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这么下去了,孩儿回去又该跟我生分了,万一被人知晓我在昌明殿起居,太后还不知怎么发落呢。 第六天晨起她趁着男人下朝前起来,准备悄悄遁了,谁想那厮猾,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半道借口圣躬违和跑回来拦下,喋喋不休念着大道理:“啊你不厚道啊,天下之理,夫者唱,妇者随,你就没把这儿当成家.....我在哪儿,你就应该在哪儿懂不懂......” 定柔气的捶桌子:“就不是家怎么了!” 吵了两句,到底怕外臣窥听到,只好闭嘴。男人又上来胡搅蛮说好话,穿着朝服揽抱住孩子娘,抚摸着肚腹,开始苦计:“你就当可怜可怜孩儿他爹罢,你不知道我一个在这儿有多苍白无聊,每天像个机械,重复着同样的事,冗长乏味,一年三百六十天,若是你厌不厌烦?我干了十二年了,你算算有多少天,有时候一看到堆积成山的奏疏就怵得慌,可儿没你也行,我没有你不行。” 几句话下来,孩子娘又心软了。 这一住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后里没人知道,因为没人想到会有这般胆子的,孩子爹做足了布置,对外宣称贵妃产期将近,每卧不便见人,怕冲撞了胎神,诸如此类的烂理由。 皇帝也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于是跟她说好了,再住一天,就一天,明一起回和殿,母后那儿快怀疑了。 她手上的雕刻有了一两分功夫,刻出来的东西像个样子了,他将一只小木雀珍藏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雕出来的作品,虽然还是有点丑,替换了紫檀书架上一只白鹤摆件。 *** 永庆殿,沈蔓菱将一只小瓷瓶还淑妃手中:“娘娘赎罪,那去了和殿,四周皆有人盯着,十分谨慎,本没下手的机会,侄女也没找到熏炉,这些子贵妃称病,侄女本没机会靠近和殿。” 淑妃点着蔻丹,骂了一句:“废物!” 沈蔓菱惶恐不已。 淑妃又道:“她那个姐姐何不利用了,她即不攀附贵妃,说明骨子里是个有傲气的,看着妹妹承宠,如何不嫉恨,你带一份厚礼回去,就说本欣赏她的才华,不忍见真珠明玉被埋藏,有心襄助一臂之力。” “侄女知道了,这就去做。”沈蔓菱福一福,鞠身告退。 淑妃十指红的丹蔻,捏着瓷瓶,心想,慕容氏的产期在九月底,不到一个月了,从武说这药要久才显出效果来。 这下晌皇帝暂停了仁宣殿经筵,早早赶着批阅完了奏章,送她回和殿,转入僻静的巷,绕远越过华清门,一前一后坐着舆轿转入御苑,别人见了只当是赏景回去的。 定柔望见金菊灼灼,桂子飘香,青梧苍松葱蔚洇润,园如花林阵,远处夕正美,华琼池水与天相衔,风景无限好。便挥手叫住辇,下来漫步走一走,在昌明殿这些子闷的气都不顺畅了。 皇帝也来了兴致,携起小子的一只手,沿湖缓缓走着,一天的疲劳顿消,晚风吹在面上,无比的惬意。 碧绿的水上浮着老了的萍草,几只白鹤展翅飞来啄鱼,皇帝令一众人退去,勿要跟着,他要与贵妃独处。 两手相穿过假山,到了湖水分的地方,遥望着墙琉瓦之外,群山连云叠嶂,夕余晖灿灿,晚霞浮动蹁跹,天边一对鸿雁相伴飞过。他们驻足望着,同时出了神,仿佛那不是鸟儿,是一对自在无羁的伴侣。 