脑后。 进了山门向内行去,便能见着石壁上雕着的壁画,风吹晒已然斑驳。 早年在清宁时,沈瑜曾被打发去收拾小佛堂,那是皇后礼佛之地,可那时她看着殿中致而贵重的金佛,却生不出什么敬畏的心思。 可如今在这山寺之中,看着石壁上的天神佛,却忽而有些触动。 宋予夺见她看得入了,并没打扰,耐心地等着。 沈瑜回过神来,不大好意思地问了句:“你是先前见过吗?” “见过,”宋予夺慨道,“早些年在西域之时,曾误入过一座石窟,里面是石雕壁画,有万佛朝宗,也有飞天……蔚为大观。” 沈瑜听着他这描述,有些难以想象,低声叹道:“我此生怕是见不着这样的情形了。” 宋予夺则是安道:“人生际遇向来无常,说不准。” 他这话全然是为了安沈瑜,及至数年后一语成谶,方才真正到什么叫“人生之际遇向来无常”。 两人像寻常香客那样,进了山寺,拜了佛上了香,又到山寺后院去闲逛。 寺中桃花灼灼,还有香客折了花枝带回家去,仿佛这寺中的桃花格外与众不同,也能庇护家宅或是带来好运气一般。 沈瑜饶有兴致地看着,及至拐过廊角,竟是求签解签的去处。 此处有不少游人香客,围在那里等着解签。 “先前执戈向本地人打听了,说这钟禅山寺的签一向灵验,大多香客都是会来求上一签的,你可有什么想要卜算的?”宋予夺笑道。 沈瑜倒未必全然信这签,只是觉着新奇有趣,便应下了。 两人各自去求了签。 沈瑜捧着那签筒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想好要问什么,皱眉想了会儿,近来算得上麻烦的事情也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便决定为此求一签。 虽说她并不像信徒那般笃信签文,但捡起那竹签,看着其上的“上上签”三字后,却还是不由得抿笑了。 倒也算是个好彩头。 不过宋予夺那里就不大好了,沈瑜见他眉头微皱,便凑过去看了眼。 她并不知道宋予夺求问的是什么,只见那竹签上标着的却是下签。 签文倒还算好,写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cIjuM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