不知看了多久,那一双雁消匿在白云苍茫处,他挽着她纤柔香软的小手,抬起手背吻了一下,眼底微有失落,问她:“娘子,我晓得你极了自由,为了我走进这个深,被羁绊在这里,行走踏步规矩森严,你后悔吗?” 她抬颔望着那一双郎朗明眸,畔靥开甜静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心悦君兮,我无怨无悔,君是夫君,有夫君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云鸟飞的再远,也要归巢啊。” 他静静凝视着那颊边浅浅的腼腆,眸光如璀,珠辉脉脉转,指尖的脉搏极快,只觉心跳几乎破腔而出。握着她的手,只恨不能生为一体。 问她:“告诉我,你喜赵禝什么?” 她口而答:“我喜夫君有情有义,顶天立地啊,夫君是心怀担当的天下第一人,铮铮儿郎,负载月,我慕容定柔许的就是这样的男儿。” 他一瞬间几乎漫上热泪,猛然将她拥入怀,抱得紧了又紧:“我就知道,我没寻错了人,从少时起有很多女子对我倾诉衷肠,口口声声慕于我,可我知道他们喜的是我的华服冕冠,再不然就是谦谦君子,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白了还是皮表。只有你,喜的是赵禝的内心。这世间独你一个,绝无仅有!” 她闭目贴着那膛,双臂环在宽广的身。 我知道你的也不是慕容定柔的皮相。 他松开手臂,手掌捧起她致的小脸,温柔地俯下去。 十几步外的假山月门,一行粉衣绿裳的人捂着口不敢大声呼,为首的两个身着一品妃大袖衫,戴着金步摇冠,贴着墙边看着夕下一对璧人吻得难舍难分,捏着衣角的手不停颤,双腿酸麻的没了知觉。 很久之后,那一对男女终于分开,明黄龙袍的男人一把横抱起了莲青衣衫的大肚女子,披帛曳在了地上,只见就地转了几个圈,女子格格大笑,男人喊道:“带娘子回家喽——” 而后消失在树丛深处。 淑妃和德妃脚下发软,拍着心口大,幸好没被发现,不然被皇帝知道了偷窥,还不知怎么发落。 德妃神情颓然,转身大步向外走,脚下滑了一下险些跌了,人连忙扶住,淑妃提着裙摆追上来:“姐姐......” 走近了才看到德妃泪水滚滚,淌了脸,慌忙一阵抬袖急擦,淑妃也心里老大不舒服,牢道:“到今天终于明白咱们在他心中是什么了,不过棋子而已。” 怪道他从前避着与女子亲吻,竟是这个缘故,这是亲媳妇来了。 翌,司籍女官呈上了彤史,太后随意翻了翻,一叠重复的字,八月十一、十二,十三......贵妃、贵妃、贵妃、贵妃...... 合上“啪”一声摔在几案上。 “叫皇帝来!” 下了朝,皇帝到了康宁殿,进门拱手请了个安,坐到下首玫瑰椅,默默听着母亲的教诲。 太后掐着菩珠训斥:“甘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1。王道,不偏不倚,圣人君子,一视则同仁,笃近而举远,仁而怀柔......” 半个时辰后皇帝掀帘走出来,出了垂花门了耳朵,长舒一口气。 当夜,内监传来消息,銮驾又去了和殿,太后坐在镜前卸妆,然而起将妆奁盒子扫到地下,狠咬银牙:“禝儿从小对我言听计从,从无违背,如今有了那个小妖,他学会左耳进右耳出了!” 隔妃嫔来请安,太后一夜未眠,眼中布着血丝,将一腔怒火撒到众妃身上,骂道:“她一来就把你们全打倒了!啊,别说她还怀娠大肚不能侍寝,你们哪个身上不是十八般能耐,怎地就抓不回皇帝的心!连一个寡妇女子都斗不过!全是无用的!” 妃嫔们跪了一地,潸然落泪,连一向泰然自若的皇后也眼眶润了。 淑妃悲泣道:“母后不知,那小寡妇惯是个有手段的,也不知对陛下施了什么术,臣妾瞧着,陛下别是中了什么胜,被惑了。” 太后立刻叫了心腹太监来:“叫了正司的人,领了哀家的懿旨去和殿搜检,但凡有可疑的,连同主子一起关起来!” “喏。” 太后扶着心口,那儿如同闷了石块,堵得难受。 瞥见皇后低眉顺眼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痛斥了几句,命令道:“你回去草拟明文,递呈礼部,告诉他们,哀家要再办一次大选,让各部举荐名门淑女,这次容貌为上,选出妙龄绝的来,哀家就不信,她慕容茜能一枝独秀!” 皇后伏地一拜:“臣妾遵懿旨。” 众妃听着,不知该喜该忧。 第131章 一对俗世夫 更年期婆婆与…… 和殿外众楚群咻, 嘈杂不停。 月笙和小洛子带着一众娥内监挡在正殿门外,与康宁殿的内监潘公公争执,阶下二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监握着明晃晃的镐头, 要掘地三尺的架势。 小洛子握着拂尘随时要干架的姿势:“囚囊的, 你可想清楚了!咱家已派人去通知陛下,稍后有你个混账羔子苦头吃!” 月笙沉稳, 威仪凛然地迫视着那些人:“你们这么多人,还带着凶器, 贵妃娘娘千金之躯, 惊了胎你们可担得起吗?” 潘公公毫不退让:“咱家奉的可是太后懿旨, 尔等这是公然违抗懿旨!论罪当俱五刑, 夷三族!” 旁边的司正女官和司正监领着正司一众人垂首恭立,神情惶恐, 两边都得罪不起的样子。潘公公与小洛子同品阶,不好动手,命令他们:“汝是内官正四品, 岂容他们放肆,还不动手!” 司正监心下冷哼一声, 故作为难道:“不是咱家不遵懿旨, 乃是陛下早有圣旨, 任何人不论任何借口都不得动和殿诸人, 咱家实在不明, 到底是圣旨大, 还是懿旨大, 若不然潘公公给说个分晓?” 直接把山芋扔回给了潘公公。 潘公公瞪了个白眼。刁滑的猴崽子! 我他妈哪知道圣旨大还是懿旨大啊,怪不得右眼皮总跳,一早遇到了扫帚星, 碰上个这等艰难差事!就这般铩羽而归,太后定会雷霆发落,还不一顿廷杖血开花,所以得有个顶雷的...... 眼下只能两厢僵持着。 定柔坐在侧殿圆桌前端着绿玉小碗喂安可早膳,一口菜,一口粥,小女娃吃的小嘴鼓鼓,听到外面的动静,问母亲:“娘,那些大哥哥和大姐姐在吵架吗?您不是说大声吵架不是好孩子么?” 定柔拿起帕子为她拭去嘴角油渍:“乖囡囡,是大哥哥大姐姐们不对,娘这就去训斥他们,你记住‘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做人应如水,水滋润万物,但从不与万物争高下。处世当如山岳,是故磐石,包罗万象,心志坚定而不可撼。” 小女娃亮盈盈的眸子懵懵眨动着,完全听不懂。 定柔抚摸她额前的留发,柔声道:“等你大了就懂了,娘会一直一直教你。” 小女娃已吃了,定柔将她给两个嬷嬷,被女搀扶起身,摸了摸发髻,眉角挂上了一品妃该有的威严,学着夫君的样子,仪态端方地往外走,髻上的累丝金凤垂下米珠苏,行走间动而不,裙摆曳在地上,穿了这些子大袖衫,终于习惯了,走路不会绊腿。 不给你们立威,当我们母女好欺负的。 我不能给夫君丢人。 踏进这座门那一刻我便想好了,余生必好好活着,用心把子过好,把我来之不易的婚姻经营好,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畏首畏尾、狭隘浅薄的慕容茜了。 小柱子急急从昌明殿赶来,带着皇帝的口谕,那边这会子正在朝会,说着重事,皇帝不能立誓身,先让他来挡着。 潘公公眼前一亮,哎呀!顶雷的来了!太好了! 回去就这么回禀,大总管死命拦着不让,公然违抗懿旨,最好还打伤了人。 果然小柱子进来直接扇了他两记耳光,斥道:“陛下口谕,尔等速速退出和殿,否则廷杖伺候!” 潘公公捂着脸,故意道:“奴才领太后懿旨行事,望大总管体谅,只是略作搜查一番。” 小柱子怒:“放肆!陛下圣谕敢不遵!尔等是不要脑袋了吗?” 潘公公眼珠又一转,干脆挖坑道:“两边都是旨意,奴才不知该先听哪个,还请大总管示下,我们听大总管。” 小柱子这一路跑的甚急,来不及细想,冷不防烫手山芋登时到了自手,双足陷进了坑,憋得一张脸通红。 小洛子和月笙带人将殿门围的铁桶一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贵妃娘娘来了。” 一众几十人忙行礼,未见真容,先鞠身弯:“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人墙散开,娥和内监们各自列战两旁,规规整整,潘公公垂首间微微抬眸,看到三两个女散开,面走来一位芙蓉衣衫的美貌女子,肌肤珠辉玉晕,衣袂楚楚如翩翩而来的谪仙子,怀娠大腹,身形娇小姌巧,梳着妃髻,面旁肃穆端严,一双清莹莹的眸子毫无温度。 这厢暗暗叹道,果然万里挑一的美人! 慌忙拱手一拜:“奴才请贵妃娘娘金安。” 定柔搭着月笙的手臂,冷声问:“如此聒噪,都把本吵醒了,所为何事?” 潘公公低眉垂眼,恭敬地答道:“禀娘娘,有人向太后告发,和殿人私设胜之术,诅咒陛下,太后下了懿旨让奴才来搜寻。” 定柔轻笑一声,扫视阶下一众人:“笑话,本不过来了半月有余,和殿从前空着,门大锁,在场所有侍皆是陛下所遣,一半人是御前过来的老人,另一半也是陛下挑细选出来的,如何会在我和殿施胜?这究竟是指控本图谋不轨,还是陛下用人不当啊?” 明明清风细语的声韵,却威严凛然,叫人平白生出畏惧来,潘公公发有些冒汗:“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奉旨办事......望请娘娘见谅.....” 定柔语声更冷:“你是康宁殿的内官,位阶几品啊?” 潘公公忙答:“回娘娘话,正五品内给事。” 定柔又问了姓名,籍贯,哪年入的,何时到的康宁殿,潘公公几道冷汗直而下,腿肚子打颤,贵妃娘娘这意思,小子,本清楚你的底细,记住你了!给我等着! 然后定柔望着那些镐头,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袖,道:“也罢,既是奉了太后懿旨,本放你们进去查便是,只是有一样,本怀着龙胎,最是受不得惊吓,小公主年纪小,也受不得惊吓,你们或是搜检,或是就地掘刨,不得出一丝声响来,也不得碰坏了本的一花一草,内殿的所有物什,都给本轻拿轻放,原归原位。听明白了吗?” 潘公公听着前面一句本来暗自窃喜,贵妃到底是个二嫁的寡妇出身,又立足未稳,惧怕太后天威,不敢恃宠而骄,可听到后头..... 脸顿时沉了下来,这是给布了个坑,搜检,掘刨,还不能发出一丝声响来?还要轻拿轻放,各归各位?当俺们来寻摸跳蚤的? 握着镐头的一众暗自眼角相窥,太后命令掘地三尺,贵妃却不让出动静来,难不成让俺们拿爪子挖? 定柔抬步下了玉阶,望着暖风清,对月笙道:“多好的天气,本正闷的紧,取白兰花茶来,小公主刚进了早膳,唤嬷嬷带她出来消消食,晒晒太。”CijUmI.Com |